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薄战战兢兢的看了不远处那个背影一眼,有些心虚的咽了一口吐沫。
就连背影,他都不敢使劲盯着看。眼神不由自主的飘回自己的脚尖。
因为大帐里只有沈宁和他两个人,所以他这个曾经纵横河北河南的绿林大豪也不免局促。
恍惚中他才想起,自己很多年前看不起这个年轻人,而现在,这个年轻人已经站在山巅俯视着自己。
“坐吧。”
沈宁的视线从墙上挂着的地图上收回来,转身看了李薄一眼笑道:“这次大军自清漳势如破竹的杀到洺州,你的功劳不小。
沿途十几座城池,倒是有四五座是你叫开的。
省去了不少麻烦,所以孤特意把你找来道谢。”
“不敢当。”
李薄连忙摆手道:“为主公效力是微臣分内的事,怎么敢当得起主公这感谢二字。
微臣只求着能为主公多做些事,洗去微臣之前的罪孽。”
“之前与现在不同。”
沈宁笑着说道:“你在济北郡的时候,你是一方大豪,与孤的宁军有所冲突也是在所难免,而后你投奔窦士城,为他效力也是尽臣子的本分。
现在既然在孤麾下做事,尽心尽力,孤自然也不会亏待你。”
沈宁在书桌前坐下来,语气温和的说道:“叫你来还有件事,之前在清漳的时候你说与裴扬约好,如今大军已经围了洺州城。
虽然破城并不如何艰难,但如果能有人在城内里应外合自然最好。”
“臣确实与裴扬约好,但现在却不好联络。”
“这个不需你费心,你只与孤说说,你当初是如何与裴扬相约的。”
“这个……”
王咆犹豫了一会儿,撩袍跪倒在地:“其实微臣之前没跟主公您说实情,当初在离开洺州的时候裴扬找到了微臣,对微臣说不论王伏宝有没有反心都将其杀了,然后夺取兵权。
若是窦士城还有回天之力,那就暂且忍了。
若是主公大军兵锋不可阻挡,我便率军投降主公。”
“这番话,孤信。”
沈宁点了点头说道:“裴扬这个人孤不了解,但能侍奉三位帝王且都受重用,想来也是极有心机之人,他若是不做准备就投靠到孤这边来,反倒不对劲了。
你能说出实情,说明你也是诚心投到孤身边,值得嘉奖。”
“多谢主公。”
李薄心里一松,知道自己这次赌对了。
若是编造一些拍马屁的假话未必骗得过沈宁,说不得反而会引起沈宁的厌恶。
“主公,那日我与裴扬商议。若是投靠主公,就让我骑马在城前转一圈,他自然会知道。
然后等他在城中做好准备之后,会在夜里点起火来。
等主公看到城中火起就下令攻城。他会安排人打开城门。”
沈宁微微皱了皱眉头,嗯了一声道:“还有没有细节上的事?”
李薄想了想说道:“主公,您也知道裴扬这个人两面三刀,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所以这件事微臣一直不敢和主公提及,微臣只怕他是安的什么龌龊心思,是想引大军攻城也说不定呢。
所以……”
“你初到孤军中,谨慎些也是对的。”
沈宁摆了摆手道:“不过此事也不能不去考虑,明日你就骑马在洺州城外跑一圈。
看看城中有没有什么反应,若是登几日没有消息,孤也会立刻攻城。
洺州就算再坚固,难道还比东都,江都坚固不成?”
“喏!”
李薄连忙应了一声,沉吟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说道:“主公……臣还有件事恳求。”
“说来听听。”
李薄顿了一下整理措辞:“主公,您也知道,当年在岱山下臣一时糊涂和刘金称联兵与老将军杨继聚为敌,主公恰好也在场……
那日里景慎之以为主公出事,单枪匹马欲杀刘金称,臣那个时候调派人马阻拦了一下……
臣自到您麾下之后,总觉着景慎之将军看臣的眼神不对劲,臣想请主公于景将军说一声,那时微臣做下的错事,现在也追悔莫及,请景将军海涵。
若是景将军肯谅解微臣,微臣愿意给景将军施礼道歉。”
“这件事……慎之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你且安心回去,孤自会和他提及。”
“多谢主公!”
李薄行了一个大礼,这才退出了大帐。
等李薄走了之后沈宁又把他之前说过的话理了一遍,眉头微微皱起。
他沉思了一会儿,叫人将秦若薇请来议事。
不多时,秦若薇便赶了过来。
“想办法,尽快和城里的吴不善联络上,有没有办法?”
“如果万玉楼在自然好办。”
秦若薇道:“可现在在通闻府里找一个能爬那么高墙的人,难。”
“调万玉楼过来,跑没了他那一身肥肉膘没一个月也到不了。”
沈宁叹了口气:“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
……
洺州城
顺朋客栈
吴不善摸了摸自己下颌上的胡子,忍不住笑了笑:“这些日子竟是落拓成这样,胡子都没心情剃了。
现在这样子要是让万胖子和老王看见,看他们还说我是白脸子不说。”
费六嘿嘿笑了笑道:“档头……其实说起来,就算你留起络腮胡须,就如林老爷子那样,只怕也遮挡不住你这白皮肤。”
吴不善一脚踹在费六屁股上,笑骂道:“你他娘的是不是皮紧,信不信我现在就撕把烂了你的嘴?”
“打脸撕嘴,那是泼妇打架才干的事……您是档头,怎么可能做的出来。”
费六谄媚笑了笑道:“不过档头,咱们的大军已经围住了洺州城。
咱们是不是得干点什么了?
这段日子一直在城里打探消息,城中兵马的调度布防也摸的差不多了。
如果能将消息送出去,估摸着对破城也会有些帮助。”
“消息送出去……难。”
吴不善摇了摇头道:“其实大军围城,城中军务布防的情报已经不算最重要的了。
只要大军攻城,周军必然改变调度,之前的情报用处也不一定很大。
再说,现在想送出去消息也难,之前咱们趁着城门没关那段日子能送出去的情报都在关小树那,主公必然也是了解清楚了的。
现在咱们手里的消息,没多大用处。”
“与其想办法送情报,不如想办法在城里做些别的事。”
费六眼神一亮:“我就等着您这句话呢,当日关档头出城的时候我不就问过您么,是去刺杀几个朝廷里的重臣,还是索性寻机会入宫把王咆那个家伙宰了?
最不济,咱们也得放几把火把城里的府库粮草什么的干掉吧。”
“城中的粮仓重兵把守。”
吴不善摇了摇头道:“想要靠近极难。
咱们的人现在想要混进周军里也不容易,反倒是大军开始攻城之后机会多些。
到时候大军攻城,周军兵力损失的多了自然会在城内招募青壮,咱们的人就有机会混进去。
而青壮,一般都先是负责运送物资器械,这样也能找机会靠近府库。”
“还要等?”
费六有些失望的说道:“再等,我这屁股都生锈了。”
“不等。”
吴不善摆了摆手道:“现在再等下去,就显得咱们通闻府的人无能了。
我有个行险的打算,九死一生……但如果成了,说不定破洺州城这大功劳,就全在咱们这些人肩膀上扛着了。”
“九死一生我不怕!”
费六道:“就怕这么无所事事的耗着!”
吴不善嗯了一声道:“现在城中百姓人心惶惶,周国朝廷里何尝不是这样?
我估摸着,那些朝臣们肯定已经在想办法安排后路了。
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户出身之人,背后有家族利益在自然不会甘心陪着王咆送死。
他们这些人,就算王咆被人乱刀分尸也挤不出眼泪来。
让他们雪中送炭不易,让他们落井下石倒是极容易。”
“我打算……派几个人出去,想办法接近朝廷里那些将领和大臣。
如果能策反其中几个,对大军破城自然帮助极大。”
“但这事没把握,万一那些人存了什么别的心思将这事告诉王咆,负责联络的人必然是九死一生。”
“总得试试。”
费六嘿嘿笑了笑说道:“这件事只要做好了,就算是一件天大的功劳了吧。
有这功劳,您说主公会不会提我做个小档头?”
“如果真能做成,我把我这位子让给你!”
“我可不敢!”
费六笑道:“我就是胡乱想想,自己臭美。
别说档头,给我一个团率,我就能美的找不着北!”
笑过了之后,费六忽然一本正经的说道:“档头,我愿意去试试!”
……
……
裴扬府邸
王咆随意的打量了一下裴扬书房里的布置,忍不住摇头笑了笑道:“看你家中布置的这样简单,连值钱的东西都没几件,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难免会赞一声,咱们的裴大人好清廉的做风!
就凭着这表面上的事,裴大人您就当之无愧为朕大周朝廷里百官只典范。”
裴扬冷冷笑了笑,没有说话。
“怎么?觉得朕寡情?”
王咆在裴寂的椅子上坐下来,从桌案上拿起一本书随意翻了翻:“裴大人,朕一直很钦佩你……
你在刘武手下的时候,朝权皆有你决断。
刘武自己连奏折都懒得看,便是连传国玉玺都交给你保管。
按理说刘武对你的恩义足够令你感动了,就算是以死相报也不为过。
但司徒伯山造反的时候,是你调走了刘武身边的八百给事营的精锐,骗他们上了大船,然后一股脑都淹死在大江里。”
“司徒伯山杀了刘武自己登基做皇帝,非但没有抛弃你反而封你为纳言,依然是朝中百官之首,而且离开江都之后更是对你言听计从。
你说如何便如何,差不多军政之权都由你一人掌控。
这份信任,就算比起刘武对你的信任来也不差多少。
可是在魏州,又是你调走了司徒伯山身边的禁军,以至于被窦士城围杀的时候,司徒伯山身边只有十几个贴身的护卫。”
“你事窦士城……好吧,窦士城是毁在朕手里的。
但朕可不相信,这次裴大人你一点准备都没做?
后来朕想了想,你让窦士城以李薄为主帅夺朕父亲的兵权,应当就是为以后做打算吧?
投降沈宁?
摇身一变再成为沈宁手下的重臣?”
“随你怎么说!”
裴扬冷哼一声道。
王咆哈哈大笑:“戳到痛处了?
裴大人,朕或许有很多地方不如刘武,不如司徒伯山,不如窦士城,但朕有一样胜过他们……
那就是朕比他们聪明,知道任何人都不可以完全相信,朕……只信自己。”
“朕不抓你,不办你,不杀你。
为的就是看看你有没有同党。这几日朕对外宣布你在家养病……
倒是要看看,有多少上门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