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完了行头，这老学究领着回去。为了能更好地了解情况，路上刘毅柏继续问：“敢问老先生，后生对这通事尚不十分明白，还请先生指教一二。”
“不敢称指教，除了老朽之前说的之外，通事无非是这些辽兵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了，抽些壮丁健妇充军，选妇人浣洗衣物，选些有姿色的女子服侍这些兵匪如此之类便是……”老学究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缓了有一会儿，老学究又继续说：“中原大势倾颓，炎黄苗裔又怎么会不受苦呢，活着已经是幸事了。受不了屈辱的死了倒一了百了，剩下我们这些人苟活着，活着却是比死了要难……”
刘毅柏沉默下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曾经学过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两句话第一次如此沉重地摆在他的面前，让人喘不过气。
“罢了，不说这些丧气话了。这通事无非就是给这些辽人当狗罢了，左右不过这些差事。你是要接管丁字营的，想必你也见过了，丁字营里只有妇孺，被俘的汉人里唯有丁字营如此，便有一些另外的东西要告诉你。”
“先生请讲，小子洗耳恭听。”刘毅柏忙说道。
“最要紧的是辽兵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须知已然成了俘虏，便没什么气节可讲。若不是要一心求死，委曲求全也并非坏事。”
“而辽兵关切得紧的却是我等汉儿的伤亡，除了逃亡，举事之外犯事顶多罚一顿军棍了事，就是希望少死些人。故而切不可使营里死的人太多，不然免不了受罚。”
“再来妇人每日都得出营浣洗，前几日都是那两个辽兵看着的，你明日接管丁字营，这也是要你管的，你须带她们出营，这木牌是万万不可丢失的。如今已经入冬，水冷刺骨，你应当安排她们替换着来，如此能少落些怨恨。此外妇人既能出营，怎么能不想着逃走，前几日就有两个趁那辽兵懈怠出逃，后面被抓回来活活打死，在望楼下吊了一整天。你接管之后，她们逃了你也不免有牵连。”
“如此小子晓得了，性命维系之事不敢有丝毫懈怠。”刘毅柏听完暗暗记下。
“且慢，还有辽兵提妇人服侍这件事。这辽兵看着军纪颇严，一般不敢乱来，若是得了命令会在酉时来提人，过了酉时便不会再来，若提了人第二天卯时也会送回来。”
“之前提人都是那辽兵胡乱选的，你做这件事却应避着闺中未经事的和性子极烈的。辽人不识中原衣裳之美，也没什么讲究，辽兵掳掠我等时只要健壮，丁字营中并无老妪，只要妇人沐浴干净，穿身整齐的衣服就足以迷的这些辽人不分南北，这事却应提前准备。”
“此外，服侍的妇人会获得额外的吃食，有的也有些衣物之类的给养，你万不可让她们因此事起什么纠纷。也会有些妇人求些优待献身于你，老朽望你坚决不可答应，个中原因你自去想。”
“先生如此厚待于我，事无巨细皆有嘱托，先生恩德小子必不敢忘。”这素未谋面的老先生一来就给刘毅柏悉心指导，给他感动得不要不要的，衷心抱拳唱诺。
“不必言谢，乱世纷纷，多活一个人总归不是坏事，老朽希望你要好好活着。”老先生却不怎么在意，挥挥手随口答道。
话说完，已经到了通事们住的帐篷门前。帐篷里有人交谈，看来是另外那个通事回来了。刘毅柏跟着老学究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王大哥和新来的小兄弟回来了？没受什么刁难吧？”一个络腮胡子正一只手倚着头侧躺在毯子上与李二麻子聊天，见他们进来就搭话问了一问。
“还好，一切顺利”，老学究回过头来向刘毅柏介绍这位一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小兄弟，这就是赵三狗。原是个猎户，辽兵入寇时正巧他在坊市里出卖猎物，反倒被辽兵连人带猎物都掳了来，说来也不知道怎的他之前结识了几个契丹人，学了一嘴契丹话，因此也做了个通事。”
“赵大哥，小生刘大这厢有理了。”刘毅柏抱拳行了一礼。
赵三狗赶忙站起来回礼，“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于是老学究便招呼着让刘毅柏打好铺位安顿下来。
刘毅柏这时一看，这小小的帐篷里大家的铺位都是沿着中间隔开的两列毯子罢了，也只剩一个空地，就把毯子铺开坐了下来，把身上的东西都放在毯子上。
老学究坐定，说道：“既然大家都认识了，日后还是要多多相互扶持。”
接着又说：“刘小兄弟初来乍到，我们每日的巡视都是一人一天轮换的，今日轮到三狗儿轮换，到时辰你跟着他转转，看看要怎么做。”
刚一坐下的刘毅柏，稍缓口气便觉得肚中实在饿得紧，口中渴得发苦，又累得身子发软，正要回话，顿时两眼一黑瘫倒下去。
这三人惊得忙凑过来看，李二麻子瞧了瞧心里已知是什么情况，说：“这刘小兄弟是平素吃得极少，身子骨太弱，今日又有这么一遭，我过去跟着行贾见过不少逃荒的走着走着一头栽下去，这都是累脱了形，吃些东西歇息一晚也就缓过来了。”
说完他就要出去捡柴火回来，让剩下两人打水准备做饭。这些刘毅柏都是一概不知的。
等刘毅柏醒来，已经是两刻钟之后。发觉自己躺着，身上还盖着毯子，哪里还不知道刚刚昏了过去。挣扎着坐起来，却闻到帐篷外的饭香，帐篷里也不见人，于是刘毅柏爬起来走出帐篷外。
却看到帐篷外起了个火堆，上面吊了个陶锅煮着东西，三个人凑在旁边烤火。刘毅柏掀开帘子，他们就发觉刘毅柏已经醒了，于是便招呼着刘毅柏过去。
刘毅柏凑到火堆旁边，一个木碗就递到了他的手里。却是李二麻子把碗递给刘毅柏，“给，饿坏了吧，马上就熬好了。”刘毅柏混混沌沌地回了句哦就开始蹲着等。
很快饭就熬好了，李二麻子给刘毅柏盛了一碗。刘毅柏一看，碗中貌似是高粱熬的粥，舂的不很仔细，还有麸皮。“快喝吧，喝了就有力气吧。”老学究在旁边说。
身体比心理更快接受了这碗高粱粥。除了稍微喇嗓子之外刘毅柏倒没感到有什么不适，不过就是没有太煮透，有点硬芯。可能是太饿了，刘毅柏喝着还挺不错的。
就在刘毅柏沿着碗边慢慢吹着喝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旁边三个人反倒没有动作。
“诸位何不一同吃些？”
老学究说：“刘小兄弟有所不知，咱们每日去领粮食，却是连我等的口粮也算在里面，也不过堪堪让我们这些汉人饿不死而已。我们从中留出口粮合火做饭，也只是够一顿干的一顿稀的。我们这些通事尚且如此，能给这些下面的人的，不过是一顿稀的罢了。”
“这……”刘毅柏想说些什么，老学究打断了他，“刘小兄弟无需多虑，明日你随我们领了粮食我们自然会教你如何做。你尚且虚弱，快快喝粥吧。现在时辰还早，我们等到酉时再吃。”
老学究说完之后又捧着陶壶往锅里加了水接着熬，接着又蹲下来继续烤火。他们三个人尽管说着不吃，可是细微传来的吞咽口水的声音还是表明他们对食物的渴望。
在莫名的内疚中刘毅柏默默喝完了粥，也不好意思再要了。
“刘小兄弟可吃好了？”李二麻子问。
“吃好了，吃好了，这比我平日的吃食份量已经多了。”刘毅柏赶紧放下碗。
“那现在可好些了？”
“好多了，无甚大碍了，只是身子平素羸弱，还有些乏力。”
于是刘毅柏就被催着回帐篷休息。回了帐篷后他仍然感到十分困倦，头沾毯子就睡了过去。
这一天可算是过去了。随着脑海里浮起昏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刘毅柏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