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跟在贺管家的身后,走向他那个兼卧室和办公室于一体的房间,一边在心里迅速地组织着语言。
毕竟是要与裴玉珩那样的商界老狐狸过招,再小心谨慎都不嫌多余。
其实,我本来就没打算缺席这一次的毕业答辩,要跑也是之后的事。
因为‘学历是职场敲门砖’的这个道理,我从小就懂,也一直深以为然。
所以这次谈判,我需要做出妥协的,想必也是他最在意的,就是‘答辩结束后立刻返回丰城’的这件事。
——原定计划是,我可以在京都逗留到所有的毕业流程都走完为止。
他如果实在信不过我,我也可以接受,他派人全程陪同监视着我,反正我早就习惯了,无所谓多这一次。
“沫沫,你在这里等一会儿,等我叫你你再进来!”
贺管家骤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回神后抬头一看,原来是已经到了他的房门口。
不过他似乎是想先向裴玉珩请示,得到允许后再让我跟对方通话,而不是当着我的面直接打过去。
也就是说,如果裴玉珩不同意,那么这场决定着我后半辈子的谈判,甚至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
自然也就更别提必须成功和速战速决了,我又不傻,怎么可能答应?
“贺爷爷,您的顾虑我知道,我也理解您的为难,但是我有些话……请先让我进去再说好吗?”
我的语气十分诚挚恳切,态度却不容辩驳——都已经火烧眉毛了,谁还管你什么章法规矩,都是屁!
而且我故意欲言又止,听着像是有话不方便在门外说,实际上却是在暗示他,别想推诿敷衍我!
打电话就给我当面打,某人拒绝也没用,阴的阳的都给我摆到台面上来!
——很多时候,不需要声色俱厉,也照样可以达到强势无匹的效果。
我的这一反应,显然出乎了贺管家的预料,他再次皱起了眉头,眼中也第一次对我流露出了不满。
但抢在他开口前,我又自顾自地接着说道:
“贺爷爷,您刚才说,不让我回京都,是因为我做了惹裴总不高兴的傻事,却没说是什么事。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除了擅自提前搬进沫苑外,应该没有其它的了。
可这件事是有原因的,我想跟您和裴总好好解释一下!”
——被发现我准备逃跑的事,他们不拆穿,我当然不能不打自招。
不过这几句话也只是借口,毕竟他来沫苑向我问责的那晚,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得够多了。
所以此刻明面上我是在给他台阶,但实际上却是威胁——如果不马上让我跟裴玉珩通话,我现在就闹!
要知道,这二楼的走廊看着是空无一人,可那一扇扇房门背后,谁知道藏着多少只不怀好意的耳朵?
这是连我都能意识到的问题,人老成精的贺管家怎么可能想不到?
果不其然,他当即就妥协了。
只见他一言不发地转身打开了房门,并站在一旁等着我进去后才关上。
“沫沫,看来少爷没说错,我的确不够了解你……”
听到身后传来的带着自嘲和暗讽的话,我心里一沉,但很快就恢复了。
事到如今,我与他和与裴玉珩之间,还有什么情面可讲么?
既然早晚都要翻脸,那么此时不翻,又更待何时呢?
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转过身,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正色道:
“贺爷爷,当初是您及时赶到,从那些发疯的沫苑保镖手里救了我。
可我后来差点被铁桶加碎玻璃砸死,却也是您包庇了那个真正的凶手。
不但由着她一直逍遥法外,甚至还让她的日子过得比案发前更舒服了。
或许您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可我看着凶手隔三差五地在自己面前晃悠,我是什么心情,您想过么?
还有,每当她对着我露出张狂得意又鄙夷挑衅的笑容时,我有多么的愤懑不甘,您又知道么?
这些都还在其次,最关键的是,谁能保证她不会再对我动手?
我的生命随时都面临着防不胜防的危险,身边却没有人愿意帮我,我有多无助多害怕,您想像得到么?
当然,我说了这么多题外话,倒不是为了引起您的内疚,而是想告诉您,我这个人恩怨分明得很!
恩,我会永远记在心里,有机会一定全力回报。
怨,我也不可能忘,等有能力的时候,我势必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我承认,我是优家送过来的人质,既然身份这么尴尬,那么处境艰辛难堪一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你们欺负人好歹也得有个限度吧?!
说断人前程就断人前程,连个让我信服的理由都不给,不觉得太过分了么?”
我脱口而出的这些话,虽然有抱怨的成分在,但更多的其实是投石问路。
因为眼前这位老管家的情绪,明显已经处在了一个微妙的临界点上。
从他接下来的应对之中,我说不定就能探出一些端倪了……
今天这场变故的由来,我即便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露了马脚,却也猜得到是因为我想逃跑。
可是,只要我人还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那么主动权就还在我手里。
——没有既成事实,他们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想矢口否认还不简单么?
所以此刻我要做的,就是沉住气、以不变应万变!
然而……姜,始终还是老的辣。
贺管家听完我这大段的“控诉”后,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更没有说出我做的那件“傻事”来质问我。
而是只目光略带冷意地看着我,这也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与此同时,他身上还散发出了一种叫做‘威压’的气场,大概是想在无形中将我嚣张的气焰镇压下去吧?
不得不说,管事多年御下有方的他,确实有不怒自威、震慑人心的本事,但他好像疏忽了一点——
我是在优予霖那种只需要一个平淡的眼神,就能让人心头一凛的“精神控制力强者”身边长大的。
无论是心智还是胆量,我都早就被锻炼得刀枪不入了。
更何况现在是背水一战的时刻,既然明知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而是深渊地狱,我又怎么可能退呢?
于是就这样,一老一少进行着无声的较量,仿佛连四周的空气都跟着凝滞了。
幸好这僵持的局面,最终以贺管家认命一般地掏出手机而宣告结束,我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没能激得他口不择言,确实可惜,但我也没有露怯,表现不错!
“请按免提,谢谢!”
他刚拨通电话,我就赶忙提醒道。
这个不太礼貌的要求,令他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几分,不过他还是照做了。
“喂,贺伯,什么事?”
听到裴玉珩那低沉悦耳充满磁性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的瞬间,我的心跳就莫名地开始加速。
怦怦、怦怦怦……越来越快,我的脸颊和耳朵,也由于承受不住这剧烈的血流波动而微微发烫了。
但紧接着,那天早上从他房里出来的单悦的身影,在我的脑海中忽然闪现,连对方当时的神态都清晰如昨……
这一幕其实已经在我的记忆里,自动非自动地重现过若干次了,堪比附骨之蛆一般的难以驱逐。
以至于这段日子只要想起裴玉珩,就也会像连锁反应似的想起她。
然后霎那间,什么火热心跳悸动思念的感觉都会统统飞走,最后只剩下了一阵非生理性作呕!
“少爷,沫沫想跟您说……”
“您帮我告诉她,去京都的事,我不会同意的!”
‘嘟——’话音未落,忙音已起。
我都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一个字,这次我豁出脸面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谈判机会,就已经没了?!
呵呵,这主仆俩配合得可真够默契的!
一个防守出现了漏洞,另一个就迅速补位精准出击,无比利索地将敌方打回,并死死地挡在了战线之外。
我错愕愣怔了足有半分多钟,随即忍不住一声冷笑道:“这就完了?他到底是在心虚逃避什么呢?”
此时的贺管家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宽容,听到我这么不客气的话也不见恼怒,只语气无奈地安抚道:
“沫沫,少爷肯定是在忙,这才不能耐心地听一听你的诉求,但你也不要着急,晚一些时候我再……”
“谢谢,不用了,你们红脸白脸各唱一角的戏,我懒得看!”
不等贺管家说完,我就扔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异常干脆地转身离开了。
“越狱”这种事,不容易,但让我咽下这口恶气,更难!
我裹挟着一身怒火脚步匆匆地向外走去,看起来是冲动暴躁的模样,可心里却在冷静地分析着形势——
这整个裴园,监控密布、保镖成群,就连做清洁洒扫的佣人也都可能是眼线暗桩,硬闯是绝对不行的。
而且只要贺管家一声令下,我别说走出那扇大门,恐怕连靠近都不可能。
没错,想从这里逃出生天,武力与胆量,固然比脑力和智商有用得多,但却也不能真的不动脑……
爬树翻墙不实际,况且我也不会,挖地道什么的就更扯了。
虽然几乎每天都有人外出采买办事,可他们开的一般都是小轿车。
我这么一个大活人就算能顺利藏进后备箱,也无法保证一定不会被发现。
不过每周一三五,往裴园送菜的货车都会在凌晨五点左右抵达,风雨无阻,而明天正好就是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