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一阵接一阵,甚是急促,萤夫人急忙移步院中,开门查看,进来的是洛青兕,他满脸慌张,道:“师娘,大事不好。角木蛟师兄不见了,其他六位师兄师姐也不知所踪,连小圣掌门也寻不见人影。”原来他早早就去寻角木蛟,但角木蛟房中空空如也,便又去找天门六宿,六人房中亦是空荡荡的并无人影。洛青兕大急之下,匆忙来报与萤夫人。
萤夫人将人带入院中,走到门廊之下,洛青兕瞧见了尚且昏迷且被手脚缚的岳中蟾三人,他震惊不已,询问三人为何在此;这一脚才踏入屋中,又见得满屋子的人,角木蛟三人整整齐齐躺在地上,脸色紫中泛白,十分吓人,身子带血,早已发硬。
洛青兕大惊失色,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张嘴欲语却是不能。令狐峥问道:“掌门典礼一切妥当么?今日如常举行。”洛青兕看着角木蛟尸身,张嘴却结巴,道:“典礼……还……还能……”
萤夫人拍了拍他肩膀,柔声安慰,道:“孩子莫慌,小圣掌门已将一切处理妥当。角木蛟已逝,大仇日后再报,当下天门山会有新的掌门人选。你缓缓神,不必慌张。”
洛青兕力持震静,看向站着的毕月乌及跪着的斗木獬三人,他脑中混沌一片,辨不清谁是新的掌门人选。毕月乌扶起了獬狼㺄三人,道:“大典在即,天门四宿俱要出席,我们四人且去清洗一番,整装出现,莫叫旁人看了笑话。”
众人先离开萤夫人院子,才踏出屋子,令狐峥忽然拉了拉鹿骄嵘左手,她右手往腰间一探,青龙任月鞭豁然打出,鞭稍向前延伸,在屋檐下一晃而过,跟着一排青光便激射而出,尽数落在岳中蟾三人身上。
萤夫人一怔,毕月乌说道:“多谢鹿教主!”鹿骄嵘的青针上喂了麻沸散,即便三人醒来,手脚被缚,加之身上无力,则决计逃脱不了。
天门四宿各回各屋,梳洗一番,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裳。毕月乌先交待洛青兕,因角木蛟三人命落黄泉,今日典礼不兴鼓乐;而后又找了壁水㺄,交待她先去找湘水门的两位女弟子,如此云云。
朝阳渐渐升高,宾客尽皆入场,此番掌门大典并不张扬,宾客不过十来人——湘水门三弟子、阎罗洞黑白双蝠、泸水鸳鸯夫妇、岳女青螺剑、黄沙道中唐听蛙,五台山智通大师师徒三人。智通大师原本携徒弟云游四方,在天门山附近听闻大典之事,便上山门来恭贺大喜。
唐听蛙外号“三口蛙”,一张嘴几乎不曾停歇,他目光四下一扫,皱眉说道:“掌门典礼如此隆重喜庆之事,怎没鼓乐相奏?”黑输蝙亦觉奇怪,道:“如此静悄悄的,全无喜庆之气,天门山怎如此小气寒碜?”
虽无鼓乐之声助兴,但林带猿今日格外舒畅痛快,大典一过,他与毕月乌之事就能提上日程,云游四海、踏遍山川河湖,指日可待。榴衣、棠衣两位师妹一左一右、紧紧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林带猿只觉怪异。
吉时一到,天门山弟子周陇客大喊一声:“掌门到!”二十余名天门山弟子列成两行,鱼贯而入,令狐峥行于中间,他身后跟着两人,左手乃萤夫人,右手便是毕月乌,之后才是獬狼㺄三人。
天门七宿仅有四宿出现,果然轰动全场,莫说宾客,即便派内弟子也觉惊讶,当下议论纷纷,“天门七宿向来形影不离,怎大典之上,却只有四宿?”“角木蛟大师兄为何不来?”“怪哉怪哉,竟连氐土貉、房日兔也不见人影?”“下一任掌门应是角木蛟师兄,怎不见他到来?”……
智通大师看出些许端倪,但出家人不插手其他门派事务,故手持佛珠,静默不语,堂上切切察察的议论之声却起此彼伏。唐听蛙最是兴奋,道:“天门七宿变四宿,难道七人为争夺掌门之位而内讧。四宿胜出,不知今日天门山掌门之位会落于谁人之手?”他向左拍了拍卢飞鸳肩膀,又向右拍了拍白赢蝠手臂,满脸卖弄地说道:“那位紫衫姑娘跟在令狐小圣下首,依我之见,这掌门之位多半是落于她手!”
林带猿身子猛然一颤,震惊、诧异、疑惑、不解、担忧惶恐等诸多情绪一一涌上心头。毕月乌今日的打扮着实与往日不同,她身穿一件紫檀色衣裳,一头青丝向上梳笼,戴了一顶珍珠元宝冠,她双耳并未佩戴月牙宝石耳坠,取而代之的是两粒珍珠。
匆促接任掌门之位,毕月乌并未有掌门冠服,如今身上所穿是萤夫人的衣裳,头上所戴、耳边所配皆出自鹿骄嵘之手,然这一身穿戴下来,却也显得她气度非凡,她跟在令狐峥身后,步履平稳,目不斜视。
林带猿怔怔然如丢魂魄,看着那道紫色身影从前走过,不由得轻声喊道:“月妩,月妩。”这是毕月乌本名,但毕月乌并未停留半步,跟着令狐峥一路向前。
来到大堂中央,令狐峥还是天门山掌门,位于中间,毕月乌则站在他身侧,萤夫人退向左手边,獬狼㺄三人则退到右手边侧,四人分两边像极了拱卫着令狐峥与毕月乌。
唐听蛙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哈哈,毕姑娘站在令狐小圣身侧,必是下一任掌门人了,我黄沙道中三口蛙真是慧眼识英才啊!”殿上众人皆疑惑,为何突然之间不见了角木蛟三人,取而代之的是毕月乌,且大典之上并无半点鼓乐之声。
殿上窃窃私语,如缓潮慢涌,一波接一波。令狐峥置若罔闻,他抱拳行礼,朗声说道:“诸位江湖同道大驾光临,天门山蓬荜生辉,深感荣宠,令狐峥谢过诸位。当日,羊掌门临终托付,令狐峥接天门山掌门位,乃危急存亡之下的无奈之举,幸不负羊掌门重托。今,天门七宿归山,正所谓,一人难任两派之主,令狐峥与羊夫人商议后,特于大典之上、良辰吉时,将掌门之位传于羊掌门座下第五弟子毕月妩。”
“毕月妩”三字一出口,其声如轰雷,直击林带猿脑门,他魂儿一颤,脑中忽然空白一片,伸去解下腰间绿葫芦的右手,竟不自觉颤抖起来。林带猿猛灌两口烈酒,问向身旁的师妹,“掌门之位传与何人?”韩棠衣如坠云雾之中,茫然不解,曾榴衣支吾答道:“毕……毕姑娘?”她满腹疑惑,毕月乌与师兄相约游历江湖,为何突然接任天门山掌门?
林带猿心头窜起一股冲劲儿,抬脚就要冲上前去,左右两边却各有一股力道将他死死拦住,原来是曾榴衣与韩棠衣。林带猿道:“月妩不能当掌门,月妩不能当掌门。”
两衣却紧紧拽着他手臂,半点不松开,林带猿疑惑,“为何拦我?”曾榴衣满脸为难,答道:“壁水㺄姑娘今早曾来我们二人,殷殷交代,今日务必看好猿师兄,莫叫猿师兄冲动闯祸,丢了湘水门颜面,我二人应下了!”
林带猿道:“月妩要当掌门啊!”他与毕月乌曾有约定,携手一生,走遍江湖山川河海,若她当了天门山掌门,无异于两人情断,再无前缘。曾榴衣情急之下将一张纸条塞到林带猿手中,道:“壁水㺄姑娘曾交待,若猿师兄执意上前,先打开这张字条瞧一瞧。”
林带猿展开一看,白纸上只有一字——止,红墨书写,字体娟秀,正是毕月乌的笔迹。林带猿心头犹如刀剜斧劈一般,疼得难受,一个止字胜过千言万语,毕月乌要他止步不前,不可冲动,不可扰了今日的掌门典礼。
林带猿仰头又灌了三大口烈酒,酒入腹中,胸膛却烧得厉害,他心中暗道:“我须上前阻止,若月妩当了掌门,我二人再无前途可言。”他抬脚就往前踏出,却看见纸上的“止”字红得刺眼,似是毕月乌在他耳边柔声吩咐,“不许上前!”
林带猿脚步一滞,心中踟躇,“天门山掌门典礼,我有何资格上前闹事?月妩写‘止’字,她……她不许我上前,为何……为何?”上前阻止与止步不前,林带猿左右徘徊,难下抉择,他抬眼望去,只见心上人身穿紫衣,站在令狐峥下首,缓缓跪了下去。
看到毕月乌跪下,令狐峥颇是惊讶,伸手搀扶。毕月乌却道:“师父不在,小圣领天门山掌门之位,位同恩师,受得起毕月乌这一跪。”原来是将他视若羊襄,毕月乌拱手一拜,道:“一谢掌门当日仗义出手,救天门山于危难之间;二谢掌门愿身兼两派,领天门山掌门位,免我满山弟子无主袒护之苦。三谢掌门庇护天门山至今时今日,恩情厚重。”
令狐峥解下腰间的白玉环,向前递去,这是天门山掌门环,代代相传,如今物归天门山本宗弟子。毕月乌身子略微一低,双手徐徐上举,掌心向上,恭敬谦逊且朗声说道:“毕月妩心甘情愿接领天门山掌门之位!”
林带猿方要冲出人群,脚步突然一滞,只觉一盆冰水从头顶直泼而下,浇灭了他心中的热情、勇气,他怔怔然如丢魂魄,看向大殿中央,只见那穿紫衫的女子缓缓起身,萤夫人亲自动手,替她佩戴白玉环。
令狐峥向左下角退出一步,毕月乌身子一转,站在大殿正中央,她头戴珠冠,身披紫衣,颇显庄严肃穆,朗声道:“今毕月妩执天门山掌门之职,必持身以正,内则承先人之志,和睦弟子,同心协力将我派发扬光大;外则与江湖各派交好,勠力同心,匡扶武林正义,守卫江湖安宁。”她身子微微一倾,面相令狐峥,又道:“天门山与太白门百世交好,永不背诺。”
毕月乌一番话语滔滔不绝,林带猿恍若未闻,耳边只响起那一句——“心甘情愿接领天门山掌门之位”,他身子一个踉跄,几欲摔倒,幸得两位师妹左右扶住。林带猿心如死灰,喃喃自语,“心甘情愿……心甘情愿……月妩,你登了这掌门之位,心甘情愿弃了你我二人的情爱姻缘……你既已下定决定,即便我上前阻拦,又焉能扭转局势!”
他目光在殿内一扫,逐一掠过斗木獬等三人,林带猿不解,天门七宿为何只有四宿出面,上头两位师兄为何不当掌门,偏偏是毕月乌当掌门,他暗自悲伤:“你我本灵鸟,本该比翼双飞,为何你自甘困在这金笼之中?你我二人的情意,竟抵不上一个天门山掌门之位?”情到伤处,酒入咽喉,方觉畅快。
韩棠衣瞧师兄为情所伤,虽感同身受,却不知如何宽慰,只轻声问道:“榴衣,毕姑娘为何突然当掌门啊?”曾榴衣亦满腹疑惑,摇了摇头。
大典之上,斗木獬、奎木狼一言不发,师兄弟之死压在心头上,两人无心于此;壁水㺄领着众天门山弟子,参拜新掌门毕月乌,朗朗之声,响彻大殿。至此,毕月乌正式成为天门山掌门,她端居殿堂正中央,神情肃然,目光坚定。
黑输蝙心头油然而起一股敬佩之意,道:“毕姑娘虽是女子之身,却颇具豪情气概啊。”岳青螺亦颇是赞赏这位登领掌门之位的女子,赞道:“虽是娥眉,心比男儿烈!”唐听蛙扯开嗓子喊道:“恭喜天门山,恭喜毕掌门,放眼如今的江湖,毕掌门是第三位女掌门了,三足鼎立,何等风光荣耀,可喜可贺啊。”
经此一提,众人恍然大悟,江湖各派林立,业已有三位女掌门,其一便是倚天教教主鹿骄嵘,统率荆州九山九堂;其二乃九天宫宫主凤惊欢,如今再添一位女掌门便是毕月乌了。提及女掌门,众人目光在殿上逡巡,寻找鹿骄嵘身影,原来她安安静静独坐宾客席,与林带猿相距不足一丈。
林带猿侧身一转,见了鹿骄嵘如此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道:“月妩突然接任掌门,其中必有内幕苦衷,她与令狐小圣一定知晓,我且过去问上一问。”他晃了晃手中酒葫芦,抬脚走了过去,却先听到了唐听蛙的起哄声,“天门山掌门大典,不知诸位都送什么贺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