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脱狐身真假难辨
上回说到，扎拉里·泰瑞掳走罗兰，让霍青带凤冠前去交换，否则就要杀了罗兰。霍青担心罗兰安危，便想偷出凤冠，可天不遂人愿，第一次被李真打断，第二次又被梁吉打断。两次偷盗不成，霍青心如火焚，却只能耐着性子，和梁吉、李真周旋。三人说到下一步行动计划时，梁吉征询霍青、李真的意见，李真提出应马上出发，霍青则提出应先救罗兰。梁吉见霍青如此，知他对罗兰用情已深，有心想安慰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听李真说道：“霍排长所言极为不妥，罗兰大使不应该由我们来救，也不需要我们来救。”
梁吉见李真如此斩钉截铁，倒也想听听他的观点，遂朝李真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霍青不赞成李真的话，但见梁吉已点头，只得先压下心头冲动，静听其言。
李真转头看看霍青，见他虽沉默不语，但眼神中隐隐有焦急烦躁之色，心知霍青情蛊已深、难以自拔；
李真摇摇头，声音平稳：
“总管，卑职认为，罗兰大使不应该由我们来救，理由有三：
第一，龙武卒一连一排作为护送部队，我们的任务是，将九凤珍珠冠安全护送入龙城。
因此，凤冠安危，关系到此次任务成败，是重中之重。而保障罗兰大使的安全，并不在我们的任务范围之内……”
霍青何尝不懂李真之意，明显是撇清责任，不愿管罗兰死活，遂插话：“可是……”
李真拍拍霍青肩膀，握住他的手：“小兄弟，别着急，先听我说完，好吗？”
梁吉皱了皱眉头：“霍排长，少安毋躁，少安毋躁。”
霍青有心想争辩，但二人皆劝他，只能暂按住心头火气，略一点头、沉默不语。
李真继续说道：“第二，罗兰大使被敌人掳走，的确是很令人不安……”
他感觉霍青手微微颤抖，见其黯然神伤，叹了口气：
“但罗兰大使是在章夜被敌人掳走，应由章夜府衙立案侦查，广撒耳目、细细查访罗兰大使的踪迹。
而且，罗兰大使又是外交人员，所以还需要鸿胪（lú）寺负责照会蓝鹰帝国，共商拯救事宜。”
（注：鸿胪寺，官署名，主外宾之事。
《明史·职官志三》：“鸿胪寺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外吏朝觐，诸蕃入贡，与夫百官使臣之复命、谢思，若见若辞者，并鸿胪引奏。”）
霍青听够了李真的官话，心说：
我在干什么？我他妈到底在干什么？
罗兰危在旦夕，我却在这里听他们打官腔，耽误宝贵的时间！
他一把甩脱李真的手，但手腕立刻又被其握住，李真握紧霍青，厉声说道：
“霍青！你能冷静点吗？你忘了你是一名军人了吗？”
“我们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李真双手握住霍青双肩，紧盯其双眼，满眼热忱，“你难道忘了马原将军的话了吗？”
听到“马原将军”四个字，霍青内心一震、心气稍平；
临出发前，马原再三叮嘱“此次任务成败，事关青龙军团所有人的前途命运”，谆谆教诲“儿女情长，则难成大事，你要牢记于心。”
霍青冷静下来，心中颇感沉重：
马原将军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付于我，既是信任，又是栽培，此等厚恩，纵万死难报其一。
思及此处，他眼前浮现马原的面孔，白发苍颜、苍老憔悴。
霍青知道，近年来，青龙军团地位每况愈下，全赖马原苦苦支撑，老将军的疲惫、压抑、无奈、痛苦，历历在目。
想起适才要监守自盗，他不禁心头一痛：
若我刚才偷走凤冠，姑且不论能不能救出罗兰，单是护送任务失败，后果就不堪设想；
到时我还有何面目，去见马原将军！
霍青眼眶发湿、平静下来，深吸口气，对李真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李哥，谢谢你。”
李真见他情绪缓和下来，心中欣慰：“嗨，谢什么呀，都是自家兄弟，你想明白了就好。”
梁吉对霍青本就赏识，如今见他想通了，也为之高兴：
“我就知道，霍排长是个深明大义的人。
你武艺高强、智勇双全，咱们龙城之后，我一定会向长公主举荐；
长公主是爱才之人，你将来定然前途无量。”
李真一听，朝霍青胸口捶了一拳：
“听见没有，小兄弟，总管这可是要栽培你啊，此等机会别人上赶着还求不着呢，还不快谢过总管。”
说着，朝霍青使个眼色，使劲一拉他胳膊，示意赶紧拜谢。
霍青心思伶俐，何尝不知其意，心知：若能成为长公主幕下之宾，实现将军梦想，指日可待。
由李真一拉，霍青就势拜倒：“谢总管栽培。”
梁吉哈哈大笑、开心异常，在霍青与高大强比武之时，他便有心将其收入麾下，之前一言未发，只是时机尚不成熟，如今见霍青安然就范，心中大喜：
“霍排长不必多礼。既然如此，咱们这就上路吧，免得夜长梦多。”
李真点头称是，拍了拍霍青，示意他赶紧去地下金库将凤冠取出，准备出发。
霍青打开机关，进入密道，用钥匙打开门，进入金库，点燃灯火，九凤珍珠冠赫然而现，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见到凤冠，他心中一痛，眼前闪过罗兰面庞，耳边响起扎拉里·泰瑞的话：想要罗兰活着，拿凤冠来换。
将凤冠装入木匣，提在手中，凤冠本就不轻，甚是沉重，以他的身手，携之并不费力，现在却感觉重如千斤、难以承受；
霍青扪心自问：难道真的不救罗兰了吗？
他与罗兰曾经交换对戒、彼此承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罗兰把一切都给了他，不仅是他的爱人、他的妻子，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敌人来袭之时，若没有罗兰不惜生命，发出警示，他早死于乱箭之下；
与敌人斗智、陷入绝境之时，还是罗兰舍身相助，才使他摆脱困局。
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反复叩问他的灵魂：
霍青啊霍青，你真要以罗兰为祭品，换取你的锦绣前程吗？
难道这份忘恩负义，就是你对她一片痴情的报答吗？
不！！
霍青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倘若如此，我与禽兽何异？
不，禽兽尚知结草衔环，若弃罗兰于不顾，我简直禽兽不如！
霍青取凤冠之时，梁吉、李真则布置离开，经此一战，一个排的龙武卒已远远不够，为加强护送力量，分别发出几道命令：
第一道命令，龙武卒一排即刻集结，准备出发；
第二道命令，章夜郡守集结府兵，护送凤冠至章夜边界；
第三道命令，派人传令给郎崖守将，命令他带兵于郎崖边界接应。
总之，梁吉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将凤冠安全送到龙城。
霍青提着木匣，出了暗道，李真朝他伸出手来：
“兄弟，给我吧，咱们该上路了。”
霍青看了看伸过来的手，李真手很大，掌心很宽，手掌很厚，手指内侧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是常年持兵刃磨出来的；
他想起了罗兰的手，修长细嫩、柔如无骨、肤如凝脂，两人的手毫无相似之处，却令霍青浮想联翩。
他摇了摇头，直视李真的眼睛：“对不起，李哥，我不能给你。”
此言一出，李真皱起眉头：“兄弟，怎么了？还是放不下罗兰大使的事儿吗？”
霍青叹了口气，朝梁吉、李真深深一揖：
“总管，李哥，实在对不起，我隐瞒了一件事，事已至此，我想还是告诉你们吧。”
梁吉、李真交换了一下眼神，虽不知霍青接下来要说什么，但心中还是闪过一丝忧虑；
两人不约而同，朝门口退了一步。
霍青说道：“敌人袭击的时候，是罗兰救了我，如果没有她的警示与帮助，我早已死在敌人暗箭之下。”
眼前浮现罗兰被撞飞的场景，他触动真情，泪湿眼眶：
“凤冠得以保全，我能安然无恙，全仗罗兰舍命相助，如今她被人抓走，我……”
说着说着，声音哽咽，难以自禁。
霍青言语未尽，但梁吉已明其心意：
原来罗兰于他有救命之恩啊，难怪他如此纠结，倒也是情理之中。
“小兄弟，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无论是马原将军，还是其他弟兄们，都很喜欢你这一点。”
李真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可是，这既是优点，也是弱点啊，你想没想过，别人会利用这一点来欺骗你。”
霍青一愣，没反应过来：“排长，你的意思是……”
“意思很简单，”李真凝视霍青，表情严肃，“你所看到的一切，很有可能都是罗兰的表演……”
“这不可能！”霍青愤怒反驳。
李真的话令他难以接受，也无法接受；
恋爱时的万般恩爱，生死之间罗兰的舍命相救，使他绝不相信一切只是表演。
“为什么不可能？”李真语气冷静，凝视霍青，略带同情，“难道你忘了？她之前是做间谍的，而表演本就是间谍的基本功。”
霍青与罗兰的两情相悦，梁吉一直瞧在眼里；
他原本以为，只是俊男靓女一见钟情而已，听闻李真此言，方知此二人之前颇有渊源；
此事激起了梁吉的好奇心，遂沉默不语，静听下文。
李真继续说道：
“你仔细想想今晚发生的事情：
罗兰先来找你，随后敌人便接踵而来，难道这不会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行动计划？”
霍青从未怀疑罗兰，听到此等说法，倒也有些新奇：“计划？”
“对呀，一个里应外合、分工明确的计划。”李真冷笑，“她先利用你将卫兵支开，再以美色诱惑、麻痹你，这不正是在为同伙的攻击，提供便利吗？”
“这……”霍青一时语塞，他不得不承认，李真分析或许不无道理。
细细想起今晚之事：
罗兰曾以手弩瞄准他，逼他交出钥匙，这至少能说明，罗兰确实身负使命而来；
而且，早不说晚不说，偏偏今晚提出要一起远走高飞，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对接下来要发生的袭击，罗兰可能是知情的。
即便如此，霍青仍不赞成李真的分析：
“既然是里应外合，那敌人攻击的时候，她为什么还要提醒我呢？岂不是自相矛盾？”
此言一出，梁吉心中亦是一动：
的确如此，罗兰只需沉默不语即可，何必多此一举呢？
他将目光投向李真，心说：这个问题，你又当如何回答？
“原因很简单啊，因为她没有把握。”李真苦笑着摇了摇头，“罗兰了解你的身手，就算不提醒你，她的同伙也未必就一定能杀死你。”
梁吉未说话，但微微点了点头，霍青武功之高，他亲眼所见，李真所言不无依据。
“设想一下吧，即便她不提醒你，万一同伙杀不了你，你会让他们活着离开吗？”
李真继续分析，“所以，这就是罗兰的聪明之处。既然没有把握，那就不如卖个人情给你，让你对她心存感激。”
“这……”霍青回忆起战斗场景：
当时他杀意无限、出手凶狠，若不是罗兰被擒，敌人早已被他斩尽杀绝。
李真的话，于霍青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
难道这是真的？
罗兰，难道所有一切，当真是你的表演吗？
一阵剧痛，袭上心头，他内心抽搐起来：
不，不是的，绝不是这样的！
霍青痛苦挣扎着，使劲摇了摇头，拼命将这些想法从大脑中赶出去，他努力想起诸多美好的时光：
行军路上，罗兰撒娇任性，倒光他的水壶，逼他去抓青蛙，诸多温柔旖旎；
进入章夜，他被沿途女生喜欢，瓜果手绢飞来，罗兰的吃醋娇嗔；
两人逛街时，他疲惫不堪，却又被罗兰的蛮不讲理，弄得哭笑不得；
首饰店中，他与罗兰力斗敌手，得胜之后，欢乐开心；
夕阳西下，两人交换对戒，相拥而吻。
诸多美好，温暖如春……
自从母亲死后，霍青的内心，一直感到孤独；
罗兰就像一汪清新的甘泉，温润他寂寞干涩的内心；
像一缕阳光，温暖他阴郁痛楚的心房……
泪水潸然而下，双膝难以支撑身体，霍青跪倒在地，声音嘶哑：
“不……不，我了解……了解……她，她不是这种人……不是……”
李真叹了口气，同情地看着他：“就因为你相信她爱你？”
李真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决定狠下心来，去撕破霍青内心的幻觉：
“美色诱惑、恋爱游戏，本就是美女间谍的拿手好戏。
不管罗兰对你做过什么，都是为了迷惑你，取得你的信任，最终达到她的目的。
难道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一双温暖的手，探入霍青腋下，将他扶了起来，霍青感激地抬头一看，是梁吉。
梁吉的目光温暖，饱含同情：“霍排长，其实……”
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霍青，只能尽力劝慰：
“其实，你也可以这样想，即便李真排长说的是真的，至少……至少罗兰大使是安全的，你还是有机会再见到她的。”
霍青立于原地，沉默不语，目光迷离，神情委顿，面色木然，犹如灵魂被抽干的行尸走肉。
李真皱起眉头，心中厌恶起来：
事情分析得清清楚楚，道理也讲得明明白白，既动之以情，也晓之以理了；
可这小子，就和烂泥扶不上墙似的，如此拿不起放不下，真让人打心底瞧不起。
李真心说：队伍已经集结，兄弟们都在等着上路，哪还有闲工夫等你。
他刚想催促，手腕被人摁住，回头一看，梁吉朝他摇了摇头。
梁吉也急于上路，却心中明白：
霍青才是凤冠安全的关键；
尽管此子现在有些颓然，但毕竟年纪尚轻，用情至深，受此打击，一时痛苦难当，也能理解。
与霍青虽交往时间不长，但一路来仔细观察，梁吉感觉这位年轻的军官忠于职守、责任心强，因此坚信：
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想通的。
没有人知道，短短几分钟里，霍青到底想了什么，但他逐渐挺起了胸膛，收紧腹部，站直腰杆，下巴微微抬起，目光平视前方；
这个标准的军人站姿，使霍青全身爆发出强大的气场，之前颓然与困顿，一扫而光；
他目光变得坚定而决绝，使梁吉与李真感受到了背水一战的气势，一种军人即将奔赴疆场、与敌决一死战的决心与勇气。
霍青说话了，声音低沉而清澈：
“排长，你说得对，儿女情长，则难成大事，更何况为了一个欺骗我的女人，而毁掉前程，实在太不值得了。
咱们立刻出发，继续执行护送任务。”
人生就像是在做选择题，面对救还是不救罗兰，霍青左右为难，但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那句“儿女情长，则难成大事”。
他终于做出了最后的选择，这对他的未来又将代表着什么呢？是凤凰涅槃？还是黑化之路？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三十章《铁骑突出刀枪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