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
书名:寻光Ⅰ:秋水时至 作者:低调的小樱桃 本章字数:31940字 发布时间:2024-12-21

童年

目标:写出庄周童年的懵懂以及在懵懂中成长,写出战乱年代人民的艰辛,写好庄周、戎小涂这条友谊线,儒墨道家写点

第一章 降生

连绵秋雨结束了,寒霜初降,黄河水涨的很高,滢亮的波光在宽阔的河面上粼粼游弋着。这是暮秋时节的黄昏,这样萧瑟凄寒:远方的西天际已被炽红的落日燎成一片火海,环绕的夕霞在其中破碎翻腾着;秋风凛冽,吹得黄河旁遍植的荻花直摆摇;斜射的夕曛格外灿烂,穿梭过一小片松林后,照亮了隔岸的村庄。

这本是秋日蛮平和的一天,蒙县乡村上的佃农们大都完成了收割庄稼,现在有些正忙着完成公家规定的徭役,有些进入山林采集瓜果野味。在家的妇女们也没闲着,要么在编织衣物,要么在制酒腌菜,一边干活一边念唠着收成以及过年的事宜。

黄河南岸有个河阴村,庄 家的宅院便在村南,今日庄 家不断的喧嚣声打破了乡村的宁静,原因是庄 家的媳妇临盆了。家主庄复,正在妻子的卧室外焦急地徘徊着,毕竟分娩正如同去鬼门关走了一遭,他不住地祈祷着母子平安。几撇雁迹径直划破天空,向着南方飞去。庄复的眼光跟随着飞雁,目送着它们离去,接着眼神有些恍惚,不过很快被室内嘈杂的声音惊醒,有接生婆的欢呼声,“生了,生了,夫人生了,是个男娃……”,还有更响亮的是一声婴儿的啜啼声。庄复听见,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他长舒一口气用,深衣衣袖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接着连忙走进卧室中。用温水将小庄洗净后,庄复小心地抱起裹着小庄的襁褓,感受到婴儿的体热,那骨肉相连的温暖让几天来积攒的疲惫都消释了。

夕阳落山了,渐渐地,最后一抺灿烂的余晖也收束了,大地光影变换后又进入了黑夜。

傍晚,庄 家宅院里飘逸着一股浓烈的馨香味,这是艾草燃后的清香。根据当地巫医所教授的,庄复贮存了很多夏天采摘的艾叶,待到虞夫人生产后让其服下艾叶及其他草药熬制的药汤,这样可以温经止血,在宅院各处用微燃艾绒的烟气还能驱寒杀毒。庄夫人虞缦生产后血气虚弱,正在卧室调养着,庄复则抱着小庄在堂屋内接收着乡亲们的贺喜。

庄复是蒙县的一个小地主,拥有临近几个乡村的大半良田。家主庄复为人宽和,乐善好施,附近的农民们都很敬爱他。傍晚,河阴村更热闹了,听闻庄夫人顺利诞子,村里的大家小家都派人来贺喜,有的带来刚酿的米酒,有的带来从河中钓来的鲜鱼,有几个认字的乡老还写了贺语寄来。没有城邑里的繁文缛节,乡亲们的贺喜就是如此质朴,对小庄的各种祝福说完后,便与庄复聊起烟火人间的各种酸甜苦乐,比如几个大娘想定个娃娃亲,庄复笑笑推辞了;今年收成不佳,庄复细谈后便减免了田租等等。

夜深了,庄复今天很累,毕竟经过了十月的等待,还有夜晚与乡邻们的畅谈,不过终归是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了。庄复把小庄放到一旁的厚垫上,便睡了,接下来几天还要为小庄取个好名呢。

夜晚晴明,星河杳邈地闪耀着,只是,在世道沧桑的战国年代,却显得分外萧寒......

第二章 满月

新雪霏霏,断断续续地下了一个时辰,雪霁后,河阴村乡屋田亩一片银装,村东的老庄 家张灯结彩,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很喜庆。小庄满月了,庄复将平时储藏的蔬果酒肉拿出来举办了一场丰盛的筵席,宴请乡邻亲友。

尽管客人们道贺声不绝于耳,但庄复在宴席上却有些强颜欢笑,难以开怀。有两个原因,一是小庄的名他还没想好。庄复和虞夫人学过字,平时也读会儿书,但文学素养不高,总想不出让夫妻二人满意的好名,乡老们也提过几个好意见,例如瑕、霜,但都感觉差强人意,就这样,拖了一个月名还未定下。不过按照风俗,新儿三月才定名,还有两个月思考呢,庄复虽心忧但也不太急。

二是前几日,庄复收到了一副信件,字写在一卷木牍上,用精致的锦袋包着,信使说是从韩国寄来的。庄复收信后相当激动,在屋内来回看了小半天。但,虞夫人注意到之后几天,庄复一直愁眉不展,只有看到小庄才能开心一会儿。那封信牍虞夫人也看了,但她在安慰丈夫的同时,却暗暗欣喜着。

虽然有愁绪,但生活还得继续。庄复是个很精细的人,筵席后,便与几个佣人收拾起狼藉的酒桌,残羹剩菜拿去喂畜养肥,未吃的果品便拿去祭祀了,有几个新来的佣人开始嘀咕,因为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祭祀鬼神如此认真的大户,那供养的还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神,这太反常了。

傍晚,天又下起了小雪。屋外寒风凛冽,屋内炉灶内炭火烧得燎旺,让人温适。庄夫人在内室做些针线活,庄复在屋外,坐在屋檐下抱着裹得严实的小庄。小庄在哭闹着,庄复轻轻安抚着,还对他讲着小故事:“南海外,有一座章尾山,住着一位神灵,人面蛇身,浑身赤红,秉持着烛台,能照亮幽阴之地,故名烛阴......”

小庄也很喜欢听庄复讲故事,睡前听着听着便不哭不闹了。眼见小庄睡着了,庄复也没中断,而是自顾自地把故事讲完。雪下大了,纷纷扬扬,舒缓优雅地落在人间,不断撩拨着庄复心中哀伤的心绪。庄复看着漫天飘雪,不禁感慨道:“思念故国又如何,回乡之日遥遥无期,何时才能复归啊。”

他停顿了下,接着有些哽咽地说:“难道我要终生客居异乡吗,想你志大才疏,恐怕也只能困守于此了,但念妻儿在旁,家庭美满,也好,也罢。”

他低头看着小庄,用手怜爱地摩挲着他彤红的小脸蛋,说到:“你可千万不要像为父一样,做个才疏学浅、不求上进之辈。”“要...等一下,疏,左传好像讲过,什么刚柔,迟速,呃,周疏。周!”庄复突然灵光一现,“周,周密,四周,含义丰富,皆是美义,用作我儿之名,相当妥切啊。”他赶忙把小庄抱进内室,与夫人商议,夫人听闻也是两眼一亮,放下针线活,品赏道:“周,不但词简义丰,而且也有儒家尊周之意,甚好。”就这样,夫妻俩一拍即合,小庄有了名,从此世上多了个叫庄周的人。

书桌上的那封信牍半张半卷着,一旁灯盏内的灯油快要燃尽了,跳动的烛火散发着昏黄的光,依稀照亮了几个字迹......

注释:3.周疏这句,引自《左传·昭公二十年》:清浊,小大,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济也。

第三章 信

子归兄,惠鉴。昨日获函,闻君近有弄璋之喜,余不胜欣喜,故书此笺,以表庆贺之情。

念当年王上雷霆之威下,我辈突遭横祸,不得已亡命天涯。庄 家早间为公侯世家,但经此大变,竟几近绝嗣,万幸子归幸免于难。子归可谓人杰也,用所剩无几之余财能于宋购置田亩家宅,几载间便得一立足之地。君喜得爱子,香火由此延绵,真乃天无绝人之路,余亦不禁以手加额,对上苍感激涕零也。

一别经年,弥添怀思。昔者,吾等本同行,但君念宋国自弥兵之盟以来,少有战事,便往宋国,余念韩国文侯求贤若渴,贪图钱财,便往韩国,就此分手后,竟数年不得相见,可惜可叹。两地遥远,且战乱不断,来往不易,子归曾不辞艰难登门拜访,但余忙于公务,未能拨冗回访,于此深感愧疚。可幸者,两地书信不曾断绝也。

当今韩侯真乃鼠辈也,目无寸光,然先代韩侯待我不薄,拜我为客卿,礼遇甚厚,故在此久居。小儿章将满七岁,余寄之以厚望,故令其拜师学法,因其治国之效也。前函君问余如何教养幼儿,依愚见,不如待其稍长,观其天性如何,后因材施教,此乃植木育人之法也。

言将终了,愿君合家欢乐,岁月无忧。只恨书不尽意,难以表余欣喜之情。

期盼回函。

宜臼亲笔

十月初七灯下书               

附言:近闻一恶耗余不可不言,不得已附在贺函后。旬月前,有南人出使北国,余乃知先王已逝,谥为肃。先王无子,故弟良夫立为新王。嗟乎!因犯上尽逐公族勋贵,吾原以为新王登位,便可赦免罪臣,然新王为奸佞所蔽,竟明令禁绝吾等回国,吾等罪甚,但何至于此也。子归思念故国,竟至改名换字,此等忠情,余素来敬佩。然而,思虑当今情势,爱国之心不可失,长远之计亦不可失也。

第四章 试晬

岁序更新,春去秋来。再过几天,小周要一岁了,这几天,庄复思来想去,和夫人商量后,决定在小庄生日那天进行试晬,考察下爱子的天性如何,以便因材施教。

今年风调雨顺,庄稼收成可观,庄复收完地租,缴完税后,还有不少盈余,去购置货物也放得开手脚了。蒙邑离宋国首都商丘很近,商品买卖很活跃,秋收后就更热闹了。当他来到县城外不远的集市后,不由得惊呆了,车水马龙,商品应有尽有,各种叫卖砍价声交杂,人声鼎沸,这是他前所未见的。虽然庄复也经常驾车来县城,但他前来购物的次数不多,毕竟粮食自家产的够吃,日常要用的木器、铁器附近也有很多作坊在生产,不过他今天要买的都是较高档的。

......

小周慵懒的瘫坐着,清澈的眼眸分明闪着疑惑的光。白天,他一会儿在母亲怀抱里被附近的阿姨们来回抚摸,一会儿黏着几个长辈要糖吃,最后还有各种形式的祝福,本来是挺开心的一天,但是晚上吃完麦米浆后就变了。首先小周先被抱到后院,然后便来了一个穿着很诡异的人,说诡异但有些玄妙,对着他叽里呱啦说了好久,久得小周半睡半醒。待他清醒后便被放到了一个大桌子的中间,四周摆放着各种奇怪的东西。

小周害怕地都要哭了,但好在父母都在一旁,母亲还轻轻拍着背来鼓励小周。毕竟是小孩子,好奇很快取代了畏惧,他开始撅着嘴左右观察。左边放着一块白长条,上面还有很多黑线,看着太丑了,不要;白条旁边有枚铲状的布币,没啥好稀奇的;上方摆了两层,内层有个方盘,盘内穿着很多圆珠,好好玩的样子,但爹好像拿他打过我,不要。前方外层有个圆轮,上还有很多线,小周觉得好奇,便手脚并用爬过去,然后摸了摸,结果轮上粗糙的棱角差点割伤小周细皮嫩肉的小手。小周赶忙回头,这时小周能看到所有东西了。对面是一把小木刀,木刀旁有很多小木条。在小周的右边有一支毛笔,母亲曾给小周玩过,小周玩心大起,向前快速爬了几步,握起笔管挥舞了几下。小小的动作,却让在场父母的表情顿时精彩了起来,当然,小周没注意到。忽然,小周挥舞时不经意看到了天空。日暮了,万里无云,天穹一片幽蓝,看着格外的深邃......

桌上的布置是按照这个自称阴阳师的巫师的教导布置的,骨尺、笔砚、墨斗、算盘、木刀、算筹,还有卦盘、秤杆等等。论这场仪式中谁看的最认真的,当然是父母了,自小周在桌上开始动后,这俩夫妻目不转睛盯着儿子,为恐看漏了什么。小周在爬来爬去,他们大气都不敢出,虞夫人好几次要伸手,都被那个巫师小眼睛里冷峻的眼神阻挡了。最后小周握起了笔管,虞夫人总算放松了,左手撑着石桌,右手不断拂拭着跳动的心房。庄复也兴奋,看见儿子抛下笔管,向上方扑腾着手的时候,以为要抱自己,便连忙抱着小周离开大石桌,还不住地说:“宝贝儿子啊......”

这个姓公孙的阴阳家离开了庄 家,眉头紧锁着,一路上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不过当他想到庄 家给的报酬的时候,眉头便舒展了,人生吗,总是充满错觉的。

这次试晬究竟有何幽深的意味呢,没人能说清,也没人去管,因为该来的总会来,可能这就是命运吧。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也是小周后来意识到的,自己的童年岁月由此开始了......

第五章 左夫子

秋日的天空高远明朗,凉冽的金风伴着正午的暖煦吹拂着这个小村庄。晌午已过,庄复夫妇二人准备妥当,带上小周,装上赠礼,便驾车前往蒙邑。他们要去拜访的是左仲偃左夫子,这是位享誉宋国的大儒,高风亮节,博通古今,听闻时常为宋公所召见。左夫子现在蒙邑招生讲学,与庄复有过一面之交,庄复今日便前来与他谈论小周的求学问题。

来到高大庄严的学府门前,经过门人通报,庄复便要携妻子入内,但虞夫人被拦住了,因为左夫子说“男女授受不亲”。虞夫人自然是怒火中烧,不过夫妻两人聊了聊,庄复叹了口气,让虞夫人留在车上等候,便带着小周进府了。

越走进,庄复便能感到浓郁的学风,时常能看到镌刻在柱墙廊壁上的名言警句,身着白衣的青年学子们三俩成群地或在田畦,或在溪桥,或在学房内交流学问。终于,在北侧学宫旁的客屋内,庄复见到了左仲偃。只见他端坐在左方,鬓发半白、峨冠博带,斜晖从窗牖照进典雅的客房,显得左夫子气宇轩昂。

庄复由门人引领下就座,与左仲偃寒暄几句后,便切入正题了。

“复素来敬仰儒学,但忙于俗事,实在无力学。”庄复一边尴尬地笑答,然后说道:“不过小子天性向儒,未来大有指望。”

“子归有心向往,总胜过那些沽名钓誉之辈。”左仲偃呡了口清茶,笑道,“子不语怪乱力神,试晬之事,不可妄信,然有此佳缘,老夫必尽力成全。”

“那从师之事呢?”庄复期待地问道。

“老夫所受弟子需年满十二,子归不若使爱子自幼习染儒家经典,培育仁德之心,后再从师,便可水到渠成,令子必成大器啊。”左仲偃抚髯悠悠地说道。

小周坐在腿间,迷茫地听着完全不懂的话,便无聊地看着客屋内精美的装饰。

“夫子,晚辈斗胆提问,儒学大成后有何去处?能当上将相吗?”庄复做了个揖,说到。

“子规切莫浅视啊,儒道以仁义礼为本,于个人而言,学儒根本是修身,然后便是治国,先怀仁义之心,出将入相,无往不可,” 左仲偃长叹一声,接着说:“话虽如此,然今诸侯相争,辩术诡者当道,儒学于高位不显,出将入相,要看机缘了。”

静默片刻,庄复开口说道:“哎,复也不敢奢求过多,若小子愚钝,学术难精,能修身齐家亦足矣。”

“嗯...爱子天资聪颖,子归无需多虑。不过,学儒需先好儒,子归不若待爱子稍长,授之以儒,观其天性如何。若令子实为可塑之才,便可于年满十二时前来拜师了。”

“多谢夫子指教,若小子有望,庄某必登门拜访。天色已晚,子归告辞了。”

“老夫告辞。哦,子归,代我向夫人道歉,碍于礼数,让夫人在门外等待许久。”

......

孤鸦咽鸣,夕阳西下,虞夫人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周,庄复掀起帘布,看着远方的夕阳。

第六章  一天

拂晓,天色微亮,公鸡站在山丘上嘹亮地打着鸣,睡梦中的人们陆续醒来。庄 家的一盏油灯却早早点亮了。"道能弘人,非人...啊!"小周托着腮,耷拉着眼皮,本来有气无力地在背着,结果坐在旁边的母亲突然一筷子敲上脑壳,小周惨叫了一声,痛得捂住了小脑袋。虞夫人打完,再吸溜了一口面后,冷笑道:“小子,清醒了吧,你又背错了,是‘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还有两节呢,背完后才能吃饭哦。”小周呜咽了一会儿,没法,只能继续背了。

要是再给小周一次机会,他大概不会再握起那根毛笔了。庄复与左仲偃交谈后,便早早购置了笔墨纸砚,还有六经经书。自打去年起,小周就被强制要求识读背默这些书了。经过不断调整后,小周被要求每天早晚都学一个时辰,但早上时间被虞夫人定在卯时(早上五点至七点),据说是为了锻炼毅力。

小周很乖巧,并不讨厌读书,甚至有些诗经里的故事很让他喜欢,只是相当多的内容晦涩难懂,学起来枯燥无味。但如此早,小周就要从被窝中爬出来读,困意未消加上精神上的疲倦,真是难耐啊。不过辰时一到,小周完成任务便自由了,吃完早饭就出门玩耍去了。

“小周,来跟我玩啊。”小周揉了揉眼袋,刚走到村口大槐树,便见到有人向他招呼,这是邻村的白,小周的好朋友。小周精力顿时充沛起来,热情地回复了一声,然后便跟他们去玩了。

初夏时节,水田里田螺正多,白带着小周在村旁田渠上来回摸索,捕大舍小,用陶瓮盛着。一边捕着,一边还会嬉闹,比如小周正认真寻觅时,白突然撩着水,泼到小周身上,小周也会泼他,然后便开心地打起水花来,最后俩人浑身湿透,遇到来渠边洗衣的小女孩柳,还会呵呵地去调 戏一番,总之相当快乐。

正午,炽日高悬,田间开始炎热起来,俩人在山阴避暑,有个仆役来叫小周回家。小周分了大半瓮田螺,便回去了。中午虞夫人看到小周还未干的湿衣,训斥了一顿,小周也习惯了,认个错后便去吃饭了。庄复经常要去应酬,中午不在家,小周见不到爹,便去午睡了。约莫半个时辰后小周睡醒,屋外暑气腾腾不便出门,小周百无聊赖时,便会翻看老爹的故事书,尽管这时的他看不懂几个字,但看画的图也很有趣味。

下午,经过虞夫人再三警戒后,小周又出门去玩了。村里的孩子聚在村北玩捉迷藏,小周赶紧加入。小周本人有点呆,但热情的性格让其很合群。大一些的孩子会让人,所以小周他们很开怀,蹦蹦跳跳地一直耍到晚暮,太阳落山后才回去。跟小周玩的,有七八个,小周记得有白、卫、於等,都是单字为名的,这附近有姓的寥寥无几,小周就是一个,这曾让他十分惊奇。

晚上的学习时辰小周可以自由决定,今天白天玩得很累了,吃完晚饭,随母亲散步了一圈后,便端坐在书桌上练起了字,有位清癯的老人亲手教他运笔。这是住在村里为县衙誊抄文书、布告乡里的老吏,相当喜爱小周,早时便与庄复说定,最近在教小周识字、写字。

小周很享受写字时将复杂的图案规整地画在框内的那种成就感,故学得津津有味。

学完一个时辰后,老吏对小周是赞不绝口啊,笑咧咧地走了。戌时将尽,小周摆了摆酸痛的手臂,便上床歇息了。庄复闲时会来讲神话故事,今天讲的是上古先王颛顼,和共工的争斗,然后小周便渐渐安稳地入睡了.

打更声准时遥遥地传来,一天结束了。这一天,朴实无华,但这几年小周便是如此规律、日复一日地平稳度过了......

第十六章 舅父

不久,便初冬了,新雪霏霏,染得拂晓的天空银白微亮。小周照常在书屋里读书,今天重温周易,他最喜爱的一本经书,因为其语言奇妙,还有好看的图案。

“利有攸往,利涉大川。初九:利用为大作,元吉,无咎。”小周正琅琅地阅读着,忽然听闻堂屋内一阵躁动,辰时也到了,小周裹好冬衣,便出门探看了。

走到堂屋,虞缦正站在门外组织着家仆整理客厅,瞧见小周来了,便爱 抚地把小周揽入怀里。小周闻到一股浓烈的脂粉味,抬头看着母亲,果然盛装打扮着,在看下屋内,发现不知何时盖上一层朱红毛毯,毯上还有鹅黄的花纹,几张酒案被擦拭地发亮,家仆正在摆放金黄色的青铜酒爵。

“这...是来贵客了吗?”小周还从未见过如此规格的排场,问道。

“真机灵,对,你的亲舅父要来拜访了。”虞缦拍了拍小周的背,说道。“舅父,以前好像听娘说过,是个齐国的将军吧。”小周回忆道。

“将军?哈哈,他还差点,不过军职也很高了,是个旅帅,最近他来前探望,算算时日,今天便可到了。”

“哦,很厉害吗?”小周不太理解,好奇地问道。

“那当然,他现在率领三千余人的部队,可厉害了,听说眼下在鄫地驻守,离我们家稍微近些,所以来探望。”虞缦眉飞色舞,自豪地说着。

聊了几句后,虞缦便让小周出门找庄复,一起等舅父前来。小周便出门了,见到老爹难得穿着家中珍藏的玉白锦衣,对那个舅父就愈发好奇了。庄复回头发现小周了,便招呼他过来。忽然,小周问道:“爹,那个舅父叫什么名字啊?”

“什么,你还不知道吗,叫虞常,字子平,哎,也难怪...毕竟你还没亲眼见过他呢。”庄复感叹道,然后便与小周一起等。过了几个时辰,日上三竿,小周坐在门前的小石墩上,昏昏欲睡,庄复也不耐烦地左右徘徊。

“大哥还没到吗?屋内收拾妥当了”虞缦焦急地出来问道。见到满是疲态的二人,便也默不作声,静静等候了。

不知过了多久,田野的霜花尽皆融释,仿佛枯木都快逢春了。终于,庄复望见远方有几架车马辘辘而来。车马行近停下,几个戴盔持戟的军士护卫着一人下车。庄复忙去迎接,小周看到那人身材短小,魁梧有力,面色古铜,隐隐地还能见到几处伤疤,着身便装,大步走来。

与俩夫妻相互问候完,虞缦让小周给虞常行礼,小周做了个揖,说道:“见过舅父。”然后虞常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小周的头,笑道:“我这外甥真如小妹所言聪慧啊,瞧这面相,真惹人喜欢哪。”小周下意识地躲避,三个大人瞧见又是一阵笑声。

虞常长途跋涉来此,已十分劳累,于是便在庄 家沐浴更衣,在客房睡了一觉。晚上,庄复俩夫妻便带着虞常在周围逛了一圈,讲些风土人情,虞常对其他不感冒,但是对这黄河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军史兵法,夫妻二人对此一知半解,但也嬉笑地附和着。

最后,他们回家歇息了,明日再给虞常接风洗尘。

第十七章宝剑

日照晴空,庄复俩夫妻和虞常在大堂内畅谈。小周跟着虞夫人,懵懂地看着大人们互相敬酒,然后东拉西扯地闲聊着。

“子归,我就知道小妹不会看错人的,瞧这精美的房舍家什,十年不见都成大户人家了。”虞常又满饮了一爵酒,笑道。

“哪里哪里,复能保足家业便谢天敬地了,哪敢另有所奢啊。”庄复谦虚地答道,接着说道:“吾兄才是一代豪杰啊。”

“常这点功业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捞的,还不如像子归这样闲适地做个富家翁呢。”“嗨,兄长冲锋陷阵,屡建功勋,就别谦虚了”虞缦也拿起酒爵,与虞常互敬后,问道:“兄长在齐国处得还好吗?”

“嗯,为兄新任旅帅,平日里训练士卒,军饷甚厚,自是不错,”虞常饮了一口酒,然后紧握着拳砸了下案几,愤懑地说道:“只恨近年来三晋内部交战不断,本是天赐良机啊,齐公却冷眼旁观,止戈散马,吾等心烦技痒啊。”

“这还不好,国泰民安,兄长您,无需再有性命之忧了。”虞缦欣喜地说道。

“那是自然,只是军功也再难获取啊。”虞常捋着胡须,长叹道。

“军功是什么呀。”突然,酒宴上传来稚嫩的声音,是依偎在母亲旁的小周问的。

虞常见到小外甥提问,兴致也来了,凑过脸去,双手摇摆着,故作神秘地说道:“军功啊,就是战场上把敌人的左耳割下来,收集地越多,军功就越高哦。”虞常自以为说的很有趣,结果小周细想之后,活活被吓哭了。虞夫人被吓得也是脸色铁青,怀抱着小周连声安慰,对虞常勉强摆出个笑脸。

庄复赶忙出来圆场,然后话题便转到小周了。

......

“哎,为兄乃一介武夫,哪里知道什么治国大道。听闻十数年前,先公在国都临淄附近置办了个什么...稷下学宫,里面有很多大师在辩论,儒者地位不低,想必儒学自有可取之处,周儿天资如此,前途必然光明,况且久闻宋公威明,求贤若渴,小妹无需多虑了。”虞常醉醺醺地说道,不时瞄着小周。夜深了,小周哭完后趴在厚绸席上,裘衣当被地睡着了。

“好久没喝得这么痛快了,日已落尽,天色已晚,该歇息了,子平兄,来。”庄复也困乏了,端起酒爵,三人最后互敬后,这场接风宴便结束了。

在庄 家留了几天后,虞常便驾车离去了。这几天,虞常和俩夫妻交谈甚欢,本该心满意足地结束这场拜访。但是小周一直带着惧意,不太待见他,虞常也很抱歉,想做点补偿给这个小外甥,便把自己随身带的佩剑交给虞夫人,让她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转交给小周。

这柄剑品质相当好,剑鞘以黑檀刻成,有漆纹、光泽纯净,剑体修长,用纯银般的镔铁打造,剑锋极锐,虞夫人在百般推辞后还是收了这柄剑,放在木匣里保存。

第七章 苦闷

转眼间,小周八岁了,垂髫乌黑、唇红齿白,还有一双既水灵又有神的眼睛,俨然有风 流飘逸之雏相。小周本应继续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童年岁月,但他最近着实有些郁闷。

“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嗯,蛰蛰兮。”有一天,秋蝗泱泱来袭,小周与几个朋友正在田野玩耍,突然感觉天色一暗,小周望见是蝗群来了,顺口说道。

“咦,小少爷,你又在嘀咕什么。”一旁的卫有些惊慌,但还是好奇的问道。

“哦,没什么,就是一句赞美蝗虫多子多福的古诗。哇...”小周无心答道,然后看到蝗群铺天盖地地疾飞而来,不禁感叹道。

“天哪,你...你在说什么。”卫和其他孩子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相信。

“不好了,快去救麦啊。”干活的农民们恐慌的叫喊声此起彼伏,惊动了整个山野。其他孩子赶快回家帮忙,只剩下小周一人。漫天的飞蝗嘈杂地鸣叫着,两旁农民们近乎疯癫地在敲盆打鼓、狂挥火把,小周慢悠悠地走在田道上,吃惊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忽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小周向庄复告诉了这件事,结果平时很和善的父亲大发雷霆,不但训斥,还要出手揍小周,幸好虞夫人抱着大哭的小周,好言相劝,阻止了庄复。小周知道错了,蝗灾是相当可怕的,不应如此玩笑。但小周忽然感到,跟这些朋友之间出现了隔膜,其实这只是最极端的一次,平日里还有很多。

“於,你知道你的名是怎么写的吗,看。”说着,小周便在泥地里用手指划出了这个字。“哎呀,知道这些干嘛,又不能吃。”於没好气地说着,看到字后连忙擦掉了,还说了一句:“看到这个都烦。”小周看到自己辛苦写的字被擦了,愤恨地走了。

这样的事还有很多,日积月累下来,小周便感觉这些从幼时玩到大的朋友越来越自卑自贱,自己和他们的距离也愈发遥远了。母亲很果断,告诉小周,要么跟他们玩的时候别把书上学的说出来,要么就别他们玩,等拜师后就有新朋友了。小周想跟他们玩,也在努力忍,所以平时相处还是挺融洽的。但这样做,小周便感到所学的东西堵在头脑里,闷得慌,而且那种孤独感却还在与日俱增。

让这种不良情绪激化的,是庄复讲的一个故事,“最后啊,娥皇与女英奏唱九韶之歌,湘水之神鼓瑟,让海神若与河伯彭夷共同跳舞......”庄复把故事讲完,以为裹在被窝里的小庄睡着了,便悄声离去了,但小庄没睡着,听完故事后在强压着声哭泣呢。此后,小周背默愈来愈潦草,还经常咬着笔头呆住,思考的不是圣人之言,而是学习究竟有什么意义。

连续几天后可把虞夫人吓到了,还以为小周生病了,结果找了好几个巫医,都说小周身体无大碍,好好休养便可,夫妻俩放心了,但这样糟糕的精神状态令他们很忧虑。

不过有一天小周突然病愈了,因为遇到了一个女孩......

第八章戎小涂

夏暮了,未申之交,骄阳似火,十分闷热。庄 家的后院,栽植着几株桂树,侧角还有几簇修竹,微风拂过,叶影婆娑,泠泠作响。院子不大,还在修缮中,却已分外的清幽。小周正躺在左侧树荫下的竹几上,昏昏欲睡。躺下没多久,便听到一阵喧哗,小庄迷迷糊糊地起身,看见后院来了四五个人,他记得爹说过要在后院修个亭子,前几天也有木匠来测绘,今天应该要搭建了。爹去做生意,娘去县城抓药,都不在家,小周只见几个仆人在指导工匠来到小亭中央偏右的空地上,木匠便开始动手了。

悠悠地,他注意到一群大人间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着身素衣,一头短发有些散乱地披在脑后,正在搬运小石料。有仆人来提醒小周要远离,但他正愣神,没应。待小女孩转身后,小周看清了她的侧脸,肤色是很健康的麦黄,抿着小嘴,露出了微陷但可爱的小酒窝,双眼微闭着,向前方走去。

放下石料后,小女孩也没停手,继续从门外搬运木料。小周便呆呆看着她干活,有种奇异的感觉。

“呃,前方那位先等等。”小周心血来潮,等她走到身旁时,鼓起勇气说道。

那位女孩先愣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小周看清了正脸,脸颊有些瘦削,显得有些成熟。她眨了眨眼,带着倦意轻柔地说道:“是在叫我吗?”

“我姓庄名周,这位姑娘,冒昧地问下,你的芳名为?”

“我...嗯...戎小涂。”

......

傍晚,庭院中的木亭盖建好了,飞檐斗拱,小巧精致,还在亭阑上雕镂着精致的云纹,小周坐在亭子里,目光凝视着天空,神智却无比清明地回想着今天下午的相遇。穿着朴实但整洁,骄阳下香汗淋漓的脸庞莫名地惹人可怜,玲珑、微动的眼眸沉静,透着分外的聪慧,远不似其他乡下女孩。其实他俩没聊几句,但见到她,让小周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宛若某处积久的壅塞被甘霖活水冲洗开那般,使他无比的舒爽畅快。

晚上,庄复惊喜地瞧见小周主动在读书,精神久违地专注。庄复在书房门边看着爱子,喜笑颜开地低声说:“嗨,我说嘛,周儿天天读着那些书,精神太劳累了,把书房旁的庭院修整一下,小周对读书就又有兴致了。”

趁庄复还未离去,小周放下书,扭头看向老爹,问道:“爹,你知道今天来的木匠有姓戎的吗?”

“有啊,戎方,是个技艺很精湛的木匠。”

“那他是不是有个女儿,今天我见到她了。”

“哦,是有个,叫戎...小涂吧,传闻是个蛮伶俐的丫头,怎么了。”庄复意识到有些不对,疑惑地问道。

“我想去找她...玩,他家住哪?”小周急切地问道。

“呃,”庄复皱着眉,昂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半吞半吐地说:“哦...我说为何我儿突然振奋,原来是这样。嗯...她家住在黄河边的戎家村村口,路途有些远,想去的话先跟夫人说一下。”

第九章鉴团

处暑到了,凉风渐起,但也只能稍稍消却了烈日下的酷暑。庄复手握镰刀,组织、带领佃农们在清晨抢收抢晒秋麦,虞缦在家缝制秋衣。小周向虞夫人请求去戎家玩,虞夫人举止有些局促,语气怪异地应了,随口叮嘱几句,就放行了。小周大喜过望,在心里不停默念着那个地名,然后便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远足——他一路问,沿着田间畛径走,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日上三竿,小周大汗淋漓地依靠在田间的一棵榆树下,气喘吁吁着,据那个捕蝉的老伯讲,前方村口的房屋便是小涂家了。模糊地,小周看到了田野的尽头,有几间独特的房屋,屋顶用茅草铺成,但端正精巧地与相邻的房屋迥异,这八成是她家了。烈日高照,小周以手遮阳,累的快虚脱了,而且昨天小周难以入眠,现在困意席卷而来,但一步一步地走,终于到茅屋旁的菜园了,靠着篱笆,眼前已经缭乱了。

“哎,小少爷,你没事吧!”忽然,一阵呼喊声从小周背后传来。

小涂呢,本来在田上的大麦垛后避阳,正无聊地哼着歌呢,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倒在篱笆前,她吓坏了,赶忙过来查看。

“咕噜噜...”小周坐在小涂家的竹椅上喝着一种甘甜的汤,感觉身体内暑意渐渐地消了,头脑也清明起来。喝完了,小周放下木碗,一抬头便看见了嘟着嘴,脸颊微红的小涂,尴尬地笑道:“你好啊,小涂。我没事了,谢谢你的药。”

“算你命大,要不是我刚好看到你昏倒了,你就要折在这了,”小涂冷笑着说道,接着还嘀咕道:“不行啊,这点路都能中暑。”

“我没中暑,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小周不服气地说道。

“呦,没?那还喝了三碗茅草根汤,躺了一个时辰才起来?”小涂反问道,看到他无言以对,露出小酒窝笑道:“对了,你今天找我什么事啊。”

“呃,不是说好的吗,找你玩呀。天哪,来你家一趟太不容易了。”小周嘟着嘴,委屈地说道。

小周的脸很圆润,嘟起嘴后就更可爱了,小涂强忍住想捏一把的冲动,似笑非笑地说道:“玩...可我家没啥好玩的,呃...而且我爹已经去你家通知你爹来接你,估计很快就到了。”

沉默片刻。“哎,你来我家中暑了,我应该要给点补偿。”说完,便别过身往内屋走了,小周想站起来,结果又头晕了,便老实坐着左右观望,这间屋子是由木石构筑的,顶上一层新收的麦秆茅草,散发出太阳曝晒后的清香:前门后窗,穿堂风徐徐吹来,十分凉爽,室内很空旷,应该是会客厅吧,有几张案几,还有几张厚草席铺着,但为什么左壁叠着一层干柴,虽然节省空间,但不会失礼吗?小周疑惑着,不过也没多想,因为小涂回来了。

小涂塞给他一块东西,小周拿起一看,是一块磨得很光滑的“石头”,黄褐透明,中间厚,边缘薄。

“这......”

“这是无色琉璃,质量还行,看。”说罢,小涂把它盖在自己的左眼上。然后,小周便惊诧地发现透过镜片看,小涂的左眼放大了,微长的睫毛、黑褐的美瞳看的一清二楚。

“这...这是...。”小周目瞪口呆,脑海里瞬间闪过老爹讲过的各种神话中的奇珍异宝。

“哈哈其实把无色琉璃磨成这形状,都有这效果,收着吧,我磨过很多的。看你这反应,你想到什么啦。”小涂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说完话后还掩着嘴呜呜地笑。

“呵,我想到明月之珠了,传说那是沧海鲛人的眼泪变化而成的。”小周尴尬地笑着说。

“周儿,你在吗。”庄复来了,在门前焦急地喊着。不过小周显然没注意到,随口又说了句:“你能教我磨吗?”

“可以啊,不过什么珠,眼泪化成的?”小涂说着,然后回首便看到庄复和戎方走了进来,笑靥收起,有些落寞地说:“好了,你该走了,下次再见。”

小周站起身,晕乎乎地告别道:“小涂,下次我再跟你讲,这是个蛮美妙的神话故事,再见。”挥手告别后,便回头跟老爹走了。

晚上,小周躺在席上如获至宝一般地把玩着这块琉璃,由此透视,小周仿佛看到了未来,充满着希冀,最后微笑着入眠了。

第十章 友谊

此后,在父母的默许下,小周与小涂的来往越发频繁了。通常是小周下午由一个随从看护着来找小涂玩,因为小涂很忙,只有偶尔几次去他家。小周来时,小涂经常在做木工活,无暇陪他嬉闹,但在小周看来,这也挺有趣的。

“看,这是榫卯,”小涂在娴熟地刨、凿好几块桦木条后,便在小周眼前缓缓拼接出了一件木案。小周睁大着眼打量着,还握拳敲了敲,发现榫口、榫眼都很吻合,相互作用,牢牢连接着构件。

“这做的还是比较粗糙,卖不了几个钱,我爹做的,那才叫严丝无缝。”小涂放下了小铁锤,抖干净身上的木屑,带着炫耀的口气说道。

“哇,小涂,你真的是心灵手巧啊。”小周看着不仅由衷夸赞道。小涂让小周近来不断见识到木工技巧,比如这个榫卯、滑轮等等,都是小周前所未见的。小涂有时也会让小周加工几块废木料,不过大多时候小周最后都是拿个木疙瘩对她苦笑着,小涂在这时也免不得讥笑几句,“不愧是富家少爷,连锯都锯不稳......”

其实,随着接触增多,小涂对小周的好感也是与日俱增,最重要的因素在于小周有很多奇幻的小故事。小涂母亲早逝,只有一个不苟言笑的父亲在看护她,小涂平时的生活也挺枯燥的。现在,小涂干完活,最享受的就是在晚风下托着腮听小周讲神话、传说。

“南边的海洋上,生活着一群鲛人,他们像鱼一样生活在水里,会织一种神奇的纱布,称为鲛绡,入水不湿,他们哭泣出的眼泪,在月明之下便能化为珍珠。”

“天啊,泪水化为珍珠,好美啊。”小涂陶醉地说道,闭着眼,眼前浮现起那沧海明月之景。

“哦,对了,说起这个,我还要问你那个无色琉璃是怎么做的呢?”小周忽然记起了什么,问道。

“那琉璃不是我家做的,黄河上游有个琉璃作坊,每年暮秋专门生产无色琉璃,在冬季贩卖,然后会有一些废料冲到下游,我是在岸边捡来琉璃的。”小涂幽幽地说道,好像在轻责小周为何在这时问,结束了她的幻想。

“那,我们何时可以去捡呢,我还没去黄河玩过呢。”

“什么,你家离黄河这么近,没去玩过?”小涂张着嘴,吃惊地问道。

“对啊,我娘说每年都有很多小孩溺死在黄河里,就禁止我去了。”

“呵,好吧,冬天太冷,河又会结冰,去黄河捡的话,要等到明年春季了。”

“好的。我要走了,再见。”小周欣喜地应道,见天色已晚,便与小涂告别了。

......

对小涂越熟识,小周便越感到相见恨晚的憾意,因为小涂总能带给他惊喜。

“小涂,你猜猜,这画的是什么。”小周用木棍在沙地上写了个字。

“哈哈,戎呗,我的姓。”

“小涂,你...你识字!”小周惊诧地问道,不过很快转为兴奋。毕竟,在这之前,识字的同龄人小周还没见过。

“那当然,我爹教我的,不过会写的应该没你这个小博士多。”小涂愉快的说道,同时也拿着木棍画写道:“我还挺喜欢你的姓,庄,既可爱又大气的感觉。”“谁有你这个姓大气啊,一看就是杀机尽显的模样。”小周嬉笑着说道。

“嗯,你说什么?”小涂杏眼圆睁,佯装愠怒道。

“没啥...哈哈...”

就这样,两颗寂寞的心灵依偎在一起,牵引出了一段跨越岁月的友谊......

第十一章 老吏

一个隆冬的清晨,夜空未明,北风呼啸,暖炉正盛,一盏燃灯点亮了书房,一位少年披着厚裘衣缩着手伏在书案前,瑟瑟地读着书简。

辰时已到,小周读完书,喝完粥后,站起伸展下躯体,便出门散步了。天色阴沉,寒风凛冽,小周刚出后院的门,便被冷得直打颤。这几天小周都不能去找小涂玩了,因为近来天寒地坼,附近有很多流民、贫户被冻死,戎方要打制很多薄木棺材替他们收尸,小涂自然也忙得不可开交。

小周去村里逛了一圈,想找其他人玩,但这么早大多数人还在被窝里睡觉呢。正无聊着,小周路过村西山麓旁的一间茅草屋,屋顶麦秆发黑了,还结着一层白霜,看着格外的破败,这是教他写字的老吏家。小周直愣愣地看着残缺的屋门,仔细一想,真的许久没见过老吏了。

老吏识字,但也只是粗通文墨,约莫一年前,虞夫人便辞退这位老吏了,然后聘请了回乡间并且精通儒学的胡邑令,每月来四次给小周解难答疑。于是,小周只遇见几回老吏。再仔细一想,好像这位老吏的身影好像逐渐在消瘦着。

“呜...”破旧的木门滞涩,呜咽地被推开了,小周好奇地探进头去。屋内很逼仄,一个灶台,一张矮榻近挨着,占据了大半空间,再加上其他杂物,屋内几无落脚之地。小周看见榻上躺着人,便小心翼翼地过去查看。榻上躺着的就是那位老吏了,盖着一床满是补丁的被衾,气若游丝地睡着。察觉有人进屋了,老吏睁开眼,颤颤巍巍地坐起身来,看见小周后,面庞回复了些血色。伸出枯枝般的手臂,老吏招呼小周坐在榻上,嘴里还含糊地说着什么。

看到老吏骨瘦如柴的样子,小周本能地生寒惧怕起来,但看见他慈祥的面庞,便慢慢地走近,坐在床上。

“爷爷,你怎么了。”小周担忧地问道。

“爷啊...”老吏努力地说出话来,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勉强地说道:“快要死了。”

“死,死是什么?”小周疑惑地说道,他对死的映像很少,仅有经书上的几句空话,

老吏猛咳了几声,只是在呼啸的寒风中显得有些微弱,颤抖着握住了小周温暖的手,然后自顾自说道:“小周,没想到临死之际还能见到...咳咳...老翁也安息了。”

小周望着眼前憔悴的老吏,不自觉地想起其往日慈眉善目、谆谆教诲的模样,说道:”爷爷,我给你倒些温水吧,我娘说这最止咳了。“ 说罢,便起身去灶台。

“别啊..”老吏在身后衰弱地说着。小周失望地见到灶台上只剩积尘,薪柴用尽,显然已数日未开灶。失落之下,小周便坐回去了。

此时老吏回光返照已结束,虚弱地躺下身,小周见状,也不知做什么,只能双手捂着老吏枯黄的手掌,听着老吏讲完遗言。

“有周儿相伴,死无遗恨啊...周儿...勤学,以后...成才...别像老翁孤苦一生..近来...学些什么...”老吏一丝两气地轻声说着。

小周意识到老吏在问他,答道:“学...学诗经小雅,我背句诗吧:四牡騑騑,周道倭迟。岂不怀归?王事靡盬,我心伤悲......”小周缓缓地背完这首诗,然后发现老吏微笑着闭合了眼,永远地闭合了......

下午,冬日焞和,人间温暖了些许。西山脉旁有个义冢,几个家仆正挥铲埋着一口薄木棺材,里面躺着的便是这位不知名的老吏。庄复看着嘤嘤流泪的小周,哀叹一声,蹲下抱着他,好声安慰着。老吏的死亡,如枯叶飘零般沉寂,但这是小周第一次直面的生死之事,给其幼小的心灵带去了极大的震撼。

第十二章黄河

晚暮了,鳞云边霞被斜阳染成了绚烂的殷红色,明庶晚风起,大河波涛湃湃。白日,大河上很热闹,有悠游的钓船、来回横渡的渡船,还有鼓起帆急驶的商船,但此时都消隐了,天地一片凄清,除了几叶孤舟,还有浅滩上两个活跃的小身影。

“哇,今年上游的琉璃作坊是不是停业了,怎么一点废料都找不到啊。”小涂坐在一块圆石上,叫苦道。她感到很沮丧,因为她和小周在这个浅滩上搜寻大半天了,但毫无收获。

小周还没放弃,淌着水在浅水下的沙石间摸索着。石头已经被翻遍了,整个浅滩坑坑洼洼的。眼见在表面找不到了,小周情急之下,直接俯下身去,小手直接深入泥沙中摸寻。很快,小周便惊喜得摸到一块很光滑的物质,继续俯下,呛了几口水后,挖出了一块深棕通透的光滑物体。

“小涂,我发现琉璃了。”小周喊道,欣喜地拿过去给小涂看。

小涂也惊喜,但看见这块“琉璃”笑容却有些凝滞了,她接过来细细观赏着,然后疑惑地说:“不应该啊,这里捡到的废料都是很粗糙的,而且这也太纯净了吧。”说罢,她小心翼翼地捏着,让其正对着远方的夕阳。

夕曛照入,折射散光,竟让这块“琉璃”变得晶莹剔透,色泽如蜂蜜般红棕纯净,当中还有深棕、蜿蜒回转的流纹,瑰丽地让小涂、小周愣在原地。

“小子,你捡到宝了,这是琥珀啊。”小涂打破了沉寂,失声尖叫道。

“琥珀...哇,好漂亮啊。”小周由衷称赞道。

“哎...呀,给你。”小涂把琥珀扔给了小周,有些嫉妒地鼓着嘴。

“你想要啊,嗯,要不送你了吧,”小周看到小涂脸颊上的绯红,下意识地说道,然后接着说:“刚好作为那块琉璃的还礼。再说,没你带我来,我也挖不到啊。”

但小涂拒绝了,因为戎方很排斥这种名贵之物,看到也会扔掉的。小周听闻很惊诧,但依旧要送她,并说可以把它藏起来,当初那块琉璃小周便藏着,怕吓到庄复。小涂撇过头稍作思考,便喜上眉梢地收下了。

两人都玩累了,便心满意足地歇息着。落日已沉到天际边的山岫下,晚风萧萧,和煦中带着些许寒意。他们刚惊喜过,激起的热血还未冷却,所以倒也不冷。小周托着腮,看着眼前的黄河,在夜色下宽阔地在望不见对岸,江水碧澈,滚滚东流,流涛拍岸,溅起的水花宛若残冬雪霰。黄河就在他家不远处,但他还是头一次为这黄河的磅礴之象所震撼到。

小涂拿出木梳,散下长发,迎着晚风细梳着,然后再静静地扎起辫子来。

小周却沉醉了,感觉异常奇妙,灵魂出窍,无拘无束地飘游于天地间,以此观之,黄河窄若丝带,夕阳近可揽怀,游鹤斑点,星辰明烁。一切都忘却了,死亡的阴影,人间的烟火,还有对小涂若隐若现的某些......都随着黄河无情地不舍昼夜地流逝了。

忽然,小周猛然惊醒。小涂在面前焦急地拍着他的头。

“哇,你总算醒了,刚才怎么了。”小涂眼眶红红的,显然快哭了。

“嗯...嗯,没事,小涂,抱歉,我刚才走神了。”小周慌忙答道。

“看黄河都能走神?难道是我见惯了,真奇怪,好了,我们走吧。”

“好的,抱歉...”

第十三章 三个故事

夜阑人静,后院的书房内,小周猛地惊醒,冷汗浃背。他又作噩梦了,自从亲眼目睹老吏的死亡后,他总能梦到在那个小屋内,死去的老吏僵青着脸,睁开覆着白翳的眼睛瞪着他。

这本已很可骇,雪上加霜的是,虞缦安慰他说,人都是要死亡的,小周听闻,反而联想到自己、父母、小涂他们最终都会死亡,变成一具尸骸,不禁更让其胆怯了。有此阴影,小周最近难以入睡,入睡后也不时被噩梦惊醒。

小周不堪其扰,决心要摆脱这阴影,但大都收效甚微。询问胡邑令,他本身就已老态龙钟,正寻求长生之术呢,听闻死亡,别提安慰了,暴躁地指责了小周。小周自讨无趣,便翻阅儒家经书,只找到一句“死生有命”,小周一知半解,但感到心绪莫名地愈发消沉。

找小涂解惑,但小涂终归也只是个略微早熟的女孩,对死亡知之甚少,铿锵有力地说道为集体利益要富有献身意识,将生死付之度外。小周本想详细地叙说一下,但恐怕这阴影感染到小涂,便作罢了。

于是小周的忧惧如同阴云般萦绕在心中,以致他郁郁寡欢,庄复俩夫妻很快注意到小周的异样,夜晚便交谈着,虞缦认为这很严重,需要找巫医诊治,但庄复笑着说对死亡的恐惧他年幼时也有,稍加宽慰即可,轻捋胡须思索片刻后,便拿定了主意。

次日晚间,庄复坐在小周榻上,像往常一样讲起了故事。

“楚国的南方,生长着一颗参天巨树,名叫冥灵,它十分长寿,五百年在其看来不过一春秋光景,每千年便会绽开出千万朵银花,堪称一大盛景。树上繁衍着鸣蝉,它们夏天出生,但秋天一至,便染霜而死。就这样它们共生了不知多少年,忽然有一天,秋风再起,冥灵枯萎,树上的寒蝉同时也殁灭了。”

庄复难得不讲神魔鬼怪的故事了,小周觉得很新奇,见庄复无停意,便继续听着庄复讲故事。

“从前有位圣王,名叫太一,他文韬武略俱全,功勋卓著,爱民如子。在他死后,人们每年都会举行庄重的祭礼来纪念他,长剑玉珥、桂酒椒浆,在人们的传颂中,这位贤王成为了无所不能的神灵,并且,他拥有了无穷的寿命。”

这个故事讲完,小周疑惑地皱着眉,不知何意。庄复和蔼地笑了笑,也不去解答小周的疑惑,继续讲到。

“最后一个故事。上古蛮荒时期,海外北荒居住着一群巨人,他们是后土的子孙,其中有个族人名叫夸父。有一天,夸父望见天上炽耀的太阳,心血来潮,要追上太阳。于是,他开始昼夜不停地追逐太阳,途中,他为解渴,喝干了我们家附近这条黄河的水。终于,他到了日落之地——禺谷,亲眼见到了近在咫尺的日轮,但他也奄奄一息了。他将手杖投向太阳,便含笑长终了。”       

小周听完,隐隐觉得这三个故事看似无关,但又微妙的联系,一时难以说清,挠挠后脑勺,眨着眼疑惑地看向庄复。

“哈哈,周儿,为父讲这三个故事,是含有深意的。冥灵和寒蝉是老爹能想到的最长寿和最短命的生灵了,他们都会死,这说明什么?”

“说明...是生灵皆会死亡?”小周揣测道。

“是啊,生死乃是天地定律,是生灵皆有一死,无法逃避,与其惧怕,不如勇敢地面对。”庄复笑吟吟地说道。

“哦...那为何东皇会有无穷的寿命呢,孩儿想不明白。”

“不愧是我儿,知道太一尊称东皇。这是我臆测出的故事,圣王被民众们缅怀,所以在年复一年的祭祀中被神化出长生的能力,但如此永远被世人们铭记,这位圣王何尝不是拥有了无穷的寿命呢?”庄复耐心地解释到,继续说:“你呀,最近可能在想这个,老爹明确地告诉你,不死之人我只听传闻说过,想长生,这可能是唯一的途径了。”

小周惊诧地看着庄复,继续问道:“那夸父,这想说什么?杀身成仁?”

“嗯...勉强算得上吧。这我要说的是,既然死亡无法避免,那我们应该做到死无遗恨,像夸父一样,艰苦卓绝,凭借着自己的毅力最终实现了心愿,最后含笑长终,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

思悟片刻,小周突然昂首,感到豁然开朗,虽然不全理解,但生死常理就是如此,何必执迷困惑呢。庄复长舒一口气,欣慰地看着小周,暗暗想到:周儿虽然有些多愁善感,但论聪慧,在所知的同辈里,真是无人可及啊。

然后嘱托了几句,庄复帮小周盖好被单,拿上灯盏离去了。

墨家

风和日丽,田园花草缤纷,小涂和小周在戎家菜圃种菜。仲春时节,农家主要种植瓜豆,待夏季收割。今天小涂要种黄瓜,在篱笆旁挖出一条菜畦,铺上一层草木灰,疏松土壤后,熟练地每隔一段播下瓜种。小周不会干技术活,便拿着小锄头在松土施肥,但笨手笨脚地把菜畦刨得崎岖不平,还沾了一脸泥。小涂撇着嘴,有些嫌弃地笑道:“哎呦,你不也是乡下人吗,怎么松土都能松成这...样呢。”

“嗯...好久没握过铁锄了。”小周尴尬地笑道。

小涂还在播种,随口问了句为何不做农活。小周听闻,神情转为严肃,说道:“老邑令说的,君子修身治国,不需干农活。”说罢,小周有些懊悔了,因为看到小涂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其实这就是偷懒的借口罢了。

“天哪,这是哪门子的歪理,真正的君子不应该克勤克俭吗?”

“呃,论语有言曰‘上好礼,上好义,上好信,焉用稼’...就是这个理呀。”小周硬着头皮解释道。

“哦,原来你是学儒的,难怪有些呆头愣脑。”小涂掩口失笑道。笑得小周有些莫名其妙,疑惑地“嗯”了一声。小涂摆摆手笑道:“四体不勤不是你们儒家的特色吗,呵呵...”

小周扭着头看着小涂,愈发疑惑了。小涂以为小周懊恼了,笑靥收敛,眨眨眼,圆道:“嗨,放心,你还很聪慧,会讲这么多神话故事。”

小涂头头是道地说着,但小周听得一头雾水,只理解出小涂不学儒,便好奇地问小涂学什么。小涂柳眉微蹙,忽然眼眸内星光一闪,似笑非笑地说道:“想知道呀,先帮我把黄瓜杆架起来。”

下午小涂让小周架了几个时辰的瓜杆,黄昏时小周便气喘吁吁地仰面躺在后院石墩上。渐渐地,小周又领悟了一点,小涂对儒家有些了解,但很不待见,便更不解了,因为所有有识的长辈都夸赞儒学是经世大道。

终于,小涂给他端来一碗水,小周坐起,还未喝,便疑惑地说道:“小涂,你学过儒吧。”小涂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笑道:“怎么说呢,儒家六经我也读,但我爹让我边看边批评的。”

“那你...”

小涂坐在一旁的石墩上,本还有些犹豫,但瞧见菜圃里整齐的挂架后,便大方地说道:“嗯...我家世代皆墨者,我自是如此,从小便接受墨家教诲。”

“墨家?”小周抚腮沉思着,忽然,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跟小涂的接触增多,小周便察觉诸多令他疑惑的细节,和这个陌生名词搭配,便贯通了,继续说道:“小涂,这所谓的墨者,应该是像你这样的吧。”

“我就说嘛,你还是很聪慧的,可要注意哦,我听几位长辈讲,学儒学到最后都会变成老书蠹的,”小涂嘟着嘴说道:“确实,我们墨者有个很严密的组织,信仰墨子,大都是工匠、贫农,知识水准不高,但节俭和勤工是基本修养。墨学其实也是从儒家分离出的,舍却礼法,强调兼爱,比儒家那套更有人情味。以后,我可以慢慢教你呀。”

小涂耐心解释到,小周很惊诧,随口笑应了。仰望着夜空,小周忽然觉得眼界拓宽了。不久,见家仆来催,小周便告别了。晚风清瑟,小涂玩味地目送小周离去,然后便兴奋地去跟戎方报喜了......

第十四章 混淆

戎方技艺高超,生意繁忙,经常要外出,留小涂在家中照看。小涂跟附近的孩子相处不算融洽,平日也百无聊赖。今早阴晴不定,小涂收完黄瓜,望见天色不好,便回卧室读书了。但小涂读着简牍,不久便心生厌烦了,一是艰涩的古文她看着难受,二是她的读书欲望忽强忽弱,可不像小周那般。戎方要求不高,小涂能做到流利读写,识默墨经即可。

小涂本可放下书简,但强忍着疲倦,念完了几卷,因为她要向小周介绍墨学。小周每月来八九次,日期不定,但凭着年月积累的经验,小涂预感到他今天要来。终于,她撑不住了,把简牍卷好放回,便躺回榻上,遮着眼歇息了。意识迷朦,小涂梦见了个神话故事......

从前,罽宾王捕获了一只仙鸾,丹凤首、羽翔青,王上很喜爱,但它三年未鸣,奸恶的夫人因百鸟见到同类都会鸣叫,便让国王将铜鉴悬置于鸾前,仙鸾见到自己的孤影,冲霄悲鸣,其声高亢凄切,然后便伤情仙逝了。

当仙鸾陨坠时,小涂惊醒了,擦拭着汗珠,念叨着:“好凄美,不过别作在梦里啊。”起身喝口温水,小涂听到了一阵敲门声,还有熟悉的声音,“小涂,在家吗,我来了...”

小涂疑惑地打开门,果然是小周,背着书箱,嬉笑着。

小周今天反常地早上前来,小涂很纳闷,小周说既然小涂早上读书,那就这个时候来呗。小涂注意到小周阴肿的眼袋,知道他在熬夜苦等,不禁开怀大笑,然后将他引到了闺房。小周跟在小涂后边,只见屋内精巧整洁,随处还装饰些小什物,比如柜上的竹蜻蜓、窗帏上的红缡结,小周不禁连声夸赞着,忘却了脑海中闪过的一丝疑问。

小涂将书柜中厚厚一摞竹简摊在竹簟上,随手抽出一卷便讲解着,小周拿出一卷空牍,边听边写札记。本来小涂在绘声绘色地教学着,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真正的仁者会替天下考虑,不会为了满足五官之欲而掠取民众的衣食财物,所以墨子反对儒家的礼乐,因为其向上考察不符合圣王的事迹,向下考察不符合万民的利益...”

“嗯,没错,说得好...”小周埋头,忙着记录下这段话。记完了,但小涂没继续讲解,小周惊诧地抬起头,发现小涂也在惊讶地望着他。

“你不是学儒的吗,怎么不反驳我?刚才批判礼教的时候我就纳闷了。”小涂终于察觉问题出在哪,笑道。

“嘶...”小周倒吸一口寒气,猛然察觉到不对,“呃,我觉得你说的没错啊,儒家的礼乐确实...对哦,我是学儒的,怎么...”

“小周,能告诉我,《仪礼》的第五篇是什么吗?”小涂柔和有些古怪地问道。

“呃...没细看。”

“那《乐经》的第一篇呢?”

“呃...”小周知道,尴尬地不想回答。

他俩沉默片刻,突然爆笑起来,小涂抚额大笑,小周羞愧地脸都红了。

“感情你也没好好学啊,还能救,还能救...”

小周含糊地解释到,他学儒家经书,这两本他觉得味如嚼蜡,一本过分繁琐,一本捉摸不透,他就没认真看过。

“那《论语》什么也没少称颂礼乐呀,你怎么看待这些的?”

“嗯...平时就读着,也没多想...”

......

小涂下午很清闲,便继续教授墨学,小周累得手酸时,便闲聊着。一天结束,小涂感到难言的快意,邀请小周改天再来。小周背起沉重的书箱,笑别小涂,一转头,便发觉头脑内乱作一团,新知的概念“兼爱”“天鬼”与原有的“仁德”“中庸”等等混淆不清,像荷塘浊水那样使他难受。

小周摇着头,看向远方的暮霞,放空,悠然间,神清气爽。

 

第十五章 生日 

时光荏苒,秋水又起,小周的十岁诞辰到了。天高气爽,庄复在家旁的晒麦场上操办了一场热闹的宴席。

晴日温煦,落叶簌簌,小周背倚着一颗白桦树,欣喜地想着今日的盛会。悠然间,小周闻到一股芳香,扭头一看,便看到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这是柳,发髻插着几朵野花,清秀的脸上露着微笑。

小周惊喜地抱了下柳,笑道:“柳姐,有些时日没见了,更漂亮了。”柳有些羞红,莞尔笑道:“小周,生日快乐啊,看,我用我们上次采的桂花做的。”说着,便从竹篮里拿出一罐新鲜的桂花糕。

小周两眼一亮,掏出一块来嚼,香甜软糯,齿畔留芳。吃完,小周不住地夸赞着,两人都笑欢了。

白也到场了,左右观望后,便笑咧咧地走过来。还未等小周招呼,柳先笑道:“呦,今天怎么这么干净啊。”小周也纳闷,平时的白都是一身污泥,可邋遢了。白低头看了看整理了许久的穿着,不好意思地笑道:“庄爷生日,怎么能不干净地来呢。”

“咦,空着手,来蹭吃蹭喝啦。”小周佯装吃惊地说。

“谁说的,看,”白从胸襟里拿出一块竹片,上面用炭墨歪歪扭扭地涂着:小周生日快乐。三人看罢都大笑起来,小周收下了,开玩笑道:“天哪,别跟外人说这是我教你的,哈哈……”

於也到了,俩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倒也没伤了和气。接着,邻村曹小地主也来了,肥头大耳,颐指气使地走过来,脸上肉堆得两眼眯眯的,吓得柳赶紧躲到小周后面,小周也就勉强笑笑了。

“咦,你们都到了,卫呢?”

“他爹病倒了,卫要替他去服徭役,指不定在哪呢,唉。”

巳时将尽,酒宴在如火如荼地准备着,小周接受着长辈们的贺喜,但内心愈发焦急起来,因为那个身影还未出现。

站在麦场的西北角,向北遥望,凭着略高的地势,能看见远方白丝一般的黄河河道,小周盯着之间的旷野,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

突然,一个搭肩吓到了他,这是白。“等谁啊,那个戎姑娘吗。哈,老早就看清了,你对她……”白阴阳怪气地笑道。小周连忙否认,眼见无望,便失落地回去了。

幸好,小涂很快就来了,明显是一路跑来的,双颊彤红,伏在果案上歇息。小周欣  喜地凑近问候,小涂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道:“真是个良辰吉日,我们家今天要进行秋祭啊。几个长辈组织了一个时辰的祭祀,我在祭礼结束后跑来,累死我了。”

“啊?这么久,你们平时不是不怎么祭祀吗?”小周疑惑地说道。

“我们祭祀次数很少,一旦举办,就要隆重,态度要庄严,就像这春秋祭。不行了,让我喘喘。”

小周疼惜地看着小涂,这时白来搭话了。“呦,戎小姐空手,带着什么礼物呢。”

“礼…物?走得匆忙,没带啊。”

“没事,人到即可,人到即可。”

……

酒宴摆好了,麦场上摆放着十几个大案几,上面摆放着山肴野蔌,酒肉果蔬应有尽有。秋风飒爽,乡邻亲友齐聚,欢声笑语,倒是人生一大快意。

 

小周年满十岁了,已入幼学之年。正所谓“人生百年,立于幼学”,虞缦自是特别留意这阶段的小周,与庄复进行商议,最后决定于立冬带小周去蒙邑拜见左夫子,为两年后的从师做准备。于是近几天,两夫妻囤积冬粮、打点行装,忙地不亦乐乎。

凌晨时分,小周在慵懒地默写《诗经》,这是为数不多墨家不会否定,让小周不会混淆的经书了。“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县后的字小周忘了,没停笔地继续默完,然后便翻阅起不久前亲录的札记,这可比儒学易懂,还贴近生活,小周读着神智便清醒了。

晨曦初露,绯红的霞光宛若凌空斜挥一剑,力驱着人间的阴寒。辰时已到,小周整理好书案,喝完香热的豕肉粥,便出门散步了。如往常一样,去找附近的孩子玩耍,不过,小周今天败兴而归了,原因很简单,就是税。-

走过村上集镇,便到了栽有老槐树的村口,卫的家便在不远处。几天前,卫的爹病故了,卫完成徭役急忙赶回家,结果为时已晚了。小周要去安慰他,便带了一盒酥饼给他。残瓦漏壁,缺牖破户,面有菜色的卫穿着脏破不合身的孝服,在门前低头呆滞着。“卫,看,我带了你爱吃的酥饼。”小周打开盒盖,把酥饼递给卫。卫见到小周,也没拿饼,直接紧搂着小周大哭。卫衣身上有很多污泥,小周强忍着,柔声安抚道:“没事的...”紧接着,卫的娘出门了,见状急忙拉走卫,训斥了几句,然后扭头看向小周,干瘪多皱的脸上挤出个笑脸,发颤地说道:“小少爷,你看我家这光景...能...否跟令尊说下,今年的田税先欠...欠。”

“税?”小周略有耳闻但不知其意,皱眉嘀咕道。“小少爷,不是我想欠的,只是今年实在...没钱啊。”卫娘焦急地解释到。卫娘卑微粗陋的模样让小周有些厌烦,小周含糊地应了。卫娘听闻,连忙拜谢,小周把酥饼放在木桩上便离去了。

初冬,田园荒芜,枯草遍野。黄河分出一条支流,流经村东。岸旁有连绵十几顷丰腴的膏田,听庄复骄傲地讲过,这全是庄家的。经过这片田,前方丘陵与支流间有座乡宅,这便是柳家了。虞缦说过,这家是附近为数不多的自耕农,坚持了很久没被吞并,毕竟他家这几十亩地很多老爷都觊觎着。小周走进后门,便看见柳的爹娘、祖父都愁眉苦脸着,看向他的目光不善中带着些异样。柳连忙把小周拉走,同时还不断地抱怨道:“今年蒙邑换邑令了,除了田税加重外,还添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税...”

“税是什么?”小周按捺不住疑惑,问道。“今年我家缴不起税了...”柳继续嘀咕道,接着月眉紧蹙,问道:“你说什么?”小周又问了一遍。柳狠狠地敲了小周,看到他吃痛的样又不禁笑了,耐心地向小周解释了租税为何物。

“什么,那你们怎么办?”小周终于意识到租税的恐怖,关切地问道。

刹那间,柳双颊变得绯红,害羞地低声说道:“原本...我爹想把我卖给你家。”小周看到柳羞红的脸,愣了下,接着问道:“然后呢?”

“但庄叔叔拒绝了,还借给我们家一笔钱来应急。”

“哦,太好了。”

“嗯...是呀。”

尽管些许怪异,但小周最后还是欣慰地离开柳家了。不过,早晨小周去过好几家,发现除了柳家,其他人家,如白、於等,今年家境都不容乐观,经此感染,晌午小周回家时感到一阵难言的心酸。

 

六指老翁

立冬早晨,阳光明媚,北风低啸,田间霜路上,一驾马车向南方急驶着。

庄复坐在颠簸的车篷内,向小周不断教述着拜见左仲偃时的礼节。小周耷拉着脑袋,心不在焉地听着。小涂挨在小周边,昏昏欲睡,挣扎着不闭眼,前几天她主动清求小周带她去蒙邑玩,毕竟长到这么大,小涂还没真正游览过呢。经过庄复同意,小涂便来了。

不过车中还有一人,坐在庄复旁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断默念,唯恐听落一点。此人头小颔尖,身瘦肢长,一双桃花眼闪着灵光。这是虞夫人的族侄,虞明,十五六岁,近年在学儒,他父母听闻庄复要拜访左夫子,便让其顺道带下他。

蒙邑是毗邻首都商丘的大邑,城垣高大,砖砌石夯,但年久失修,所以苔痕遍布。左夫子学府在城西南隅,时近晌午,一行人商议后,吃完午饭后,再去拜访。城北边有几条街坊,各类商店鳞次栉比地排列着,不过正午时分,大都闭户着。

小涂被街景惊到了,小周倒是见怪不怪,急切地想去吃饭。庄复带领众人拐进了一条深巷,走进一家幽静的酒舍,屋内装饰古朴雅洁,来客不多。

“呦,老庄,今日有兴致来喝酒啦。”大腹便便的掌柜见到庄复,满脸堆笑地前来迎接。

“那倒没,今天要带周儿拜访左大师,来蹭顿饭,哈哈……”庄复笑答。这是他的好友,平时庄复为其供给了很多米粮酒肉,卖价低廉,所以他俩关系匪浅。庄复日常应酬便在此,掌柜也没少给优惠方便。

庄复点了几碗面给孩子们吃,自己上前跟掌柜喝酒闲聊着。肉腻汤鲜,面量多还筋道,如此美味,三个小孩免不得大快朵颐起来。

片刻后,吃饱喝足,虞明便伏下睡了,小涂好奇地打量起屋内的器物匾牌。午后困倦,小周也要睡了。闭上眼没多久,小周感到有人进门了,带来一阵伴有泥味的风。紧接着传来了伙计的叫骂声,“你个怪老头怎么又来了,上次赊的酒钱还没还呢!”小周怨恨地抬起身来,发现是个衣衫褴褛、须发杂乱的老翁,在酒柜前和伙计争论。

“唉呀,小友,赊的账总会还的,就像高山总会被风雨削平,湖潭总会被泥埃塞实,天之道就是损有余而补不足,别急吗,既然能还,可否再赊点酒给老朽啊。”这老翁笑吟吟地说道。

“那具体什么时候还啊?”

“唉,天地除吾心,其余尽是虚浮之物,小友何必纠结呢。”

“那你为何要纠结酒呢?”伙计模仿他的口气阴阳怪气地说道。

“嗯…钱乃奸恶渊薮,酒乃养心妙药,小友若赊酒弃财,方才是大智啊,呵呵……”

伙计又被这玄虚的话气乐了,加之原本心情很好,便要赊给他。结果不远处的掌柜拍案站起,怒喝一声“滚”,吓得伙计赶紧让老翁走。

小涂凑近身来,惊㤞地注视着眼前瘦弱的老翁,拉扯起小周的衣袖。小周也猛然清醒,老翁言语幽妙高深,绝非等闲。不过,现在屋内很尴尬,掌柜在斥骂伙汁,庄复在旁劝说着,老翁呢,正要悻悻离去。

小周便立刻走到老翁旁,说:“伯伯,这些钱给你,下次再来买酒吧。”说罢,便摸出一小串布币给他。老翁听闻,转身看到小周,昏黄的双眼瞬间明澈了,接过钱,用粗粝脏乌的手轻拍着小周的肩,笑道:“还是幼子心如净水,无为小利所玷啊。小友,老朽谢过了。”

小周本想搭话,忽然看见老翁身后的小涂双眼直直盯着自己的肩,灵秀的眼眸疑惑地微动着。小周低头一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下一瞬惊叫地躲开了。

老翁温和地说了声报歉,然后便大笑地离去了。小周却惊魂未定地瘫在地上,小涂缓过神来,忙来轻拍着他的背。

他们看到了,这位老翁的左手上有六指!

 

学府

白日渐斜,浮云蔽空,庄复一行人缓缓穿过大街小巷,前往左夫子的学府。小周的心仍惶惶跳动着,显然被那六指吓住了。虞明见状,搓着他的嫩手,嬉笑道:“小弟啊,这种怪事常有的,缺胳膊断腿的我也没少贝,何必要怕呢,是吧……”

小涂看到这样的小周,也觉得好笑,不过,愈接近学府,四周景物便愈发庄严威整,小涂的笑靥也逐渐收敛了。

经过一座兽纹螭首的石桥,在几柱雕纹精美的华表掩映下,木石修筑、疏朗高大的学府便赫然在目了。一行人待门人通报后,便走进学府了。进朱门时,小涂遇到些麻烦,不过还好,学府对女孩不是很敏感,那穿着一袭长袍的门人稍微交代几句后,便放行了。

府内素雅的亭台楼阁有序排布,不时点缀着修竹翠柏,还随处飘逸着墨香,令众人赞仰之情油然而生,小涂尤为惊异。终于,庄复又看到了大殿旁那熟悉的客房,让小涂在外等候,深吸一口气,便带着小周、虞明进殿了。左夫子仍然是峨冠博带、温文尔雅的模样,只不过更显老态了。一番简洁的行礼、寒暄后,左夫子切入了正题。

“若要从师,老夫需先验查二位禀性,子归,你且与令侄暂居门外,令子留下。”左夫子忽而严肃地说道。

庄复听闻,也没多说,担忧又期盼地嘱咐了几句,便与虞明离去了。午后的阳光明耀,孟冬的风气清新,堂屋敞亮,四围静寂,小周端坐着,有些紧张地看向左夫子。

左仲偃微笑着,但却依然严肃,他和蔼地发问道:“敢问这位小友,可否介绍自我?”小周紧张地思维都有些麻木了,但听闻此问,闭着眼,快速调整状态,组织语言,然后缓缓、一字一句地说:“晚辈姓庄名周,出身布衣,家住蒙邑河阴村,祖籍南荆。”

“嗯,小友,十年未见,汝...学儒否?”左夫子笑容收敛,庄严地问道。

“晚辈...好学儒,六经论语皆通览数遍,”小周迟疑片刻,想起庄复讲的,态度要积极,也要谦卑,便继续说道:但...天资愚钝,疑难不解之处甚多。”

“六经博大精深,自然难解,汝以为,六经之间,于何经领悟最深?”左仲偃嘴角微向上翘,玩味地问道。

“诗经!”小周脱口而出。

“先贤有言曰'不学诗,无以言',于此语,汝如何解?”

小周懵了,思绪混乱,不知如何解,但庄复再三强调要每问必答,便勉强说道:“无非如《左传》中说客那般,引'诗句'以证其说吧。”

“此语虽褊狭,倒也不离其道,”左仲偃捋着长须,颌首笑道,接着问:“诗三百,不知小友最喜哪篇?”

“嗯,秦风蒹葭。”

“可背否?”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小周熟练地背道。

左夫子待小周背完,微笑道:“甚好。小友以为此诗有何寓意?”

“此诗构景凄美,文句婉约,晚辈由此甚好此诗,然寓意幽隐朦胧,约莫是讥讽之作。”小周违心地说着,他喜欢这首诗,是因为阅读其时,总能联想起秋日黄昏,在黄河岸边,摇曳的荻花旁,迎着微风梳发的小涂。

“嗯...小友竟能悟出此点。蒹葭的确为讥讽秦公不行仁礼所作,汝以为,何为仁?”

 小周听闻,又语塞了,儒墨两家言语在其脑海中杂乱地纷飞着。片刻后,小周定下神,时断时续地说道:“晚辈以为,仁者,爱人也。怀仁者,可久处约,长处乐……心性如太山般沉稳,且必有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之志。”

听闻此言,左夫子不禁喜笑颜开,不过听到最后他白眉微皱,说道:“周儿于儒学颇有见解,只是最后一言尽管有经世之志,但不符义,除害可,兴利何为?”

小周没应,尴尬地笑了。左夫子也没深究,端正下坐姿,笑道:“无须多虑,日后汝只需勤学便可纠正缪误。罢,查检结束,周儿可出去,唤令兄进来。”

小周总算松了口气,拜谢后便出门了。小涂和庄复在檐下苦等着,虞明来回徘徊焦急地背诵什么。一番问候后,虞明手忙脚乱地正好衣冠,进门了。

知道谈问顺利,庄复放松地笑道:“这就好,听夫子所言,他很喜爱你呢,如此我便放心了。”

小涂眼神有些迷 离,但也赞赏地说道:“哇,看不出来吖,你这么厉害,能让那老头欣赏你。擦下汗吧。”说罢,便递去一块丝巾。

“这真地很侥幸,还好没问到盲区。”小周喘息着,接过丝巾拭去了额头上的汗珠,闻着丝巾上清幽芳嫩的小涂体香,小周的神智也为之一清了。

“好了,今晚邑镇上有集 会,可热闹了,我带你们去玩啊。”

“好!”他俩欢欣地说道。

 

木簪

昼短夜长,小周他们离开学府不久便日暮了。返回那座酒舍,庄复酤来几大碗高梁酒,再点来一整只焦脆的烤羔羊,配上新鲜的豇豆黄瓜,不消多说,便与孩子们大快朵颐起来。

虞明满口塞着肉,边嚼边不住地报怨着,他只与左仲偃谈问了几句,左夫子说他急功近利,只顾死记硬背,无见识无理解,便让其日后再来。说着他都快流泪了,庄复饮着酒,拍着他的肩,连声安慰着。

“呦,大哥哥,我也个好法子,肯定能让那老头心悦神服。”小涂抿着粉唇,狭黠地对虞明笑道。

“哦,戎姑娘,有何法子,快说说。”虞明咽下肉,头向前凑去,急切地问道。

“嗯,你可以向那位老伯请教一下,说不定可以学点忽悠的本事。呵呵……”小涂指向虞明身后的酒柜,憋笑地说道。

虞明扭头,只见那位老翁见掌柜不在又来买酒了。老翁笑着接过酒壶,瞧见那六指,虞明有些畏惧,但还是鼓起勇气上前问候了。

小涂坏笑地看着虞明与老翁交谈,小周也跟着笑起来。片刻后,众人看到昏头转向的虞明回来了,不由得大笑起来。

……

夜晚,天空幽暗,寒风凛冽,蒙邑内一片灯火辉煌,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十分繁华。立冬时日,生灵隐匿,秋收已止,人们照例要举办集市以迎冬。

庄复他们正在邑南逛街,这里是最繁华的地带,车水马龙,两旁店铺装饰规整,各类精美的商货令人应接不暇。小涂看着艳丽的丝绢、脂粉、钗簪等,很眼谗,好几次摸出钱囊,但还是强忍忍住买的欲 望。

小周察觉到她的异样,知道她家不喜奢物的规矩,有些心酸。“小涂,我给你买个……簪子吧。”

 “哦?真的吗。”小涂两眼一亮,但转念一想,缓缓说道:“嗯……算了,谢谢你的好意。”

 “唉,没事。就当是给戎老师的馈礼吧。”小周笑吟吟地说道,“但太贵的我可吃不消哦。”

“呃…好。”小涂稍作思虑,便同意了。然后一行人便进到一家珠光宝气的首饰店。

结合庄复提供的参考,经过细心挑选,小周最后买了一支打磨精致,纹理优美的木簪。小涂很喜爱,刚买来就借来梳子,对着铜鉴将秀发梳理整齐,挽好发髻,戴上木簪。本就俊秀的脸庞添了柔婉,让众人赞不绝口。

不过小涂没注意到,这根样貌平凡的木钗价格可不菲,据商家说木材产自南夷,是很名贵的黄梨木。

大家正和谐欢笑着呢。但这时,一个清嫩但尖利的声音传来:“哪来的野丫头,才几岁啊,年十五才及笄不知道吗?”小涂被吓倒了,小周循声看去,发现不远处脂粉柜旁站着个十二三的少女,纹履锻裙,锦衣玉衿,素雅的鹅黄,难言得端庄高贵,薄纱遮面,柳眉倒竖,红唇微翘,粉面含威地看过来。

小周被这盛妆震憾到了,缓过神来刚想争辩。但庄复竟向她赔礼道歉了,然后急匆匆地带着孩子们出店。

跑到远处,庄复喘着气解释说她定是王侯将相之后,最好不要招惹。小涂摘下木簪,羞愧地说了声“抱歉”,不过小周他们都没怪罪小涂,只是抱怨今天倒霉运了。

尽管有个小插曲,但片刻后,他们便又饶有兴致地逛起街来。最后,戍时过半,人流渐消,灯火渐暗,小周他们兴尽意足,困累地睡在马车上,车马辘辘,这次蒙邑之行结束了……

 

墨子

隆冬降临,万物萧条,波涛滚滚的黄河结上了一层厚冰,宽阔的江面尽数冻结,分外壮观。但此时黄河冰面上却人来人往,生气蓬勃,这些大都是走亲戚的,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商贩趁机渡河,驾着货车缓缓前行。

小周在冰河上时踏时跑,脚下冰碛窸窣作响,这还是他第一次步足冰河上,感到十分新奇。寒风吹过,小涂的双颊冻得彤红,但也兴致勃勃地走在冰面上,看到活蹦乱跳的小周,微笑道:“喂,留心啊,别掉进冰窟窿里。”

“没事,这冰这么厚实,比大地还坚硬……呼哦,这冰河真有趣。”小周兴奋地答到。

等小周玩累了,小涂便带其来到一处芦苇丛旁的浅滩,凿出一个冰洞,放钩钓鱼。小周持着鱼杆,不断惊呼着,一刻钟内,他接连钓上六尾鲤鱼。小涂也不禁眉开眼笑,连声夸赞着小周。

将竹制鱼篓带到岸边后,小周去四旁搜集枯枝败叶,小涂搬着石头,搭建简易的石台来烤鱼。阴云密布,土地霜白,小周集起一小垛木柴,小涂正磋着燧石要生火,小周则要把几条鱼处理一下。

跟小涂经年累月地相处下来,小周的动手能力明显进步了,将鱼放进冰河里浸泡以去腥,洗净内脏后在块粗粝的大石上磨去鱼鳞。片刻后,小涂也在草绒上点起了火星,燃起麦秆,放进石台里,再伸进木柴,一堆火便生好了。小周还在大石边,她便赶去帮忙。

刨好鱼鳞,给每条鱼穿上木杈,他俩便开心地烤起鱼来。加些许葱花、盐巴,片刻后,几条鱼熟了,油脂滋冒、肉香四溢,棕熟的鱼肉上还附上了焦黑的草木灰,愈发诱人了。两人自是吃得不亦乐乎。

不知不觉便到晌午了,行人渐稀,寒风捎带着些许冰霰,砭人肌骨,显然快下雪了。吃尽后,小涂烧了些雪水来解腻,然后俩人扑灭火堆回小涂家了。

一番休憩后,小周坐在客屋厚席上,悠闲地对小涂讲故事,“……湘君苦等着,但湘夫人久久未至,伤悲之下,湘君把香囊抛向江中,把整洁的外衣扔向澧水之滨。临走之际,随手在沙洲上摘取杜若,赠寄远方来客以表心志。最后在无奈的叹息中,他离去了。”

小涂津津有味地听着,为其唏嘘不已,哀怨地说道:“唉,湘君好痴情,也好可怜,这个湘夫人真过分。唔,怎么又是如此悲情的故事,下次能讲个欢快温情点的吗?”小周听闻,愣神了,仔细回想,他惊㤞地发现他知道的故事没几个是欢快的,便勉为其难地说:“好的……唉,小涂,一直是我给你讲故事,你也讲个呗。”

“啊,我哪有什么故事好讲。”小涂低头说道。

“嗯,比如说那位墨子,我一直对他很好奇,能创造出如此学说,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子墨子?”小涂立刻严肃起来,尊敬地说:“他可是位大贤,性情刚毅朴拙,厉行勤俭,不慕奢华,与大家同甘共苦,先辈墨者都很爱戴他,尊称其为巨子。”

“嗯,我读墨子的文章,从字里行间中便大概知其品格,他身前有什么为人称道的经历吗?”

小涂定睛一亮,说道:“当然有,子墨子一生都很传奇,这种经历很多,数不胜数,我该讲什么呢?”

“那就讲它他最光辉的事迹呗。”

“最光辉的事迹...”小涂蹙着眉,凝神苦思了片刻,然后惊喜地说道:“有了,子墨子曾为止战,践行兼爱非攻主张,曾经成功劝阻了一场以强凌弱的侵略战争。”

“哦,说来听听。”

 

公输

屋外,鹅毛般的大雪纷飞着,片刻后,天地便一片银装素裹。小涂关好窗牖,烧旺暖炉,然后便叙说起了墨子的传奇经历。

百年前,有位能工巧匠名叫公输班,他为楚国建造了云梯等攻城器械。楚王大喜过望,立刻计划用其攻打宋国。墨子听闻,舟车劳顿,赶到楚国国都郢,会见公输班。

公输班好奇地说:“您有何吩咐?”墨子说:“北方有人欺侮我,我愿献出十镒黄金,请您杀了他。”公输班勃然大怒,说道:“我奉行义,决不杀人。”

墨子站起来,对公输班行礼,并正色说道:“哦,奉行仁义?我曾听闻你为攻宋国修造云梯。宋国何罪之有?楚国幅员广阔,但人口较少,现在还要牺牲人口去掠夺土地,这是明智吗?宋国无罪却去攻伐,这是仁义吗?不愿亲手杀一人,却毫无犹豫地变相杀害更多的百姓,你竟然还可以恬不知耻地宣称仁义!”愈说下去,墨子的言语便愈发激烈,公输班被他的话震慑住了。

墨子见其无言以对,语气缓和地问他:“既然如此,为何不取消进攻宋国这件事呢?”公输班沉思后,摇摇头说道:“不行,楚王决心已定,恐怕难以更改。”墨子静默片刻,沉吟道:“依智,可否带我觐见楚王。”公输班当机立断地说道:“好。”

不久,墨子拜见楚王,一番礼数后,说道:“大王,在下曾结识一人,此人舍弃他纹饰精美的车轩,却盘算着去偷窃邻居的破马车;抛弃自己的锦衣绸绣,却盘算着去偷邻居的短破褐衣;舍弃他的美食佳肴,却盘算着去偷邻居的酒渣米糠。在下困惑不解,为何此人会如此?”楚王饮酒正酣,笑答:“此人想必患了窃疾,不偷窃心里难受。”

墨子微笑着满饮一盏酒,温和地说道:“此言甚是!大王不愧为一代雄主。然,楚地方圆五千里;宋地方圆五百里,这就好比彩车与破车。楚国有横跨万顷的云梦泽,犀牛、麋鹿等随处可见,江汉流域更是良田遍野,物产丰饶,独步天下;宋国却连野鸡、野兔等都难觅其踪,这就好比佳肴与糟糠。楚国有遍布山林的松梓楠樟等名贵木材;宋国的山林却早已被砍伐一空,这就好比锦绣与短褐。如此看来,楚国进攻宋国,想必也有窃疾啊。在下望大王再三思虑,万万不可做此等愚钝之事,以免为天下人所耻笑。”

楚王猛然惊醒,拂袖而起,愤恨地说道:“大言不惭!没想到啊,大名闻于海内的墨子,竟如此戏弄孤。即使如此,百架云梯已制备妥当,百万大军蓄势待发,孤不取宋国,誓不罢休!”

局势紧张起来,墨子便不再隐忍,开门见山地说道:“大王,恕在下冒犯,那千架云梯依翟看来,不!过!如!此!”后半句话,墨子语势浑厚,一字一顿地说道。楚王听闻,阴沉着脸说道:“哦,先生如何做证?”

“大王可召公输班前来与翟演示比拼一番。”

于是楚王便召见公输盘,两人沉默无语,紧张对视后便在宽阔奢华的客殿里比拼起来。墨子解下腰带,搭起一座城,摸出一叠小木片,作为守备的器械。公输班用机巧多变的机械多次陈设攻城,墨子成功抵拒了他所有的进攻。最后,公输班大汗淋漓,想再战,但攻战器械用尽了,墨子的腰带城池却依旧固若金汤。

公输班输了,阴狠地对墨子说:“我有办法对付你,但我不说。”楚王本来负气地背过头,听闻此言,急切回头问公输班有何良法。公输班双眼不时瞥着墨子,欲言又止,墨子知晓了他的企图,厉声说道:“公输盘这奸鄙小人,不过是想杀我罢了。他以为,我死后,宋国无人可用,便可肆意淫掠了。殊不知,我已派遣弟子禽滑厘等二百人,手持守御器械,在宋国都城上与众将士枕戈待旦,以御楚军。如此,我死有何惧。”楚王不自觉地攥紧了手,眼神中杀机尽显,但看着刚毅不屈的墨子,徘徊一阵后,服软道:“好,好啊!这宋国,不打也罢,也罢...”

墨子一行,功成名就,从楚国归来后,受到宋国君臣的热情招待。从此以后,尽管墨家在其他诸国起伏不定,但宋国一直优待墨家,延续到今天.......

 

屈章

  孟春时节,冰雪渐融,草木萌芽,庭院中一片清翠,小周一如往常,伏在檀木案上读书。不过,他今日聚精会神读的,可不是儒家经典,而是墨学著作。那日后,小涂还向小周讲述了很多墨子的光辉事迹,小周惊叹墨子伟岸的人格,对墨学也愈渐倾心了,但问题也接踵而来。

“...执有命者之言,不可不非,此天下之大害也。”小周读完一卷简牍,抿一口茶,揣摩着这卷的主旨。忽然,他眉头微皱,嘀咕着“执有命者之言,是覆天下之义...非命...”。小周隐约意识到什么,翻箱倒柜后,掏出一卷书牍,翻开浏览,俨然看到简上写着“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他又想到胡邑令说过的,死生富贵皆看命运天数,凡人不可强求。小周捧着书卷抱着头沉思,虽早已知晓儒墨两家诸多言论不和,但年幼的他还是迷茫了,这两家各说各有理,该信谁?

以此为例,这样的困惑逐渐增多,这令小周苦恼不已,幸好,不久小周便寻到了解惑的窍门,尽管他还不理解。

暮春晴日,树影婆娑,蝶蜂纷飞,蝉噪渐起,暖风和煦。庄复远在韩国的老友要来拜访他,故凌晨他便赶去蒙邑,临行前让虞缦与小周留在家里等候。虞缦在为准备酒宴忙碌着,小周百无聊赖地坐在石亭里,思绪混乱时,便急躁地抓取小樟树的嫩叶,来回把捏。

日过三竿,门外一阵车马喧嚣,母子两人出门探望,看见除庄复的车驾外,还有几驾雕饰精美的马车,皆由两三匹矫健的枣红骏马拉驶。庄复正在与一位衣着华丽、天庭饱满、咧嘴微笑的中年男子热情地攀谈着。小周想到,这就是老爹时常谈起的屈宜臼,但思绪正紊乱,他没多留意,直到看见了从车厢中走下的公子——屈章。

他年近加冠,衣着朴雅的玄衣,剑眉星目,面庞棱角分明,头稍昂,眼微闭,神情冷峻、挺身阔步地走来,无形中流露出难言的威严。小周感到仿佛一阵凛风袭来,神智瞬间清醒,不知所措地看向庄复。

庄复瞧见,便笑吟吟地拉过屈章和小周,介绍他们认识。

初夏,日轮高悬,炎炽的阳光在世间波流着,小周仰视着屈章,暗含钦佩地与其互相问候行礼。然后主客双方便在堂屋享用酒宴,同时其乐融融地交谈着几昼夜的行路已是疲惫不堪,于是经过商议,屈宜臼便到客屋歇息了。屈章倒是不困,虞缦一番称赞后,热情地招呼他来书房,让小周多向这位世兄请教。

 本来屈章还有些腼腆,但察觉到案上半展的一卷《论语》,下意识略带轻蔑地说道:“呵,孔丘之言,学他作甚?”

“呃,培育仁德之心,弘扬礼乐之法。”

“礼乐?先王之道博大精深,偏要去弘扬其中的渣滓,哼。”屈章眉头紧蹙,满脸不屑地嘀咕道。

小周倒也不在意,毕竟类似的嘲讽小涂讲过很多遍了,挠挠头好奇地问道:“听闻兄长研学法家,那法为何物,又有何用?”

屈章稍作迟疑,便微笑着答道:“法,就是明文确立的赏罚标准,由国家制定。赏贤罚罪之法,君臣赖之而治事,庶民守之而成规。法令者,实乃君国之重器,功用远胜那礼乐朽理。”

“哦,我知道法,以天志为准则立法,是否?”小周为屈章昂扬的话语所震慑,说道。

“天志?”屈章感到既陌生又熟悉,然后颔首说道:“莫非为老子道法自然之理,嗯,确实。”

小周把墨子写的《法仪》卷递给屈章观看。屈章初看先惊异地阅读着,再读双眼圆睁,躯体微颤,险些抛下简牍拍案反驳,但读尽时却单手托腮,抚卷沉思着。

片刻后,他放下书简,些许疲惫地说道:“小周啊,没料到你会接触墨学。不愧为一新秀显学,墨子之言逻辑缜密、气势雄伟,但可惜过分崇拜先王天鬼,于今国无益啊。”

小周听闻不是很理解,但知道屈章大哥学识渊博,想必能解答他的困惑,于是向其提问了如何看待儒墨两家不和言论。

屈章闻之大笑,轻拍小周的肩背,说道:“周弟果然天资聪颖,年纪尚小竟能思虑此事。百家竞起,皆有所长,亦有所短,故百家争辩不休。我辈从学,想为名士,则攻研一家之学时,还需兼收各家精粹。周弟从师儒学时,可借鉴墨学之兼爱非礼等以纠正儒家腐朽之言,此乃取长补短之举,大有裨益。”

“哦,”小周勉强能领悟取长补短之意,然后问道:“为何百家之言不同,却各有长处呢?”

“嗯,这很深奥。天地间存在一种‘道’,它是万物运行、演变的规律。道只有一个,但各家只掌握了一部分,故各有所长,譬如儒家懂得教养,便擅长开化万民;法家懂得法令,便擅长刑狱治国,诸如此类。”屈章耐心地解答到。

“道?”小周疑惑地念着,如此深虚玄妙,悠然间让他想到了那位六指老翁。

 “不懂啊,道我无法同你解释,这要你长大后自行去领悟。小周,这是你手抄的吧,字要多练练。”

“嗯,好。”小周思虑起这个字,心不在焉地答到。

日落将沉,天色渐暗,宁静的乡村里袅袅炊烟升腾,伴随着农人们归来时闲惬的晚歌,宣示着一天走向尾声。屈章与小周闲谈了许多,讨论完学问后,就开始谈论生活近况。几年前,庸主韩懿侯去逝,新主颇有大志,承蒙扶持,屈宜臼近年来可渭官运亨通,一路当上了掌谏议的司过,位高权重,威风凛凛。

屈章神采奕奕地讲述了很多,小周半懂不懂地听着,对那奢华高贵的宫苑朝堂忽然有了一分向往。可能正因如此吧,他向屈章讲述自已日复一日的乡村生活时,言浯含糊,隐约地流露出厌倦……

屈宜臼公务繁忙,住留一夜一昼后便要赶回韩国了,屈章很喜欢知礼伶俐的小周,两人说定来日相会,便道别分离了。

 

 

 

  

 

 

春雨连绵,一树梨花在雨间盛开,雪瓣蜜蕊,团簇着,在甘雨下有的晶滢绽放,有的随风零落,但都如此的惹人怜。

遮着丝雨,小周忧心地来到小涂家,把即将从师,在乡间难以久留的消息告知了她。小涂坐在卧榻上,正学着做针线活,惊闻此讯,丝针直接扎在了拇指上。不顾刺痛,也不去吮血,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问:“什么!”

小周皱着脸把父母的安排说了一遍,接着室内便陷入了静默,只能听见屋外的飘雨淅淅沥沥,落雨滴答滴答......

终于,小涂轻缓地眨着眼,打破了沉默,有些颤抖地说:“小周,你...你能别走嘛。”

小周闻此,下意识地答应道:“好...好...”但转念想到,父母那期盼的目光,还有他们付出的心血不应该空流,自己对儒学也不是意兴阑珊,但对小涂是真的不舍,小周因此左右为难,不知所措。

“儒家又繁琐,又迂腐,有什么好学的。”小涂着急地脸都红了,嘀咕道。本来垂下头,都要掩面而泣了,但注意到小周缩成一团,极度为难的脸,小涂便“哼”了一声,颤抖着从书橱里搜寻,然后抽出一卷竹简,翻开读到:“儒者曰亲亲有术,尊贤有等。”言亲疏尊卑之异也......”

小涂幽幽地读着,小周明白,这应该是墨家集中批判儒学的一篇了,

屈章

旱灾

离别

小涂比小周年长一些,又是女孩,近来发育地很快,脸颊饱满,肌肤凝润如脂,宛若新酿的麦酒。神色愈发沉静了,星靥微现,眼眸晶亮,向着夜空的玄黑深邃渐变。不施粉黛,胸脯略微丰腴,显得青葱,还有别样的娇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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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光Ⅰ:秋水时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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