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入黑,林汕春给了船夫工钱,约定明日一早仍然来码头,往下游打捞,就转回家来。
眼前情形,山货铺子是不能正常营业了。
幸好林家铺子只做代售,现今接近年关,生意本就不多。
中午背大顺回来时,林汕春顺道将封郎中喊来家里。
封郎中见大顺直着眼睛端坐,嘴里不停念叨“不能动,不能动”,不由叹息:“怎么病得更重了?”
边说边在大顺的神门穴、安眠穴施针,然后与林汕春一道将大顺扶到床上,又去厨房烧水开膏方。
有封郎中守着好友,林汕春这才找人去码头打捞翠姨。
林汕春抹黑回到家,见大顺在床上躺着,封郎中在床边守候,很是感激:“有劳伯伯,守了大半日。”
封郎中起身,将位置让给他,说:“阿春,你不要说这话,咱们两家谁跟谁?”
父母在世时和封郎中交情甚好,林汕春也懂得人情世故,重开山货铺子后,逢年过节都会送点山货到封家。
林汕春走到床前,见岑大顺睡得还算安稳。
封郎中说:“喂他喝下十八味安神膏,至今睡了半个多时辰。”
林汕春掏出两个桐叶包,打开其中一个,露出里面的烧饼,递给封郎中说:“门口小摊买的,只能将就当您的晚餐了。”
封郎中也不客气,拿过一只坐到桌边,慢慢吃着。
林汕春斟杯热茶,坐近封郎中,问:“封伯伯,麻烦将您知道的和我讲一讲。”
封郎中叹口气,将烧饼放回桐叶包:“好吧。只是你听了千万别冲动。”
“我答应您。”
“五日前,翠姨哭着来找我,说是大顺被人打伤。我赶到乐业巷口,见大顺倒在地上,脑壳旁一滩血......”
林汕春眼前一片血红。
“他被人用一根铁钉,硬生生打入头顶,当时就不行了。我跑回店里拿了白药、至宝丹、安宫牛黄丸,用白药敷他头顶的伤口,将丹丸磨开,加水灌下去,这才救回一口气。”
林汕春紧咬嘴唇。
早知道会这样,自己就该分几次外出催账,或者带大顺一起走。
“第二天,我见伤口不再流血,就用一块大慈石将那铁钉吸出,血喷了出来!翠姨昏了过去,我又去救她,唉!”
林汕春眼眶湿润:“封伯伯,我替他们母子谢你!”
“第三天,也即大前天,伤口好了许多,大顺醒了,但是他认不得人了,满地打滚,抱着头喊痛。翠姨心里难受,就到三老那里告状。”
林汕春恨声说:“三天了,当街杀人,这事官方居然不管!”
“唉,是谁找人打的大顺,明眼人都知道,因此三老怎么会管?春姨去找三老,不过冲着冤有头债有主去的,哪里能告赢?倒是把大顺当作寻衅滋事关到牢里了,可怜他的伤口都未好!”
“卑鄙,无耻!他们是看见大顺没有死,抓到牢里整死吧!”
“正是,估计大顺一动就被折磨,直到大顺应激,再也不敢动为止。造孽啊!”
“砰!”林汕春一拳擂在桌子上。
封郎中急忙劝他:“阿春,胳膊扭不过大腿,事已至此,先治好大顺的病为上。而且,恶人已经被天收了!”
“还是便宜了他们!”林汕春说,又问,“大顺,能治好吗?”
封郎中摇头:“最好的结果就是恢复到两三岁小孩的脑子,能够简单自理。”
又是一声拳头擂桌:“难道大顺就白白伤了?翠姨白白死了?”
封郎中拍拍他的肩:“这不有人收了吗?”
“只死三个,怎么够?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先治好大顺的伤,再说吧!”封郎中替林汕春拆开桐叶包,推到他面前。
封郎中回去时,林汕春从柜子里拿出钱袋,塞到他手里。
封郎中推辞:“你留着吧,还有很多用钱的地方。”
林汕春又塞回去:“我还有。这诊费和药费您必须拿,单那至宝丹及牛黄丸就不是小数。”
封郎中这才把钱揣进怀里,说:“我明早还来。”
林汕春送他出院子,送到铺面外,回身把铺面门关了,院子门也关了,再走进房间,坐在床前盯着大顺看。
“梆梆梆!”打更人从街上走过,嘴里喊着:“天寒地冻,烤火小心火烛!”
林汕春推开房门,伸头望天空。
天空乌蓝乌蓝的。
檐角有一轮圆月。
月圆,人不圆哪!
关上房门,拉上门栓将门反锁,林汕春上了床,挨到大顺身边睡下。
屋顶上,似乎有老鼠从瓦片上溜过。
院子的墙头,似乎有夜猫摔下来。
深夜,三老监牢入口。
南门亭长一边烤火一边骂骂咧咧:“这监牢的事也归我管?大冷天的让不让人安生?”
牢头说:“您抓来的人,北尉大人让你来看守也是应该的。”
“本来不过聚众看热闹,我喝斥几句,都慢慢往家走了,哪成想半路打起架来,这下不抓不行。”
“熬熬吧,明天早点审问完,您明晚就不必守夜了。”
亭长哪里肯听,依旧骂骂咧咧。
一阵大风将监牢门吹开,牢头打个冷战,正想起身关门,就见一个人影闪进来,随手将门关上。
“什么人?”亭长反应极快,问话刚落,剑已出鞘。
牢头则呆立着说不出话。
只见来人身披宽大黑披风,将身形裹在披风里,脸上蒙着黑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完全认不出是谁人。
“亭长大人好威风哈!”黑衣人沙着嗓音说。
披风微动,一个小黑点向亭长右手腕奔去。
“哐当”一声,亭长手中剑落地。
“你,是谁人?”亭长右手腕受伤,他用左手握住,脸因剧痛而扭曲。
黑衣人说:“本人,为岑大顺鸣不平者!”
亭长瞬间明白:“三老,岑玉贵夫妻,是你杀的?”
“聪明!”
“我、我......”亭长想说“和我有什么关系?”,却说不出话来。
“翠姨,是你逼迫跳河的吧?”
“我......”
亭长的“我”字尚未说完,只觉得脖子一阵剧痛,红色液体喷涌而出。
再睁眼时,已是仰视角度,自己的躯体正像山崩一样砸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