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水镇,镇尉司大堂。
合水镇是大镇,有城有郭,治安管理有些压力,县里便专门另设合水镇尉司,派个北尉下来,统管治安和服役。
北尉手下两个游徼、两个令史。
游徼手下六个马弓手。
当然,北尉也可调度四个亭长及其手下。
管理方面,北尉自是知趣,三老管的事,他不管;三老不想管、或者管不了的事,他才出手管。
比如眼前这事,三老就管不了。
因为,三老死了。
同时死的,还有三老的侄女、侄女婿。
林汕春被城门卒拖着,一路咳嗽走入镇尉司时,就见大堂上摆着三具尸体。
打了个激灵之后,看见旁边跪着的大顺,赶忙扑过去抱住。
“大顺,怎么回事?”
大顺身子直挺挺跪着,双眼直挺挺看着,嘴里念着:“不能动,不能动。”
转眼晕倒在地。
“大顺!”林汕春掐他人中。
令史正在验尸,这时走过来验活人岑大顺,临了说:“只是饥厥症发作,睡一会便好。无碍。”
林汕春仍然抱住好友轻声呼唤。
忽听头上一声大喝:“大胆刁民,竟然咆哮镇尉司!”
林汕春只好放开大顺,跪拜磕头:“草民林汕春见过北尉大人。”
北尉一拍惊堂木:“姓名?”
刚才不是报了嘛?
不过林汕春还是再报一次:“林汕春。”
坐在案桌旁的啬夫连忙将手中的卷宗展开给北尉看:“三点水旁、加一个山的汕。”
北尉瞄一眼卷宗,继续讯问:“年龄?”
“十八。”
“职业?”
“开个山货小铺子。”
啬夫补充说:“铺子在乐业巷,系祖居。”
“可认识死者?”北尉问。
林汕春转头朝尸体看一眼,赶快收回视线,摇头:“不、不认识。”
又是一声惊堂木:“刁民林汕春!你与岑姓死者的继子交往多年,居然说不认识!还有一个三老,他任乡官多年,你也没见过?”
林汕春壮着胆再望死者,声音开始发抖:“真是三老,及、及岑、岑小史两口子?”
死者岑玉贵在驿站任驿小史。
“废话!”
林汕春声音更抖了:“他们如、如何变成这样子?”
“我问你,你昨晚在什么地方?”
“禀、禀大人,草民外、外出收账,昨晚在十字铺过夜,听到噩耗,天蒙蒙亮便、便赶回来。”
说完轻咳几声。
“你又不姓岑,急着赶回来干什么?”
林汕春担忧地看着岑大顺:“草民自小与大顺一起长大,又多得他母亲翠姨关顾,感情自然深厚几分,听到噩耗心里着急,恨不得即时赶回。”
“我且问你,你昨晚入住十字铺何客栈,有何证人?”
“禀大人,草民入住十字铺如家客栈,店主可作证。”
“你从何渠道听到此事?”
“在如家客栈吃晚饭时,听过路行商议论,得知此事。”
“详细道来。”
林汕春就将客栈听到噩耗的经过说了。
伴着压抑不住的咳嗽。
听毕,北尉语气不减生硬:“既然感情深厚,听到消息为何不当即赶回?”
“当时天已全黑,看不清路。草民又咳个不停,被店主劝住了。”
林汕春又忧又怒,忧的是好友岑大顺木头似地跪在旁边,已经不认识他;怒的是北尉大人毫无共情之心。
然而“民不与官斗,穷不与富争”,怒归怒,表面还得恭恭敬敬。
北尉将目光转向验尸的左令史。
令史禀报说:“三人全身没有伤口,也没有出现中毒症状,体表各处也没有伤口。”
“可知因何而死?”
“小的不才,无法判断。”令史吞了吞咽喉,“三死者皆双眼圆瞪,嘴角上扬,龇牙咧嘴,笑容诡异。”
“喔!”门口围观的众人齐声惊叫。
胆小的问胆大的:“果真如此?”
胆大的踮起脚跟往厅里探头,又急忙缩回去,拍着胸脯说:“死到临头还笑,太可怕了!”
又有一个说:“难怪林老板认不出。”
北尉站起,嫌恶地瞄一眼尸体,走到林汕春面前,居高临下说:“林汕春,还有什么隐情,不得隐瞒,不要等官府查出来!”
“禀大人,没有了。”
“且回去等着,没有允许不准出城!”
“谢大人。”
林汕春站起身,看看岑大顺。
啬夫说:“他还要关回镇尉司牢狱。”
林汕春作揖说:“看他这情形,让人放心不下,我愿以小铺担保,将他接回去看顾,特向大人讨个人情。”
北尉大人墨黑着脸,不回应。
啬夫就做主说:“既如此,你且带回去,随叫随到。”
“谢大人!”
林汕春将岑大顺扶起,啬夫也从旁出手帮扶一把,将岑大顺弄到他背上,慢慢背回家去。
十字铺,如家客栈。
店主坐在柜台里打盹。
门口光线晃动,店主抬头望。
一个小吏模样的,带一个马弓手进来。
“合水镇镇尉司,右令史。”小吏出示手中的令牌。
店主吓得半醒,急忙从柜台后走出:“见过二位官人。请坐!”
令史坐下,制止他斟茶:“我有话问你,你说实话。”
“是。”
“昨晚可有一位合水镇,叫林汕春的在此过夜?”
店主愣神,很快回应:“有这么回事。”
“你肯定他一夜都在?”
“天又黑,他身子又弱,跑不得夜路。”
令史一掌拍在饭桌上:“胡乱猜测,干扰办案,可是犯罪的!”
店主耸了耸身:“林老板住我隔壁,咳嗽声不断,吵得我到丑时才睡着,他破晓便回去了。”
令史沉吟一阵,问:“你亲眼见他出门回去?”
“亲眼见,我还拉住他吃了面疙瘩再走,他没有答应。”
令史点点头,又问林汕春如何得知噩耗,店主讲的与林汕春讲的差不多。
最后令史说:“公务紧急,我要赶回去。你如果想起有遗漏,尽快报到合水镇镇尉司。”
“那是自然!”店主点头哈腰将二人送出门。
转回身时,脸上凛然。
想起早上曾经拉扯林汕春的手,冰凉刺骨。
不止手指,林汕春的衣服都寒气逼人。
算起来,即使在屋里干坐一晚上,也不至于连衣服都冰冷如此。
店主摇摇头,复又坐回柜台后。
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况且,林老板在十字铺过夜必定住如家客栈,是个好人。
眼看他身子及境遇渐渐好转,不想又遭遇此劫。
罢了,镇尉司再来人问,就是没有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