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经西下,天色渐渐昏暗,仆从们纷纷点燃彩灯,在月光的映照下,班斓被镀上了一层朦胧之美,就像是身上披了一件薄薄的轻纱,被轻风抚起,又似笼上了一层烟雾,迷蒙了人的眼和心。
班斓不知道自己在月光及温暖烛火下会显现出这种美,依旧淡凉如水地坐在朱成碧身边,无视朱成碧投来异常灼热的目光、忽略兰友德那激情澎湃的情潮,因为他们闪着猎人光芒的双眼令班斓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猎人盯上的猎物,很不舒服。
朱成碧生日宴的最后一项游戏环节其实是班斓为了替经纶正名而精心安排的,她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本公主这里有三道难题,不知可否请各位帮忙参详一下,想出答案?”
“公主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了。”已被朱成碧揍成猪头的兰友德仍旧死赖在朱府不走,第一个响应。
班斓眨眨眼睛,拍了三次掌,下人搬上来一台木板。
众人看向那木板上的田字格,有好奇的,有不明的,也有与班斓同样淡定的,因为他们以前也见过这种格子。
“此格乃是九宫格,横三排,纵三排,共有九个格子。本公主就是想请大家想一想,如何将从一到九这九个数字填入九宫格之内,使得横、竖、斜,其所加之和全都相等。”班斓的问题令旁人都进入了冥思当中,谁都想当众显露一下自己的本事。
“这就是公主说的难题?”经纶诧异地问出声,那眼里的神采让人感觉他知道答案。
“正是此题。”班斓点了点头,目光锁定经纶,“这题是三题中最简单的,但也还是比较难解,不知经侍郎心中是否已然明了?”
也在看着班斓的经纶回她以恬淡的微笑,定定神,凭借记忆将答案娓娓道来:“五为心,二四为肩,六八为脚,上九下一,左三右七。”
经纶一开口,旁边的侍者便跟随着将数字填了上去,当他讲完时,侍者也将九宫格填满了。
完成任务后的侍者退到一边,众人看向那木板之上,横竖斜相加一算,果不其然最后都为十五。
“哈哈哈,经侍郎真是机智不凡、反应敏捷,不用思考便能知晓答案。”兰友德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冷嘲热讽,眼睛有意无意地看向了班斓——深谙考场舞弊之道的他总喜欢以己度人,怀疑班斓早已提前将题目和答案透露给了经纶,毕竟他刚才看得分明,九宫格一出,经纬就与众不同地面带惊讶与了然。
班斓没搭理兰友德,请人拿出了另一道题,上面写着:远上寒山有座庙,庙里有许多小和尚,两个小和尚用一根扁担一个桶抬水,一个小和尚用一根扁担两个桶挑水,共用了三十八根扁担和五十八个桶,问有多少个小和尚抬水、多少个小和尚挑水。
“公主,可否借纸墨笔砚一用?”经纶见过类似的鸡兔同笼题,这种题比九宫格更麻烦一些。
班斓点头应允,她早预料到经纶准备打草稿。
侍者连忙去取来了文房四宝,经纶将纸铺展开,锦绣则红袖添香般贤良淑德地主动上前帮助他磨墨。清水倒入砚台当中,石墨韵腻的磨碾着,把清透的水变成了一色。经纶手执毛笔,轻沾墨汁,然后跃上白纸。只见经纶扬扬洒洒地写着什么,用了整整两张纸,终于将答案算了出来:“启禀公主,有三十六个小和尚在抬水,二十个小和尚在挑水。”
众人眼前一亮,都用惊奇及兴奋的目光看着班斓宣布:“经侍郎的答案完全正确。”
“经侍郎可以将解题技巧告诉本官吗?”兰友德对于解题之法表现得非常感兴趣。
“题中的扁担与水桶都提到了具体的数目,所以先将混淆视听的障眼小和尚放在一边,直接计算扁担与水桶之间的数量关系。假设扁担全部用来抬水,那么三十八根扁担应该抬三十八桶水,而实际上是五十八个桶,少了二十个桶。抬比挑少用一个桶,因此有二十个小和尚在挑水,十八根扁担用来抬水,两个抬水的小和尚共用一根扁担,因此是三十六个小和尚抬水。”经纶侃侃而谈,兰友德却连连摇头:“完全没听懂,麻烦解释得再详细一些。”
“这……”经纶脸上一红,有些不知所措——他只凭着记忆当中的方法在做,让他具体去解释已是勉为其难,遑论教会兰友德这个大蠢蛋。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兰友德见状后极不友善地笑了——那两张稿纸被经纶写得乱七八糟,恐怕只有经纶自己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如何能够解释得清楚?
班斓清楚经纶的难处——于他而言,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懂但不一定讲得明白。但班斓也清楚把鸡兔同笼题解释明白其实并不困难,这是21世纪数学老师常做的事。
兰友德就是因为瞧出经纶欠缺这方面的表述所以才咄咄逼人,于是班斓适时开口:“此题并不难,只要掌握原理,无需多少时间就能解答出来。”
经纶简直如沐春风,星辰般璀璨温润的瞳眸里闪过异彩之光,好像班斓的声援让他等了足有一个世纪之久后终于盼到了。
“既然公主也知道,就说来给下官听听。”兰友德主动过滤掉经纶直视起了班斓——皇族之人没几个是吃素的,班斓怕也是个中翘楚,只不过总喜欢扮猪吃老虎,害他时至今日才发现她原来居然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不懂拉倒,本公主凭啥要说给你听?”班斓选择性地无视兰友德射来慑人的目光,满意地浏览着经纶在纸上列出的方程式,“经侍郎,本公主这还有最后一题,不知你能不能解?”
“明人不说暗话,敢问公主,今天究竟是为庆祝驸马生辰举办的酒席宴请,还是考试题会?”兰友德带着玩味。
班斓还是不搭理兰友德,拍着经纶的肩膀鼓励道:“本公主总共准备了三题,这是最后一题,此题解完之后,本公主便不会再出题为难于你了。”
“公主请讲。”经纶避无可避,只能应战。
班斓颔首:“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经纶瞪大了眼睛看着班斓——这不是数学名著《孙子算经》当中的内容吗?难道她跟他志同道合,也喜欢找些算术易经之类的书籍看看,研究各种算术题?
实际上这只是班斓在故意投其所好而已,前面的两题比较简单,别人都没有办法想到答案,这最后一题更是无人再敢挑战,更何况班斓已经把题丢给了经纶,大家也乐得轻闲,但还是有人暗暗在算着,希望自己能够一鸣惊人。
“二十三。”格外安静的宴会上,经纶的声音显得无比清亮——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绝妙难题,但对于经纶来说只是小菜一碟,这道题他早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啪啪啪……”朱成碧用力地拍着手掌,那击掌声在静寂的夜当中响亮到诡异,像是谁在掌掴,生生地呼着别人的巴掌一般,有些疼痛、心惊的感觉。
“为何你这么快就能够说出答案?”朱成碧不敢怀疑经纶的智慧,但怀疑经纶与班斓的关系。
“这种题目被称为‘物不知其数’,又叫‘韩信点兵’、‘鬼谷算’。驸马把‘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枝,七子团圆正半月,除百零五便得知’这四句话弄通,自会知道解题之法。”班斓告诉朱成碧——刚才的三道题使得气氛有些紧张,既然目的都已经达到了,该让氛围适当缓和一下,于是便请出歌妓、舞妓,跳起琼瑶之舞,凑响靡靡之音。
舞女们身上的穿着并不露骨,衣厥渺渺如仙人下凡,倒也应这月下之景。
有了班斓的推波助澜,才智出众的经纶使得所有人都对其刮目相看,但经纶却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沐浴着月光静坐,没有半点起浮,始终都保持着礼节性的恬淡微笑,既不去追究锦绣望他时的崇拜与灼热,也不去顾及朱成碧的探寻与研究。
经纶的出彩引起了兰友德强烈的嫉妒之心,一个探花郎将他这个状元郎的光芒全部都给掩盖了,焉能不生闷气?再瞧班斓,她正以一种欣赏的态度看着经纶,对于这一点,兰友德倒是有些幸灾乐祸,想来当初没娶班斓的决定是无比英明正确的,自己再也不必因与班斓失之交臂而懊悔不已,娶了班斓的朱成碧铁定要戴绿帽子,一位好妻子可没有那些个花花肠子……思忖间经纶已悄悄靠近班斓,在得到班斓的默许之后便坐在了班斓的身边。现在正是歌舞之时,也无人去计较这些。
“在下已经感觉到了,公主这三道题目其实是专门针对在下的吧?承蒙公主垂青,在下感激不尽。想不到,公主不但人长得貌若天仙,还有如此智慧,在下真是惭愧啊!”经纶看着班斓绝美的脸说道,“其实在下方才卖弄的这些东西不仅没有太大的用处,还很容易招惹麻烦祸端……”
“本公主自有主张,经侍郎不必多虑。”班斓好言安抚宽慰,劝导经纶。朱成碧在旁边默默地注视着他们,他一直觉得班斓性情冷淡,不是那种以夫为天的标准小女人,给不了他想要的强烈的爱,如今看来,班斓跟经纶倒挺般配,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醉意,天幕上的星星熠熠闪光,而高高挂起的月亮越来越向西倾斜,可见现在已经是极深的夜晚了。
只因公主、驸马双双坐镇,所以无论多晚,大家都要奉陪到底。
“都怪本驸马不好,耽误了大家睡觉——这样吧,在座的各位都别回了,先在朱府暂住一宿,明日再回也不迟。”朱成碧一开口,没有人敢不遵命顺从。他们倒也没什么,就是班斓比较尴尬,她可比谁都要清楚朱成碧内心深处的那点小九九。
一直以来,班斓跟朱成碧都只是挂名夫妻,虽然先前闹过乌龙,险些擦枪走火,但毕竟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隔了这么久,突然又让不亲密不熟悉的男女之间同床共枕,太过于牵强了。但面对眼下这种情况,班斓是有口难开的,总不便大声告诉别人,她跟朱成碧还没有发生半点关系,两个人始终住在两间房里……班斓已经够闹心的了,朱成碧偏偏还喜欢插上一脚:“怎么了,公主有什么不适吗?”
“没事,更深露重,感觉有些凉罢了。”班斓皱了皱眉头,对于朱成碧的腔调很不习惯,听着感觉像是老夫老妻,但她可还未彻底成为他的女人,不过这也没用了,无论是否清白,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国家里,极少有男人愿意不顾名分跟有夫之妇在一起,经纬算是难得的个例,然而华彩艳却并不懂得珍惜,但愿霓虹与经纬的结合能够令他们彼此都收获幸福吧,原本班斓也是邀请了他们的,可他们为什么没来呢?
“那么,就让本驸马来好好暖暖公主……”朱成碧暧昧地在班斓耳畔呼着热气,中断了班斓全部的思绪,已是骑虎难下的她只能硬着头皮与朱成碧一道离开。与班斓的手足无措截然不同,朱成碧倒是自在惬意得很,并且对即将与班斓同房充满期待。
班斓和朱成碧离开后,其余人也由着仆人带到各自的房间,反正在外睡一觉也不是件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