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的危机过后,刘辟专门找过东方寻,想表达感谢,这恩情大的可是不得了。
然而东方寻的行踪本就飘忽不定,刘辟从下朝之后就再也找不见人了。
月满西楼。
一栋富丽堂皇的酒楼,八层高楼,进门不是餐厅,而是宽阔的院子。
比起酒楼的奢华,来往宾客更多注视的却是这方牌匾。
一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拉着一位穿着朴素的青衫文人往里走着,两人的打扮与周围的珠光宝气格格不入。
“偃大夫子,你看我都掏出血本请你来这地方吃饭了,稍微给个笑脸呗。”年轻道士一路说个不停。
站在月满西楼这个牌子下面,青衫文人抬起头打量一番,冷冷说了句:“轻佻。”
年轻道士疑惑抬头,“轻佻?这名字挺好的啊,据说是司马长清写的,老复啊,你们这些读书人真是风流至极啊,这司马长清一首凤求凰就把人家黄花大闺女给拐跑了,厉害的。”
青衫文人脸色更加阴沉,“我是说字,写的轻佻。”
复偃不再看那牌匾,终是转过头,与东方寻对视,“东方道长,你请我来不是说有要事吗?如果只是要道歉我看就不必了,东方道长道高术多,是我技不如人。”
东方寻笑脸相迎,摆出个请的手势,“当然是有要事,夫子里面请。”
东方寻袖袍一挥,拿出一腚银子,递给店小二,“有什么好菜都往上上,再来一坛长乐醉,道爷我不差钱。”
店小二面上笑脸相应,转过头咬了一下银子,十分不放心,走远后又掏出来咬了一下,才放心收下通知后厨。
复偃微微眯眼问道:“东方道长应该不至于做出吃白饭的事来吧?”
东方寻顿感受了天大冤枉,“这可是污蔑啊,小道出门在外,走了不知道多远,可每日都不忘支起卦摊,就是为了温饱,怎么会做出哄骗凡人的事来。”
东方寻说着竟还挤出几滴眼泪来,似是个受了欺辱的小媳妇。
复偃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
许久,饭菜已经上来。
复偃见桌上的美味佳肴,终是开口,“是在下小家子气了。”
随后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算是赔罪。
东方寻见状破涕而笑,“那前几日之事就算一笔带过?”
复偃微微点头。
东方寻满意的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开口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何如此看重这位小皇帝吗?”
复偃诚实道:“确实在意,可是算到了什么?”
东方寻笑而不语,举起酒杯。
两人碰杯,双双饮尽。
东方寻再次开口,“很久以前就有了苗头,如今接触更多,知道更多,能算到的也就更多了。”
复偃挑眉道:“还可以?”
“还不错。”
东方寻加起一口菜,吃下后正了正身形,端坐起来,“文庙诸子百家,偃夫子涉猎广泛,不知学了几家?”
复偃道:“不多,纵横,儒,法。”
“如今文庙是儒家独大,董老夫子主持,偃夫子主修纵横家却能成为新一代的文庙代表着实不易啊。”
复偃皱了皱眉,“东方道长想说什么?你道家在望道观一家独大,很了不起吗?”
东方寻摇了摇头,“我听说,如今的文庙,其实还是有人与你偃夫子分庭抗礼的,是法家的那个桑弘阳吧。”
复偃没有说话,似是等着东方寻继续说。
“我想先问问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复偃似乎很看的开,无所谓道:“我对法家也有些研究,百家之言各有优劣,我其实更适合跟在谁的身边,当个谋主,而不是统领一群人,其实我本人倒是觉得他更合适,真心话。”
东方寻举杯笑道:“看来是你志不在此?”
复偃碰杯,饮下后擦了擦嘴,“也说不上,只是说和他比起做文庙的主持他的性格更适合,这不代表我认为我不行,这是最后一杯,再喝我就醉了,我说不好我醉酒后会做出什么来。”
东方寻满口答应,然后说道:“之前说的是你对桑弘阳这个人,那法家呢?你觉得现在这个世道,法家更合适吗?”
复偃疑惑道:“自文帝以来,我朝已经有63余年了,一直是尊道家黄老之术,今日东方道长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东方寻道:“新的小皇帝之前刚继位时,曾经想过独尊儒术,我当然不大乐意,所以我去钻研了一点儒学。”
东方寻语气严肃,仔细盯着复偃,“似乎皇帝都没有注意到,现在的儒学已经吸收了法家,道家,阴阳家,几乎诸子百家都有些吸收,我不知道现在称呼儒家还对不对,总之,我不得不佩服这点,我道家也不是没有改变,可与儒学比起来,还是差了些。”
复偃点点头,“皇帝看上的,更多是董老夫子的天人三策,是儒学中吸收了法家而产生的大一统思想,这足够了,至于你说的,和你我有什么关系?你总不是来劝我判出师门,另投他家吧?”
东方寻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最不喜欢多管闲事了,我只是说,如果到了那么一天,皇帝重新起了念头,我会让步,前提是文庙拿出我服气的东西来。”
复偃愣了愣,缓缓开口,“我明白了。”
复偃又给自己倒了一满杯,双手捧起酒杯,“东方道长,我敬你。”
两人再次把酒言欢。
复偃有些醉意,开口道,“道长,还剩下这么多,不能浪费啊,我寒舍中还养有一只家犬,不如我带回去,免得浪费。”
“如此甚好。”
月满西楼下,两人分别之际,复偃深深作揖,东方寻还了个道家礼。
复偃醉醺醺走着,不苟言笑的青衫文人难得如此高兴,不光是结实了个朋友,颠一颠手中沉甸甸的饭盒,够吃好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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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王辉已经准备离开了,按照往常,锦觅会来找他,传达南宫公主的话回去,但是这次很奇怪,自从那日将刘辟和太后太皇太后的话传达过去,就没见过他人了。
而且感觉这几日出奇的平静,虽然往年自己也是不允许在王城中随意走动,但是经常会有些妖族来找麻烦,今年却没有。
而他想着在临走前见一面锦觅却遭到了阻拦,想要离开竟然也遭到了阻拦,这时众人意识到恐怕出了什么变故。
众人以为这妖族是想囚禁他们,于是王辉打算偷偷去找锦觅,想要靠南宫公主向妖王说情放众人离去。
可当众人设计让王辉出了囚禁之地后,王辉才发现这王城中出大事了,众妖们不满胭氏对人族的态度,以伊稚邪为首的几位证道境大妖已经对胭氏动手了,如今王城一片混乱,王辉一路艰辛来到了南宫公主的寝宫。
外面王城已是千疮百孔,可是这里却毫发无损,只是见不到一个人或妖,安静的可怕。
王辉在偌大的寝宫里寻找,终于见到了这个离开人族数十多年的人族公主,虽然如今她神色憔悴,但是看穿着,住处,都还符合一位王后的身份。
王辉声音颤抖,对南宫公主说道:“公主,公主,你还认得我吗?二十年前我见过公主。”
“公主殿下,在下是人族派来的使节王辉,公主,你和臣走吧,趁乱臣带您回人族。”
南宫公主面色平静,声音冷漠,“使节?你知道为何这王后寝宫中竟然除了我没有其他人了吗?”
“臣不知。”
南宫公主眼中恢复了些神采,“好久没见过人了。”
南宫公主惨淡的笑了笑,“使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走了,妖族发现后重新去要人,会是什么情景?”
“吾儿已经带着所有鲲鹏一族离开王城了,如今王城中的鲲鹏,只有我夫君一妖了,他今日必死无疑,而我……”说着,南宫公主看向王辉,眼神坚定。
“而我会跟他一起死。”
南宫公主最后喃喃道:“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说完这句话南宫公主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很快再次变得凝重,向王辉说道:“使节,没想到临死之前还能见到人族的使节,我想你帮我带给当今皇上些话。”
“告诉他,如今的妖族蠢蠢欲动,不出十日,定会向人族宣战,让他早做准备,如果可以,希望他能将锦觅带回人族,那孩子自幼聪慧,早就想见见自己的弟弟,他一定能成为陛下的得力助手。”
“那孩子是如今唯一能去妖界的人,所以伊稚斜不敢杀他,所以将他软禁在妖族腹地北海。”
“这是当初先皇在我走时给我的玉镯,先皇当年告诉我这是一件仙器,你拿着他,才有希望安全回去。”
“是,臣记住了。”
南宫公主最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最后还能为人族做些事情,然后安逸的跟随自己心爱的丈夫死去,在她看来人生如此,足够了。
“最后,帮我带给太皇太后一句话,女儿嫁到这边很好,我的丈夫对我很好,女儿没能在她身边给她老人家尽孝,女儿不孝。”
“是,臣一定一字不差的转告给陛下和太皇太后。”
“好,快走吧,不然就走不了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