第四十四章 婚姻的禁区（中）
钟奕铭脚步沉重地踏上楼梯。
一楼，二楼，三楼，四楼，五楼，老式公房，没有电梯。
虽处市中心，但在下只角。阳台和对外窗口被左右几栋高楼挡着，白天也大都开着灯。客厅里空荡荡的，一个单开门十几年前的老式冰箱，一张吃饭的台子和对面对两只背靠椅，一大面白墙上画着大大小小形状不一蓝色的“云朵”。小朋友的杰作！钟奕铭刚住过来的那几天用强效去污剂清洗过，但除了更丑一点外于事无补。
推开窗户抽了一支烟，随着烟雾升起他记起女儿的叮嘱，快速掐灭了烟头坐下背靠椅，看着铺满“云朵”的墙面他记起自己的童年。儿时记忆里对面的高楼还没盖起，他没事总喜欢趴在窗台看从头顶划过的飞机，他把一朵朵白云想象成老家耕地的老黄牛，躲在臭气熏天圈舍里的大肥猪，在池塘里嘎嘎叫的成群鸭子，被爷爷钓上活蹦乱跳的鲤鱼，围栏里上上下下的小鸡，一公一母被圈养在后院的两只小白兔，还有隔壁老大爷家门口那只汪汪叫的大黄狗，恍惚间看见那个自己叫了六年“妈妈”的女人，年轻妇人慈爱的笑容迎着朝霞伴着夕阳的黄昏，8岁以后女人的容颜渐渐变得模糊，她唯一的那张照片在某个晚上被妈妈撕碎揉烂了，妈妈以为他忘了那女人，虽然他不曾提起但女人那双温暖的眸子牢牢记在他心底——
“想我的时候你看天上，每一朵云都是妈妈。”
七十三平方的小两室一厅。客厅和房间的墙壁到处都是彩色蜡笔的涂涂画画，前面租客是一家五口，三代同堂，那家有个六岁的男孩，这个年纪正是顽皮的时候。钟奕铭看着不舒服却懒得买涂料粉刷墙面，他埋怨雅兰退租时大意，想到那两年他没有过问，都是雅兰一人安排和处理租客的事，他觉得是自己太矫情。得过且过吧！
八年前公司内部调整砍掉了他们整个设计部，想自己日以继夜废寝忘食孜孜不倦的劳作换来公司的无情抛弃，看着到手那点可怜天间的补偿金他感叹世事无常！两人四处投递简历，雅兰能说会道受聘了某知名品牌首饰品专柜的销售工作，虽然不是专业对口但提成比例丰厚，反观钟奕铭屡屡碰壁，他日渐消沉，在雅兰不断的安慰和鼓励下他重拾信心全力以赴隔年考上了央美研究生。
读研的两年入不敷出，生活开支全靠女方支撑，毕业前夕雅兰说想辞去那份高薪工作，她说轮到你养我了，钟奕铭劝她不要冲动，他担心毕业不能马上找到合适的工作，她说不想蹉跎岁月，她的积蓄可以维持两人半年，她的愿景是学历提升进入省级的城市设计院。就当雅兰信心满满积极备考时却意外怀孕，为了孩子她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理想。婚后她的积蓄很快用完了，钟奕铭刚工作不久，好在岳父母经济上的帮衬令他们渡过了那个艰难时期。雅兰挺着大肚子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产证上是他父母、哥哥和他四个人的名字，他可以找中介公司挂牌出租。钟奕铭认同对方的想法，妻子是从现实的角度出发，而他却婉转的拒绝了。
“被爸妈知道了不太好。”
“要怪就怪我头上。”
“万一他们回来住怎么办？”
“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答应他们不动老房子的。”
“要么我们两个搬过去，离你上班的地方近点。”
“我没关系的，总不好让你大着肚子楼上楼下的跑。”
“我不在乎，我没你想的那么弱不禁风，再苦的日子我们也过来了。”
雅兰带着几分执拗的口吻说。
“我哥今时今地靠的是他自己，我不想念着父母那点钱，我有能力把自家日子越过越好，雅兰，你在爸妈这我上班安心点，等过两年升职了收入会慢慢提高的，难道你对我没有信心吗？”
“我父母一致看好你，把自己的宝贝闺女都交给你了，我怎么可能不相信自己选的男人呢？奕铭，我对你是百分之一百信任！”
雅兰没再提房子出租的事，直到前年他哥嫂生了二胎。
“你父母不住，房子空在那里要发霉了！”
“爸妈去哥那边是客人，国内才是他们自己的家。”
“你好好替他们守着吧！”
雅兰没好气地瞪了丈夫一眼：
“四年了，他们回来过吗？”
“说明哥和嫂子对他们不错。”
“我看就是你爸妈崇洋媚外！觉得外国的月亮比国内圆！美国请保姆什么价？你哥请得起那边的钟点工吗？你爸妈就没把你瞧眼里，想当年我们结婚的时候让你父母出点钱像要了他们的老命！天底下哪有这么当父母的，谁家不是为儿子存钱娶媳妇？”
“他们自己没文化却培养出了两个大学生，父母为了让我们能进好一点的学校，花了半辈子的钱买了那套学区房。”
“又不是为了你！你父母是为了不埋没你那位天赋异秉智力超群的哥哥。”
“我羡慕我哥的智商，但我不嫉妒他，父母偏爱聪明的孩子也属正常。我哥对我们挺好的，每年都给然然包个大大的红包，我看你收钱的时候乐呵呵，怎么过后就忘呢？”
“我说的是爸妈又不是哥！亏你一个劲地维护他们，你父母待见过我吗？别人家的媳妇好歹有个金啊银的，我得什么了？哎，算了，父母没得挑，旧事不提！”
“爸妈教育程度不高，他们摆过地摊，做过流动商贩，手头宽一点租了个门面弄了个早餐铺，他们起早摸黑就为供我和哥好好念书，我高中文化分很拉胯，在老师的建议下替我报了艺考培训，前前后后大概花了有十万；反观我哥是凭自己本事公费留学，他上大学后没花过爸妈一分钱。我们结婚他给了六万。”
钟奕铭说着说着嗓门不由响了起来。
“六万很多吗？又不是美刀！我父母掏了多少，我有成天挂在嘴巴上说吗？”
钟奕铭沉默以对。
他晓得妻子指的是结婚时他父母没有出钱出力，喜宴是女方承担，男方这边的礼金全被自己父母拿了，他们觉得理所当然，认为这些是其过往走的人情。
“你哥了不起！他怎么没在国内再办一场婚礼，你父母不觉得吃亏吗？结婚的头几年我们住在我父母家，他们怎么不替你委屈？你不成入赘我们家了吗？”
雅兰面露不悦地说。
“其实也差不多。”
钟奕铭浅笑道。
“那我把然然的姓改了？”
“下一个孩子姓你姓。”
钟奕铭笑笑。
“你说我看上了你什么？一穷二白，一无所有的家伙。”
“我对你死心塌地地好啊！”
几年前说的话历历在耳，如今犹如一记响亮的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两年相安无事，半年前老妈一个越洋电话，她怒气冲冲责备他不经允许私自将房子租出去。她在微信上听过去的邻居无意间提起。
“雅兰说房子空着有点浪费……”
钟奕铭含糊地解释。
“什么都听你老婆的！帮我把房子恢复原状！”
“晓得。”
钟奕铭低低应道。
他让妻子通知租客退房，雅兰说再等两个月租约就到期了，到时不续就好。他没同意，他情愿支付给对方违约金也要马上把房子收回。
“搬家也要给对方留出半个月时间吧！人家还要去找新房子呢！”
“我不管！都是你惹出来的事！”
钟奕铭抛下一句甩手走了。
二十年前当一家人欢天喜地从近郊农村搬到市中心，从一楼平房换到五楼公房时唯有他一个人心里不是个味，他逼自己装出一副开心的摸样。从老家农村走到城市的乡下他适应了大半年，好容易找到几个不那么嫌弃他口音能说上话的小伙伴。又一次踏入陌生的环境，进入陌生的校园，遭遇陌生的同学和老师。
雅兰是他年少时的那抹亮色，如沐春风的笑容，温和的态度驱散了他心底的落寞。他暗自努力提高各科成绩只为追赶对方的脚步，那次高水平的发挥令他鼓足勇气和对方表白。他没有奢望女神会给予回应，他不想错过上天给他仅有的一次机会。
不晓得雅兰昨天什么时候来的，她站在房门口责备他电话关机，等不到他她一个人带女儿去了医院，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替孩子揪心却背过妻子赖在床上懒得动弹，雅兰走进房间看到室内的窗户大开伸手摸他额头有点发烫，她跑下楼开车到附近的药房，在药店的陈列柜兜了一圈想起现阶段退烧药只能去医院开，她怕药剂师向上通报不敢多问挑了几样中成药回去。买药的事是钟奕铭签协议书时雅兰不自觉吐出来的，虽然两人走到了这一步但他依旧能感受到妻子对他那份深沉的爱，终究他辜负了人家。
发了汗他沉沉睡了一觉。醒来雅兰人不在。屋舍里里外外被收拾地干净而整洁，他升起几分对妻子的歉意。走出卫生间他目光不经意瞟到洗衣桶侧边甩出的一半牛仔裤，记起昨晚做的荒唐事他心里一阵发憷。帮顾鹏洗澡他手忙脚乱弄得地上到处是水，自己的裤脚也都湿了，小花找到她丈夫没带走的那条让他临时穿上。腰头太宽穿着不服帖一回家他就换了。将牛仔裤从洗衣桶内拉出塞进一旁垃圾桶，直起身他的眼睛落在地上某小片不起眼的东西上——避孕套！？哪里来的？
“看他老实，却背着我在外面偷腥，还是去到花街柳巷那种不干净的地方。”
“他不是那方面不行吗？”
钟奕铭稍显惊诧地问。
“不行不代表他没想法，你们男人不都这样吗？”
小花低哼了一声。
“你们有夫妻生活吗？”
钟奕铭略有试探地问。
小花没有回答，她弓着身抱住自己膝盖。
女人背对着钟奕铭，他看不到对方表情但猜到了结果，他憎恨自己的排他心理，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将雪儿占为己有？
他猜测避孕套是从牛仔裤口袋里滑出来的。
该死！要被雅兰看见了他如何解释？
若妻子问起他就说在洗浴中心穿错了别人裤子。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