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鸿蒙初开,清者升,浊者陷,不清不浊者中悬,以成三界之势。
三界生灵,纷乱攻伐,直到洪荒万载之后,方俱受管束,或尊天宫,或伏冥府,或编人国,定朝奉尊卑之秩,生灭轮回之序。
在冥府第十八重无间之狱以下,地近鸿蒙边境,有一支夜叉族生衍其间。自古不服冥府,不奉天尊,茹毛饮血,生性彪悍。常寇冥府边地,故阴间万里,谈夜叉而色变。
“小鬼那十对手臂的化身,便是夜叉的原形吗?”王善将火轮车拖进洞内,望了望眼前横纵交错的灌油金龙。
“没错,天行夜叉。”华光仙子面无表情道。
“小鬼的族人确实生活在地狱十八重以下。某一天,冥府的鬼兵突然杀到家里,将小鬼掳走,在各个地狱轮番折磨……也不知,小鬼的族人,现在怎么样了?”小鬼发着抖说。
“别怕。”符使投来爱怜的目光,道:“此间事了。姐姐带着你,我们一起去你的家看看。”
“无论如何,我会一直保护好你的。”萨守坚拍拍小鬼瘦削的肩膀。
“天师传人,”华光仙子杏眼圆瞪,道:“你已清楚,这夜叉乃是天宫和冥府共同剿杀的蛮族,为何还……”
“因为我不信。”萨守坚道:“且不说小鬼天性纯良,她与我同行许久,言听计从,亦不合夜叉难服教化之论。”
“随便你吧。我可提醒你,夜叉发起狠来,六亲不认。而且……”华光仙子扬起柳眉,道:“天师后人,若有这般非义之举,将来恐怕难成天师之体。”
小鬼躲在萨守坚身后,愤怒地瞪着华光仙子。
“胡说八道!”符使骂道:“贵为神女,却如此口无遮拦,失却上天好生之意。”
“你这下等神祇,不仅不明事理,还满口喷粪,实在可恶。”华光仙子破口大骂,全无神女之态。
“你们……”正在吵闹间,一个清朗的声音在洞口响起。
王善未及细想,顺手拔起燧石棒,要向钢鞭上打去。
华光仙子“唾”一下将口中的木签吐出,劈断燧石棒为两截。
“贼杀才!你做什么!”王善登时恼怒起来。
“蠢货!若你在这儿蹭出一星火光,整座油龙地狱都得爆掉!”华光仙子咬牙切齿道。
“那也不能折断老子这命根……”王善狠狠道。
“什么命根不命根的,又没真折断你的宝贝命根。”华光仙子皎洁的脸上升起一抹红晕,道:“今日弄坏你一件东西,改日,本仙子偿你两件……”
“咳咳……各位,前面这条小道能通往底下的地狱吗?”刚才那个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一位白面紫唇的呆头书生从洞口探出身来,偷偷看着这厢。
众人俱皆安静下来。萨守坚率先唱个喏,道:“阁下是哪位?要寻向下的通路却是为何?”
“小生姓刘,双名道南,”书生站出身来,双眼目光飘忽不定,扫过众人,却在符使身上停了下来,道:“本来,我与我的虫娘殉情而来,却在孽镜之狱分作两途,我被投入这油龙之狱,虫娘却不知所踪。好不容易打听得,她在第十五重寒冰之狱。却兜兜转转,始终找不见向下的通路。”
“道南先生,此处小道是由第一重通向第五重的。只能向上,不能向下。”萨守坚拱手道。
“这可如何是好?我多少次请求崔府君,将我投入下边的地狱,与虫娘一起受苦。府君却说我罪孽未足,无论如何也不答应。”
“我可以送你过去。我知道一条从酆都而下,贯穿所有十八重地狱的黄泉大道。”华光仙子叉起腰,对萨守坚道:“反正我们去酆都也要使用那个通道,先送你下去,我们再直通酆都。”
“呵呵,索性我们就兵分两路好了。”符使冷笑一声道:“本姑娘护着小鬼回家一趟,你们先送那个贼眉鼠眼的书生。我们在酆都会合……”
“为何一定要分开走?这里阴森无比,整座冥府又与夜叉为敌。为今之计,大家聚在一起,都跟着华光仙子行动,既安全,又不致迷路。”萨守坚迷惑不解道。
“休要废话了。你送书生,还是送小鬼!”符使不耐烦道。
“真人,老子跟你一起。”王善扬着袖子不住扇道。
华光仙子轻哼一声,盯紧萨守坚的眼睛,大有咄咄逼人之势。
“我去送书生。”萨守坚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此后冥府之行若要顺利,少不得华光仙子帮助。况且,萨守坚还想到,此后到枉死城,未知吉凶,若能趁两人不在,尽快铲平此事,便不会陷符使、小鬼于危地。
符使松了一口气,似乎早已料到萨守坚的选择,脸上却堆满闷闷不乐的情绪。
“若要惩罚这些恶鬼,一一处死,不许投胎,便好了。为何非要先痛死再救活呢?”王善拖着火轮轿,行走在油龙之狱滑腻腻的泥土小道上,耳边尽是被滚烫的油龙浇透骨肉的惨叫声,顿生不忍之心,于是问道。
华光仙子专心抚弄着站在肩上的金头小乌,丝毫不作理会。萨守坚也抱着双臂,若有所思的行着。
王善摇摇头,继续拖着火轮车前行。
“壮士,”刘生擎起一柄骨扇,在湿滑的烂泥小道上也走得脚步生风。“小生认为,对于那些大奸大恶之徒来说,死,实在太便宜他们了。死去活来,轮番折磨,才算是真正的罪罚。”
“你不也在这地狱之中,岂非大奸大恶之徒?”王善笑道。
“在下只是过于滥情,伤了不少女子的心。那些薄命的红颜到冥府纷纷告我,我便积累了许多平白之罪,到这油龙之狱来了。”刘生长叹一口气,道。
“也是活该。”平日里,王善最恨朝三暮四、不忠不义之人,此时见刘生滥情,心中愈加轻视。
“好在,小人薄有才华,为鬼差们赋得几句好词,便免了许多牢狱之痛,还得了这半个自由之身。”刘生摇摇头,竟自夸起来。
“那个虫娘,也是你众多女子中的一个罢。”王善道:“你要把她们一个个都找到?”
“真是胡说。”刘生傻笑一声,怔怔地道:“在小生爱过的所有女子之中,虫虫是最特别的一个。”
“嘁。”王善不以为然地吃吃笑着。
“……对了,你刚才讲冥府为何要如此卖力地制造痛苦。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人间的和善?”刘生从痴笑中醒来,换了另一个话题。“当然不是。他们是为了这玩意儿。”
刘生从宽袍大袖中取出一样小小的纸包,道:“这便是苦粉。一种极强的迷幻药物,一座地狱半天制造的痛苦,才能提炼这么一小包出来。”
“这有什么用?”王善伸手去拿纸包,却被柳七连忙收回袖中。
“用处可大了。”刘生嗅了嗅药包,舔了舔发紫的嘴唇,心满意足道:“极致的痛苦,将带来丰盈的体验和无尽的灵感。”
接下来,刘生微微眯起眼睛,如痴狂一般,低吟起浓歌艳词:“小楼深巷狂游遍,罗绮成丛。就中堪人属意,最是虫虫……”
“嘘……”灵光仙子将一根指节压在嘴唇上,低声道:“前方便是黄泉大道了。有鬼差往来巡察,大家还是低调一些。”
只见前方不远,便有一条直直向下的竖洞,径有十数丈,热滚滚的黄烟浓郁,耳边隐隐有流水之声,亦有风火轮轰然发动的声音。
“有水?”王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充满希望道。
“忘川的一脉支流在黄泉大道垂下,形成一道直落无间大狱的瀑泉。”华光仙子道:“不过,这水是黄英水,极易燃烧,毒性大,可不能饮用。”
“什么鬼地方……”王善抱怨一声,接着便被萨守坚塞进嘴里一枚多汁的大枣。
“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黄泉。”刘生望着巨大的竖洞,赞叹不已,道:“不过,这条大道,该当如何行进?”
华光仙子率先坐进轿子里,道:“坐进火轿,坠下去。”
四人坐进火轿,华光仙子抄起小金乌,将风火轮重新燃起,然后策鞭将火轮轿驶入黄泉大道上。
由于滚滚浓烟的托举,火轮轿非但没有坠落,反而缓缓上升。
“抓好,要加大火力了。”华光仙子提鞭狂策,将整座火轮轿倒将过来,风火轮朝上涌起热浪,将火轿推而向下,一头栽入浓烟之中。
萨守坚已经适应这个速度,倒是刘生既惧又怕,嘶嚷连连。萨守坚只好将手堵住柳七的口。
“从这里看去,黄泉大道倒真像一条大道了。”萨守坚望向轿下,血黄色的黄泉正与火轮轿齐头并进,湍流不息地淌着。
“这里已经是第六重虿盆之狱了。”华光仙子扬鞭拂去落在轿檐的一簇蛇蝎毒虫。
王善闻言,连忙夺过帘窗,打开金睛火眼,探身去看。
“华光,那躲在前方烟雾中的巨型触手是什么?”王善好似看到了什么棘手的东西,轻轻皱起眉头。
华光仙子狐疑地望向前方,却什么也看不见。
“咚!”闷沉一声,火轿撞上了什么东西,四人被巨大的震动甩出铁座,在轿中滚作一团。
紧接着,伴随咯咯的声响,火轿被一股莫可撼动的怪力托住,朝烟雾中拖去。
“九头狮子!”华光仙子惶恐地看着烟雾中缓缓现身的一簇钢铁触手,大声吼道:“阎君的九头狮子!我们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