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宋洪的船已停泊在相思洲畔,他听箫儿想去阳秦,并不阻止。风雨了大半辈子,尝尽了人世悲欢,季老头也好,他也好,一辈子到头,化作尘土,已无遗憾,可是箫儿呢?
宋洪道:“箫儿,找到季老头自然好,若是他先回来,也不打紧,有什么消息,宋爷爷会寄信给你。”
箫儿道:“宋爷爷,等箫儿回来,便换箫儿来照顾您和爷爷。”
“傻丫头,我们两个糟老头子,哪里要你来照顾?再说,箫儿其实已经照顾我们两个老头子好些年了,都从小丫头长成大姑娘啦。”宋洪哈哈笑了两声,“虽然江头风波不及人心险恶,但你娘交代你的话,宋爷爷希望你能用自己的心去好好想。”
箫儿红着脸道:“箫儿知道了。”
船已到苹风渡南岸,辞了宋洪,四人便朝阳秦而去。
离渡口不远处有一座茶棚,其所在之地是往来渡口的必经之路。四人经过时只听有人道:“从这儿往东一百里处有个赤叶镇,你们猜昨日我见到谁了?”
众人问:“谁?”
“勾雷。”
另有一人道:“他怎的忽然出现在赤叶镇上,别是看错了?”
“不会有错,那人右脸上有道雷纹,老槐树客栈里的那个小丫头,还喊他‘雷叔’。听说,他们是在镇上找人,已经住了好多天。”
江蓠看向舟羡道:“东边,反正顺路,我们不如去看看?”
江蓠如此说,自是无人反对。黄昏时分,四人入镇,找到老槐树客栈,问那掌柜,只听掌柜道:“确有此人,不过走了有两个时辰了。天色已晚,几位不如在小店过夜,我这就叫厨房准备些饭菜。”
过不了多久,店伙计端上饭菜。舟羡正要动筷,只瞥见掌柜一双眼睛正暗暗盯着他们,便夹了一筷子菜入口,做出咀嚼、下咽的动作,却故意失手掉了筷子去捡,趁机又将菜吐了出来。舟羡看向对坐的原逝,只见他正端起一碗汤来喝,看他喉间一动,已是咽下一口。
原逝放下碗,没多久,却见江蓠也掉了筷子,撑在桌上道:“怎么回事,我怎么突然全身软绵绵的,是不是这菜里有毒?”
箫儿亦伏在桌上道:“我也是全身无力。”
待原逝和舟羡相继倒在桌上,那掌柜笑着走近道:“等了这么多日,终于把你们等上了钩,来人,赶快去把公子请来。”
一会儿的工夫,只听有人笑道:“还是无瑕姑娘有主意,我还担心这招不管用呢。”
无瑕嗔道:“原来阮公子是不相信我的。”
阮从谨道:“怎么会呢?我这不是都听你的。”
无瑕道:“得了吧,你还不是为了箫儿姑娘才甘心听我的。”
等看清了来者是谁,江蓠支起身骂道:“王八蛋,竟敢给我们下毒!”
无瑕笑道:“这话可不对,你们尝了我的朝暮引,我还心疼呢。这药根本无需解药,若用于床帏之中,反而还能催人万般柔情,如梦似幻,你怎能诬赖说这是毒药?”
舟羡轻蔑道:“阮从谨,没想到你竟和这样的女人勾搭上,你就不怕给逸骠门丢脸。”
阮从谨道:“没人说出去,不就没人知道了。哦,我差点忘了,微云山庄的虞少庄主,我定会让你死个痛快。”
无瑕道:“我们可是说好的,他要怎么死,我说了算。”
舟羡转了个身,背靠着桌子,向着无瑕道:“既如此,好歹让我死个明白,你怎么知道勾雷?”
无瑕勾起舟羡的下颌道:“曾经,他的主人,亦是我的主人。不过,剑是他和花如锦偷的,跟我可不相干。”
“原来如此。”舟羡说时,抬起一脚便朝无瑕踹去,无瑕飞身后退,惊道:“你没有中毒?”
“你可算承认下毒了。”舟羡一剑飞速劈向无瑕,无瑕不得不闪身退出门外。
阮从谨早已躲到一边,见两人打出门外,又大着胆子从柜台上抽出一把刀,对着箫儿道:“箫儿,我对你那是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与你共赴巫山。”
原逝起身,摇摇晃晃着走向阮从谨道:“我再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带着你的人立刻滚。”
阮从谨嘲笑道:“死到临头,还想逞英雄,可惜英雄是做不成了,想做个鬼我倒是可以成全你。”
江蓠使不出劲,只能骂道:“王八羔子,你敢动原哥哥,我不会放过你的。”
箫儿见此,强撑着挡住阮从谨道:“你不要杀他,我的事和他无关。”
阮从谨道:“既然你的事和他无关,那他的生死自然也和你无关。”语毕,阮从谨揉捏着箫儿香肩便将她顺势推开,挥刀砍向原逝,不料原逝一手将箫儿环腰抱住,一脚踢中阮从谨右手,身子停住站好时,刀也已落在他手中。
掌柜和店伙计见了,都举刀杀来,徒然被打翻在地。原逝刀尖指向阮从谨心口,冷冷道:“留命还是留手?”
“你……你也没中毒?”
“看来是不要命。”
箫儿还在原逝怀中,抬头含情脉脉道:“不要,虞公子说过不能杀他,我不要你惹上麻烦。”
原逝轻抚箫儿青丝入怀,对着江蓠道:“把眼睛闭上。”便以极快的速度砍断了阮从谨左手,阮从谨顿时鲜血淋漓,声嘶力竭,很快便晕了过去。
众人见状,霎时慌作一团,抬了阮从谨,带上那只断手,便夺门而逃。
刀已从客栈飞出钉在树上,原逝一手护着箫儿,一手扶住江蓠,把她二人安置在树下,拔出刀眨眼便已飞掠至无瑕身后。无瑕纠缠住舟羡已是费力,更何况此时多了个原逝。当无瑕退路被断,人跌落在地时,颈部也传来一阵凉意。
“主子是谁?”原逝手中的刀已在无瑕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不过是个死人。”无瑕冷笑道。
“花如锦在何处?”
“你为何要问她?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你不需要知道。”
“我不说,你又能如何?”
无瑕颈部的凉意更深了一分。
“你大可杀了我。”无瑕又是冷冷一笑。
“我不杀求死的人,滚。”原逝说的很平静。
无瑕并没有走,反而狠心将脖子往刀上一抹,凄凉道:“为什么偏偏要和他一样,明明想杀我,却非要……如此……”
刀落地,舟羡叹息道:“他们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原逝没有说话,转身往树下走,舟羡也跟了过去。
江蓠迷糊中见他们回来,道:“虞哥哥,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家好不好?”
舟羡背起江蓠,边走边笑道:“幸好有马车,不然我可背不了那么远。”没走多远,舟羡却突然止步,腾出一只手碰了碰江蓠的脑袋,如此江蓠便没了动静。舟羡平复着心绪,暗自道:江蓠这么不老实,定是中了朝暮引的缘故,还好还好,不知箫儿姑娘怎么样了?
待舟羡转身一看,不禁瞪大了眼睛。明月皎皎,原逝轻扶起箫儿纤腰,四目相望,不知是毒深还是情深,箫儿踮起脚,偷偷吻上原逝的脸,而后不胜娇羞,躲入他怀中。
舟羡忙转回身,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方才所见,不准向任何人泄露半个字。”此刻,箫儿已昏睡在他怀中。
“明白明白,这都怪他们下药,你等我去把马车牵来。”
马车连夜离开了赤叶镇,车上两个姑娘或许正拥梦而眠。
入秋之后,晨起微凉,江蓠醒来揉揉眼,翻了个身,便也惊醒了身旁的箫儿,江蓠道:“箫儿姐姐,我们怎么睡到马车上的?”
箫儿道:“我想不起来了,他们呢?”
“下车看看。”江蓠说时,人便下了车,只见舟羡和原逝倚树而卧,似乎正睡得香甜。
箫儿道:“这样很容易着凉的,让他们去车上再睡会儿吧。”
江蓠微笑道:“箫儿姐姐,你是不是喜欢原哥哥?”
箫儿回忆起梦中情景,红了脸道:“我没有。”
“这么说你是不喜欢原哥哥啰?”
“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蓠仍微笑道:“那姐姐是什么意思呢?依我看哪,原哥哥也喜欢你。”
箫儿低声道:“不会的,他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谁家的姑娘?我怎么不知道?”
“那日在竹林里,我本想问他……心里有没有想念的姑娘,还未说完,他便说有。”
“还未说完什么?”
“姑娘。”箫儿已是满脸羞红。
江蓠捂嘴笑了笑:“他想念的未必就是姑娘,哪怕是姑娘,也不见得是别家的姑娘。箫儿姐姐,他对你比对我还要好,你俩分明是一见钟情。”
江蓠见自己说中了箫儿的心事,接着道:“虽然他会欺负我,我可是一直都将他当做哥哥的,自然希望他能找到一个好姑娘。可是原哥哥的性子,一点儿都不讨姑娘喜爱,箫儿姐姐若不要他,恐怕他真要孤独终老了。”
箫儿道:“我……,江蓠,你先别告诉他,好不好?”
江蓠叹了一声道:“你不说,他更不会说。就像姝眉姑姑,我早就知道她看上我爹了,可是只要她不说,我爹就能一直装聋作哑。我说原哥哥怎么有些眼熟,仔细想想,他好像有几分像我爹年轻的时候。”
此时舟羡伸伸懒腰,装作刚被吵醒的模样,道:“江蓠,你在说什么呢?我都被你吵醒了。”
“我和箫儿姐姐说,天不早了,要叫你们起来继续赶路。”
“你们先上车,我和原逝就来。”见她二人上了车,舟羡接着道,“你可听清楚了?”
“嗯。她那张嘴,是该叫她父亲好好管管。”
“少装傻,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江蓠。”
“我于她并无情意,她既然不愿让我知晓,岂不正好?”
“瞎子都看见昨夜你抱着她……”
“你就那么想变成瞎子?”
“封我口,瞎我眼,我怕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你们快点,磨磨蹭蹭的。”江蓠已在催促。
不出意外,明日天黑前,便可抵达阳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