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药方复杂,江怀璧不放心将药物交至他人手中,于是一连几日,都是我和江怀璧亲自前去为公主煎药。
“冬季风寒物燥,是喘鸣最容易发病的季节,”江怀璧坐在药炉旁注意着火候,我亦是搬了个小板凳,在他身侧认真地听,“我配的这幅药方,有两种用法,一种是加冰糖煎服,适用于病情缓和的情况;而当急性喘鸣发作时,可以将这些药物共研粉末,放入烟纸之内,点燃后以鼻嗅之,方可奏效。”
“我记得我之前看医术上说,洋金花有毒,竟也可以用于治疗喘鸣吗?”我一边问,一边吹着炉子里的火,使火候保持在一个稳定的状态。
江怀璧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所以洋金花不能多放,且需要控制药量,文火慢煎,足足熬上两个时辰才行,这也是我不愿假手他人的原因,稍有不慎,救人之药便成害人毒物。”
“不过话说回来,”他狭长的眸子看我一眼,眉梢微微扬起,“你什么时候起也对医学这么有兴趣了?”
我颇为自得地昂首道:“既然到宫里来做太医,当然不能拖你的后腿了。”
他“哦”了一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这个态度倒是值得表扬。”
“嘿嘿嘿,那可不,”我听了他的话,有些飘飘然,一时没控制好力度,朝药炉猛地一吹,“哎呀。。。。。。咳,咳咳咳!”
我连忙上手擦拭脸上的煤灰,却越擦越多,满手心都变成了黑色。
“。。。。。。果然还是不能轻易夸赞你,”江怀璧看着我一脸纵横交错的手指印,颇为无可奈何地拿着手帕接了些清水,“别动。”
他用手指掰过我的脑袋,一点一点替我擦去脸上的灰尘,神情专注而认真,两人面对着面,我连他温热的呼吸都能隐隐察觉。他的睫毛很长,每次眨眼都像蝶翼一般轻轻扇动着,使得他墨色的瞳仁更加扑朔迷蒙。
我感觉自己的脸隐隐发烫。
还好此时带着面具,他看不到我已经红了的面颊。我心怀鬼胎地想。
“两位大人,前头娘娘有请。”不知何时,我们身边响起一位小太监的声音,两人具是一惊,连忙后退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咳,知道了。”
鸿宁殿前殿。
“这些天我儿之疾病,有劳两位大人了。”荣妃面目和善,笑着对我们说,“圣康的喘鸣遗传自陛下,十几年来一直断断续续反复发作,吃了江大夫配的药后却有明显好转,可见二位医术属实是再高明不过了。”
“娘娘过奖,不过是些民间偏方,不足为道。”江怀璧恭谦道。
“今日叫你们来,倒也不为别的,”荣妃开始说正事,“你们也听到了,方才我说陛下亦是患有喘鸣之症,本宫的意思,是想让你们去陛下身边侍奉,替陛下医治顽疾,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荣妃这话说得,好似我们还有拒绝的余地一般。
我和江怀璧对视一眼:“恭敬不如从命。”
荣妃将我们引至未央宫甘露殿,向站在殿前的太监询问了几句,便回身对我们道:“殿下此刻正在议事,二位稍等片刻罢。”
正说着,甘露殿朱门敞开,一个中年男子从中走了出来,他五官还算周整,只是面色黝黑,且左脸上有长长的一道刀疤,瞧着颇为骇人,加之他眼神凌厉,气质森寒,整体给人的感觉极为危险。
“荣妃娘娘。”他显然经常出入大内,一眼便认出眼前的人是荣妃。
“周护法。”荣妃微微点头,带着我们走了进去。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瞥了一眼我们俩,严冰似的目光令我有些不适,我连忙向前一步,错开他的视线。
甘露殿,荣妃带我和江怀璧进入殿内,对皇帝行了个大礼:“陛下万安。”
“起来吧。”回应我们的是一道有力的声音,我站起身来。
正坐在我们眼前的,便是当今大鸿圣上,已近古稀之年,一身明黄色绣龙常袍衬得他威严又肃穆,坐于龙椅之上看着躬身的我们,更是显出难以攀越的帝王之相。
“陛下,这两位大人是太医院新上任的医者,前些日子为圣康治疗喘鸣,收效甚好,臣妾想着将他二人举荐给陛下,好解陛下喘鸣发作之时的病痛之忧。”
大鸿皇帝看了荣妃一眼:“是吗?”
荣妃解释完后,行了个屈膝礼走了出去,皇帝看着面前的我和江怀璧二人,啪地一声合上书页。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微臣江淮,这是内子肖涵。”江怀璧拱手道。
皇帝锐利的眼睛盯着我们,好半晌才再度开口:“既是荣妃带来的人,想来医术也不会是浪得虚名,但太医院之内的济世圣手甚蕃,你们有何长处,让朕非用你们不可?”
一时之间,没人答话,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我正在脑中思索着该如何应答,却听江怀璧开口:“微臣认为,在医者面前,世人皆为平等,故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病痛不会因为出身高贵而退避三舍,亦不会因为贫贱而烟消云散,医者虽不能让病人如彭祖一般百岁不朽,却能缓解病患的痛苦,延长他们的寿命,这也是微臣坚持这份职业的缘由。”
“皇城之内人才济济,陛下您当然可以选择其他医者来医治,只是微臣想说,无论陛下您如何抉择,都不会影响微臣的执着和选择,在其位则谋其事,既进入皇宫,那么微臣必会兢兢业业救治病人,完成工作,坚守着这份信念,誓死不悔。”
皇帝半晌未说话,但那道威严的目光却一直落于江怀璧身上,久久不曾离开。
扑通,扑通。我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地跳,正在我忐忑不安之时,皇帝却哈哈大笑起来。
“有点意思,有点意思,”皇帝微点着头,“自古以来哪个进宫当差之人不想着声名显赫平步青云,朕倒是第一次听见如此新鲜的答案,怎么,你就一点也不想官居高位,加封进爵?”
江怀璧微微一笑:“官居高位固然好,可焉知不会物极必反,登高跌重?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臣更相信抱勤守拙,方能安稳一生的道理。至于其他,冥冥中自有安排,臣不愿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