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皇帝亲问,执意隐瞒就是死路一条。
谎言易被拆穿,但真话永远不会。
“晨樾身上的药香,乃是治好月下痼疾的药引。”终究是会被知晓的秘密,在此时从她嘴里说出来,较他日自别处得来更有用些。
月桢有疑不信,其月的话虚中带实,实中带虚,真真假假,难以分辨。晨樾身为药医族人,其月与之虽有渊源,却为死敌。其月两手空空,毫无攀附。
晨樾仗着医术超群,性子孤傲,难捉摸。此般人,在乎的物什很少,一旦入了心,连命也是可以舍的。
“不过孤魂一缕,仰仗何来。”僻野村庄农家女的身份,不见与旁人往来,用的招数也只是借力打力。一人之能如何通天,岂能斗得过源源不绝的消耗。
洛氏之亡,非其一人之功。
“人心易变。”
人,才是最难打交道的。
“真的时候,的确是真的;假的时候,也确实是假的。时日久长,长到甚么都能变改。”药医族留存百载,自是尝过善变的苦头。
“而我给出的是实打实的好处,不像旁人,无关痛痒,轻飘飘的几句话,毫无用处。”其月往前,月桢后退。
“说话语无伦次,反复无常。道晨樾表面治病暗中下毒的是你,言晨樾身上的药香治愈月下的旧疾的亦是你,如此颠倒错乱!”其月的话,月桢是半个字都不敢信。
其月不言,一时墓穴内寂然无声。
月桢回过味来,其月口中的人心难测,不正对应上晨樾的反复多变。
“永生不死,多出来的无尽时光,足够我闲习很多物什。皆是尔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织梦,不过其中一种,且是最低阶的术法。”编织梦境,以梦控心。耗费时日,见效慢不说,遇到坚定不拔之心志,如同星火遭受倾盆雨。
“洛氏夺取织梦,覆灭林氏满门,而今落得同样下场。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不可掌控之物,留着终究是个大祸患,注定的结局。
其月的出现,恰好给予足够的藉口。到后来,谁又理得清究竟是谁利用了谁。此场争斗中,谁都不无辜。
“语无伦次如何,多变无定如何,你无从探查真假,任由我欺哄耍玩。”如同拔了牙的虎,张牙舞爪,却失了威猛震慑,视之为奇耻大辱。
“尔等在暗处做下许多,为阻月闻与我会面,着急灭了口。自认联合贵人,手眼通天,真相永不露见。纵然有人发现端倪,亦能使其闭口不言。”京华最尊贵的人,彼此心里另有算计。此时联手,他日利益相悖,亦可你死我活。
“式微之时,理当埋首低伏。”长年累月驻留北境,同京华不过书信口传。自负兵权在握,孰料一朝梦破。“你今日得到的所有,皆在月氏子孙的名头之下。褪去这层身份皮,京华这名利场,你连扣门的资格都没有。”
月桢静静听着,不放过任何一字,细细斟酌,意欲从中找到错漏。其月此魂深不可测,对敌一无所知,乃大忌,足以致命。
千里之外的讯息,传过来不足半日,其月身在城外,又遭洛氏禁锢。她身后并非空无一人,或许她早在北境与京华埋下暗桩。
此女极善掩藏。
“此刻的坦然自若,气定神闲,无非见我之言,触及表面,而无伤根本。”月桢身不动,心下是百转千回。“月桢,人最是利己,手上握有的底牌,不到生死存亡之际,哪舍得轻易使出来。”
看似知晓,又不明言,让人使劲去猜度,却又摸不透。真情假意,甚么都混杂有。出其不意蹦出几个字,令人后背发凉,以为其被掌控在手,却反被其掌控。
这张脸平淡无奇,做出的事,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其月很清醒,清醒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我于月氏的诺,当今之世,谁人可证真假。”其月的一步步走近,落在月桢眼里,是逼迫,是志在必得,是胜券在握,而他苦苦挣扎,始终动不得其分毫。“真正的执棋人,从来不是你。月桢,败势已现,你只是一枚棋子,从始至终都是,永远无法翻身做棋手。”
战后的厮杀场,血腥弥久不散。
边陲村落,异族偷袭,月带兵前来。
残肢断臂,血蜿蜒且渗地,耳听得惊鸟鸣叫。
“月闻在死人堆里捡回你与月霁,后知你二人无处可去,无路可退,无人相依。遂收你二人为义子,同月下无异。”其月说着过往。
“是他钝。”月桢哂笑。“血腥场哪那么容易活下来,更何况还是单薄幼子。”
“其月,你说的不够详尽。”北境将领抗令,就是最好的证明,是他轻看了月闻。“事到如今,倒是悟了过来。或许一开始他是真的受了骗,但我终究是个人,做不到时时刻刻戴面具。心一旦生了疑,面面俱到亦是破绽。”
北境不受月霁把控,便只剩一半的利用价值了。在执棋者眼里,棋子没了用处,便到了该扔的时候。
月闻死后,北境军权旁落,暂由其麾下将领共拥。月闻留有后招,天子轻易得不到。刻下天子病重,现时看来长生更为重要。
月氏世代为将,开疆拓土,镇守安宁。未必效忠帝王,但绝不因私心而有损于天下百姓,月闻定然不会违背祖制。军权尚有时日收回,眼下重中之重的便是其月。
“你承认了,可就回不了头了。他日贵人怪罪,可得你一肩担下。莫非你要的正是如此,两个保一个。只要不死,总有翻身的机会。”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年之事又做的隐秘,根本没有留下证据。
“你想要的物什就在眼前,只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其月道。
月闻笑得轻快,回道:“对付活人,我有千百种不重样的法子,但你不是。不如由你来做,如何困锁住一抹无爱无恨的魂灵。”魂灵为虚无,不存实体,这副身躯也不是她的。伤了毁了,也不见得有多在意。
“且你善用毒,侯爵的陵墓深且厚,此处为最里。你若真动了杀人的念头,我早就毒发身亡了。”不死魂之强,无须试探。若是好对付,岂会让她百载独享长生。
“有用之人,才能活着。”求名利富贵之心,永恒不息,而他想活着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