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风拂竹,琴音悦耳,溪水叮咚,流云驻足。
翁筱闭着眼睛聆听,感受到羊万里琴声中的感慨与思索,感受到天地之间的寂寥与苍桑,更感受到世人在喧嚣中陷入迷惑。与此同时,一道天光从乌云中射出,划破了黑暗的夜空,照亮了翁筱的心,使她发出自由的呐喊……
不知过了多久,悠扬的琴声停歇了,翁筱慢慢地睁开眼睛,眼角的泪痕透着些微凉意。她的心好像被净化了一样,感到身体无比地轻松,仿佛看透了尘世,再也不会有迷茫与无奈。
“恭喜翁姑娘,已经领略到这首曲子的精髓,与老罕建立了跨越数百年时空的联系。”羊万里站起来,抚着胡须笑道。
“羊老,这首曲子叫什么?”
“《无道》。世间本没有通行天下的大道,更没有普适万物众生的泱泱真理,只有‘无’是万事万物的极致,才是破除人心魔咒的灵丹妙药。”羊万里眼中一片澄明,使他全身镀上了圣洁之光,令翁筱颇为动容。
“莫非我真的领会到《无道》的真谛?”
羊万里没有回答翁筱的话,自顾自地说起有关老罕的故事。“老罕弹得动情,完全进入忘我的境界,眼前出现了种种奇幻的情景。他仿佛看到波涛惊骇的大海,看到奔腾如云的马群,见到辽阔无界的草原,还有层峦叠嶂的无数群峰。也不知道弹了多久,待老罕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完全呆住了。原来,青牛川中的鸟兽都聚到坡下,如醉如痴地听着老罕弹奏,尤其是一头体壮如山的青牛,卧倒在老罕的脚边,正摇晃着两个大牛角,好像老罕的知音一样。
“老罕用手轻轻地抚摸青牛的头,好像摸到了自己的前世一样,心中一阵阵地悸动。青牛睁开了眼睛,温顺地如同一只小羊,紧紧地依偎着老罕。待老罕将琴收了起来,准备离开青牛川,山中的鸟兽各自散去,只有那头大青牛寸步不离,一直跟在老罕的身边。
“老罕见青牛如此,便牵着它走出青牛川,来到了弭水的河边。青牛向着弭水大声地哞叫,震得河水险些倒流。老罕跨上了大青牛,慢慢地下了水,朝着河对岸游去。令人不可置信的是,大青牛如同大船一般,稳稳地凫水渡河,四条牛腿几乎没有动似的。待老罕骑牛渡过了河,回望青牛川方向,看到川中青烟袅袅,阵阵乐声传入耳中,与自己弹奏的一模一样。从此以后,青牛川再无青牛为祸,川中亦始终乐音不息,令世人无不称奇。”
“青牛川的乐音一直没有停吗?”翁筱诧异地问道。
“我曾经到过青牛川,的确听到川中乐音萦绕,只是世俗凡人全然没有理会,倒是紧盯着山中猎物罢了。且说老罕骑牛渡过夏江,到了廊中各地游历讲学,被许多廊中学士推崇,认为他的才学非凡人可比。每至一地,老罕坐上讲坛讲学,那青牛就如同卫士一般,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神情悠然地听讲。
“彼时,廊中陷入一场强烈的动荡之中,廊中大帝陶菲准备东征西讨,意欲统一天下。老罕拜访廊中诸多大贤之时,了解到廊中文明起源与根基,深知天下一统并非恰当其时,如果强行平定亚夏大陆,一定会因逆天意而失败。正因如此,老罕骑着青牛去见陶菲大帝,劝他不要强求统一廊中,以免百姓陷入刀兵之苦。”
“陶菲大帝毕生宏愿就是一统天下,一定不会接受老罕的建议。”
“是啊!陶菲是一位文治武功俱佳的君主,对于自己称霸天下的大业极为自信,自然不可能听从老罕的建议。不过,陶菲知道老罕是当世大贤,其归隐之论更是影响巨大,深得不少贤士所认同。陶菲对老罕表现得尊重,却婉拒了老罕的劝告,还特意提出请老罕留在藉国,出任自己的帝国国师。老罕知道陶菲之雄心难以改变,廊中局势必会大乱,于是辞别陶菲大帝,准备骑着大青牛南归,返回老家的老山。
“有意思的是,离开藉国之后,无论老罕如何拍打牛背,大青牛只是一味西行。老罕觉得有些奇怪,便任由大青牛信步而行。一人一牛缓缓向西,穿过了莽荡山的银谷山口,沿着银河南岸溯河而上,直奔向银河的源头:苍岭的天子峰。”
“想必天子峰一定有什么神秘之处,才会吸引青牛坚持西行。”
翁筱知道,苍岭虽然不及天域雪山高耸入云,却是廊中人心目中的一座圣山,不亚于龙山的地位,同天域雪山并称为“亚夏圣脉”。苍岭最西端与天域雪山相接,以日照峰为两山共有之险峰,继而绵延数千里,直抵夏江北岸。其间,苍岭又分出上苍岭与下苍岭,闻名天下的山峰有数百座高,以天子峰、晶峰、子牙峰、巨弓峰、咸峰、北崖峰和大荒峰等最为出名。
“嗯。待老罕骑着大青牛来到天子峰下,季节早已不是廊中地区的盛夏时分,而是大雪纷飞的严冬了。青牛沿着天子峰的小路向上爬,显得从容不迫的样子,好像已经在峰中待了多年,令老罕愈发觉得奇怪。更让老罕想象不到的是,青牛走过的小路冰雪消融,竟有绿色与绿意萌发,着实令老罕感到惊叹与神奇。
“当老罕与青牛登上峰顶,看到天地一片苍茫,他的胸中感到无比的畅快与惬意。冰封的银河曲折蜿蜒,如同一条银蛇一般,穿行于银装束裹的大地。部落土著的石寨炊烟袅袅,与天地和谐共生共息,好像存在了千年一样。正当老罕惊叹于苍茫天地之时,峰顶巨石与松阵中走来四人。这四人皆是白发苍苍的老者,身上穿着衣裙飘飘的仙衣,明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四位老者各自拿着鼓、瑟、琴与笙,笑眯眯地看着老罕,仿佛见到了老友一般。
“老罕见到四位老者仙气飘飘,心中涌起了无比的崇敬之意,躬身向四人下拜施礼。四个老者也不客气,各据一角席地而坐,轻轻地弹奏着怀中乐器,如同仙乐一般响彻云霄。那时,穹空之上飞雪飘落,洋洋洒洒,使得峰顶仙雾迷漫,更有许多雪白的仙鹤飞来飞去。雪花纷纷扬扬,冬风凛冽呼啸,松涛阵阵如歌,白鹤高飞于天。
“老罕从未听过如此美妙乐声,好像周身筋骨浸入了仙泉之中,舒服的感觉无法言语。待四位老者乐声停歇,他仿佛从梦境中醒来,感到一种醍醐灌顶的通畅。老罕席地而坐,看着四位老人,向他们讨教天地大道。
“执鼓老者声如鼓擂。他对老罕说,人如果想要悟道,必须有随心顺意之心。所谓随心之心,就是追寻心中的指引,听凭自己的心意,走向属于自己的归宿。所谓顺意之意,就是要顺从内心的感悟,顺从万事万物的无的道理。老者还对老罕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面鼓,敲响心鼓的不是人,而是忠于自在的心。
“捧瑟的老者语气平和。他告诉老罕,悟道要追随意念,为人处事都要自然而然。老者说,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有些人需要帮助,有些人则需要依靠,还有些人不可去干涉。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意念,一旦背离了心中的意念,恐怕就是背离了他的道。
“毫无疑问,老罕对于两位老者所言感同身受,不由得频频点头,继而问及缘何有此相会。执琴老者哈哈大笑,白须随着山风摆动。他对老罕说,有的人一生碌碌无为,是因为没有碰到有缘人,以至于难以开启天智。然而,如果太过执着于有缘,那么就会陷入到虚妄之中,终生困于其中无法自拔。正因如此,人必须要懂得随缘,明白自己不过只是一粒草籽,终将被岁月之水冲走。
“手执笙的老人看老罕有所顿悟,接着执琴老人的话接着说,做人做事要懂得随然:自然而然,无为而为。只有懂得自然是大道,做人不必刻意追求,就会从自然中寻道而为。不知道道的时候,恰恰正是道在影响人;以为自己了解了道的时候,恰恰道在远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