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晚青又看见钱了,眼睛一亮,用那两个军人听不懂的咸宁话对真常恩轻轻说, 先收了钱,等他们走了再交给生产队.真常恩抬头看了看那军人,又转头看了看真晚 青.那个军官仿佛从他为难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把钱坚决塞在真常恩的手上,转头 警告真晚青说,这钱是自己付给真大夫的辛劳费,不许任何人动一分,并且说他过些 时还要来。真晚青连忙点着弯腰地答应着,将他们送出了大门口,又连忙跑进真常恩 的家里来,从他手上收走了二十块钱,然后把他又拉到大堂屋去交给杨长利继续低头 批斗。
天黑了,真常恩悲观地倒在床上,女儿弄好了晚饭,叫了他几次他说不想吃。这 时,蹲在门外的那几个人因为白天看到了真常恩在接受批斗,晚上才偷偷找上门来, 求真常恩看病,真常恩好说歹说,他们就是不走,最后,真常恩跪在他们面前,叫他 们赶快走,不然被别人看见了,他这一家人就不得了。
那几个人见真常恩吓成这个样子,也十分理解他的处境,只好退了出来,到稻场 的谷草堆上去一个人拉了两捆稻草,睡在真统一的屋檐下不走了。
第二天,杨长利又带着民兵到真统一来开批斗会,他已经下定了决心,真常恩一 日不交出秘方,他一日不松手,直到整死他为止。
真常恩刚低下头,陈家发便来了,他一走进真统一的大门口,就看见昨日的那几 个人躺在门内。昨夜,他也翻过来覆过去地想了大半夜,决定让杨长利继续领头批斗 真常恩,从精神把他搞垮,但是,有病人来还是让他给病人看病,自己坐在旁边观察, 从中偷学他的治病方子。看完了病人又让他去接受批斗。因此,今天一吃早饭他就来 了,看见群众会开始了,叫杨长利先让真常恩给躺在大门口的几个病人看病。群众先 去出工,等病人看完了,再继续开会。杨长利不敢得罪陈家发,只好不情不愿地同 意了。
那几个病人听说让真医生给他们看病了,高兴地爬起来挤到真常恩的家里去,劝 了真常恩许多开心话,真常恩叹着气,向他们道了谢,并向他们解释说自己不是不想 为他们看病,是不能看。这几个病人表示了理解。
真常恩一一端椅叫几个病人坐了下来,轻轻地问他们吃了饭没有,他们说拿钱找 几家人家一个人买一碗饭吃了。真常恩点了点头,拿出纸和笔,一个个替他们看着病, 写下只有他才看得懂的方子,然后对他们说,药没有现成的,要制。问他们能不能等, 他们都答应说能等。
陈家发坐在真常恩身边,看着他在纸上画符,怎么也看不明白他画的是么东西。 符画完了,真常恩告诉他,药要炮制,怎么办?陈家发说你该做什么做什么。真常恩 轻轻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自己遇到救星了,说不定有好日子过了,哪晓得这陈家发黄 鼠狼给鸡拜年的别有用心。
真常恩又看了看坐在自己面前的六个病人,对真晚青说,这些病人得安排地方他 们住,不能让他们在自己家里,免得说不清道不白。真晚青想了想,突然发现这又是 一条生财之道,他问这几个病人带没有带吃饭的钱,他们都说带了,真晚青转头问陈 家发,能不能像收工作组干部的饭钱一样,把他们安排到群众家里去吃住。陈家发想 了想,说这是个好办法,同意了。
见陈家发同意了自己的想法,真晚青高兴地对几个病人说,一餐饭按每人五角钱, 半斤粮票,没有粮票折成钱收,睡一夜收一块钱,安排他们吃住,问他们行不行,这 几个病人答应了,真晚青连忙把他们带出了门,安排在自己家里住了三个,在父亲家 里住了两个,还有一个安排到他叔叔家里住了下来。
这一天,陈家发寸步不离地跟着真常恩进出,看着他配药,看着他炒药,慢慢地 真常恩发现不对头了,一个工作组长这样不怕嫌疑地跟着自己,他开始警觉起来,故 意把各种药物翻过来覆过去地倒腾。陈家发也越看越糊涂了。真常恩暗暗思索着,估 计这个人可能良心不正,想要从自己手上偷学这门绝技,何不如将计就计,躲在他的 大伞下面乘凉,免得受那么多污辱。只要真东西不让他学去,工作组长成天跟自己在 一起,哪个还敢惹自己。想到这里,真常恩反而开起心来,对陈家发不多说话,打算 慢慢摸他的底。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万庆已经二十岁了,前几年周家庄的一门远亲便上门来提 了亲,周家公子年年四时六节都上门来送礼认亲,周家亲家近两年年年都叫媒人上门 来商量儿女婚配的事,常恩总犹豫着一拖再拖。万庆也很清楚,自己一走,父亲一个 人撑持这个家又难了。尽管弟妹们都慢慢大了,但是,都没有成人,她一走,家里又 少了一个得力的劳动力,欠生产队的超支账就会越来越多,一家人抬头的日子也就越 来越远。
女儿二十岁了,该走了,再困难也不能让她顶着。真常恩很心痛长女为什么迟迟 不愿离开这个家,当周家再一次托人上门商量万庆婚事的时候,他一口答应了。
女儿要出阁了,一贫如洗的真常恩不晓得拿什么来陪嫁,在家里找去找来,找出 了两根干杉树,他连夜背到甘冲女儿的舅舅家里,请会木工手艺的舅舅为外甥女做了 一套木盆和一只洗衣服用的小水桶。常恩又从妹妹家里要来了两斤桐油,自己动手把 这几样东西油了几遍,算是做父亲的没有让女儿空手出门。
女儿离开家的日子终于来了,这几日,也应该是娘哭嫁的日子,娘不在了,本来 应该欢喜纳笑的家,反而显得冷冷清清。儿女们睡了以后,真常恩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思考着女儿的喜事如何办,客如何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