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旺庆看着真晚青那洋洋得意的样子,心里早就冒了火,他锄头重重地往地上一 放说:“我,总有一天要长大,到我长大了,你就老了……”他压了压心头火,把后面 的一句话也一齐压了下去。
“怎么样,你长大了想把老子怎么样?”真晚青气势汹汹地走到真旺庆面前来,瞪 眼睛质问着。
“我要叫你吃我拉的屎。”真旺庆在心里把后半截话说了,但是,他说出口的却是 另外一句话。“你跟我充老子,在真统一,你跟我的辈分一样,你充老子,你把你的祖 人搁到哪里去了?”
真晚青没有想到这个毛头小子这么厉害,拉了拉袖子,准备上前来打人。真常恩 用身体挡在儿子前面,紧紧握着手上的锄头,盯着真晚青。真晚青抬头一看真常恩的 脸色不对,倒退了两步,连连说:“好,好,你们还想造反。”然后一挥手说:“你给老 子去挖地。”
真常恩怒瞪了真晚青一眼,转身拉着儿子跟着出早工的男人们一起向对面的山窝 里的坡地走去。
从这一天起,十五岁的旺庆白天跟大人一起出工,晚上回来再累也要读书读到深 夜,在父亲的再三催促下才上床去睡觉。儿子开始按着自己的设想开始自学了,真常 恩一有空便坐下来把自己的所学,一点一点地教给儿子,把儿子带在身边给找上门来 的病人看病,开药,制药。并在儿子的追问下,他把自己从父亲那里听来的,关于寇 世民的故事一点一点地讲给儿子听,要儿子向寇先生学习,做一世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渐渐地,寇世民形象在真旺庆的心里活了起来,他开始照着寇世民的生活方式来磨炼 自己。
旺庆放下了书包,为了让父亲有一点时间,家里烧的柴火他主动上山去砍回来。 每天天刚蒙蒙亮,他便起了床,拿着柴刀、柴担出了门,上了对面的柴山,先自己编 一套拳打了一遍,找一棵大树在上面练着腿力和臂力、肘力,到浑身大汗淋漓了,才 去砍一担柴挑回来,然后,吃了早饭,跟大人一起去出工。
再说,那个叫陈家发的工作组长对真常恩手上的秘方感兴趣以后,便成日跟着真 常恩一起,有病人来了,他就坐在真常恩身边,看他看病,看他配药,连真常恩炮制 药物时,一种药炒几多下,他都一一记了下来。真常恩不多说话,只埋头做自己的事, 反反复复地把各种药颠去倒来,让陈家发摸不到道,并且天南地北地同陈家发侃古, 分散他的注意力。因为有陈家发寸步不离地盯着真常恩,真晚青就不好指手画脚了。 杨长利更是靠近不了真常恩,他成日到真统一来转,却找不到整真常恩的借口,看着 病人一个个治了病,钱被真晚青派人高高兴兴地收去了,他的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他没有想到,自己出了那么多主意,却把真常恩弄成了真晚青的聚宝盆,让他吃不尽, 用不尽了。
过了年以后,陈家发的工作结束了,他要回鄂城去了。临走的时候,他到真常恩 的家里来向他道别,真常恩祝他一路平安,步步高升。他苦苦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 说,你的好日子还得等好久,反正这一天会来,你手上的东西,有好多人在打主意, 你要守紧。真常恩笑了笑说,我手上没有么东西,有的东西是我都记在心里,别人偷 不去,学不到。陈家发告别了真常恩,走了。真常恩反而不安起来,有陈家发在,没 有人敢公开抓他,开大会叫他低头认罪,现在陈家发走了,也许大风大浪又要向自己 扑来了,真常恩更加谨慎小心起来。
果然不出真常恩所料,陈家发前脚刚走,杨长利的民兵就来封了真常恩的门。但 是,接连不断地涌进真统一来的病人,没有钱的找一捆稻草睡在了真统一的房前屋后, 有钱的,找一户人家住下来,吃一餐给五角,半斤粮票,睡一夜给一块钱,从天南地 北来的病人不走了,听说真大夫的门被封了,不许他治病了,还要开大会批斗他,病 人们轰动了,自发地组织起来坐在真统一的大门口,扬言不许开群众大会批斗真大夫, 有的重病人公开说自己的命就捏在真大夫手上,哪个搞他,他就跟哪个拼了。见真常 恩的门被封了,他一家人进不了门了,一些带着干粮的病人偷偷把带来的东西塞给他 们吃,安慰真常恩说好人总有好报的。看着围在自己门口不走的病人,看着一张张善 良的面孔,真常恩热泪盈眶,但是,连一句感激的话他都不敢说,对大家的信任,他 无以回报,并且只能躲着他们,劝他们回去。
病人越来越多,真晚青看着房前屋后横七竖八地躺着说天南地北话的人,仿佛看 见了满地白花花的银子,只要他一伸手就能够成筐成筐地捡回去,却突然发现身边站 着一个举着枪的土匪,如果他一伸手,这个土匪就会一枪要了他的命。真晚青在真统 一的房前屋后转了两个圈,那满地银子使他亢奋起来,他打算越过杨长利,直接去找 吴支书,把生产队的医务室办起来,这样病人带来的钱不仅可以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 上,还可以牢牢控制住真常恩,让他成为自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源。
主意打定了,真晚青一口气跑到了大队部,找到了吴支书,添油加醋地向他说了 从五湖四海来的病人如何如何多,如何如何要造反,有的病人病得如何如何厉害,死 在真统一如何如何不好收场,并谈了自己准备办一个由生产队统一管理的医务室,病 人由真常恩看,钱由生产队统一收,这样,既不是搞资本主义,又不是搞修正主义, 真常恩这个暴发户也暴不了,他的地下黑店也不可能再搞,一举几得。
吴支书仔细听完了真晚青的每一句话,他的话虽然有些夸大其辞,但是又不无道 理。再说,这五湖四海求到这里来的病人,怎么样也是客,作为地主,不能让人家吃 好喝好,至少,也应该让人家满意地走。良心让吴支书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杨长 利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的耳边吹风,要整死真常恩,他是不同意的,但是,这一浪 高过一浪的革命风潮,又使他不好明确地去干涉他拿真常恩当耙子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