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半个月,我没有再见过裴玉珩。
隐约听说他好像是出差了,但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也不可能去打听。
自尊不允许,身份也不合适。
但他不在裴园的这段时间,好处却十分的显而易见——我不想看到的那些人,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毕竟裴玉珩对于某些人来说,意义就像是臭肉之于苍蝇、奶酪之于老鼠。
既然目标不在,那她们又何必还纡尊降贵地跑到这荒郊野岭来呢?
至此,我终于真正实现了‘眼不见为净’的夙愿,哪怕只是暂时的,却也是弥足珍贵的。
除了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以外,我的生活似乎跟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大块的时间用来为毕业做准备、零碎的时间全都花在了挣“盘缠”上。
不过说到赚钱,就不得不说李停云的那份新协议,对我实在太有利了。
特别是‘一交易一结算’的这一条,简直是预备跑路人士的福音。
它的具体内容是,委托方的画一经售出,所得款项在扣除画廊的分成后,即时汇入委托方的指定账户。
但没人知道,它在我这里的潜台词其实是——不需要再担心将来我人走了,卖画的钱却还滞留在账期里。
要知道,凡是没进自己兜里的东西,分分钟都有“打水漂”的风险。
所以‘实时到账’的这一结算方式,就是我瞌睡的时候,有人递给我的枕头。
哪怕等我离开后,这份协议还是会自动终止,但那时我的损失也已经降到了最低,不是么?
当然,裴玉珩面对我的“公然挑衅”,也不是毫无反应的——我定期外出放风的合约权益被暂停了。
这就导致了那段时间,我唯一的苦恼是不能出门,还怎么帮楚齐找到程浩之劈腿的证据?
不过我也没有就此放弃,仍然固执地做了各种尝试。
譬如,时刻关注着网上关于程家的消息,大到新闻热搜、小到八卦花边。
虽然这些楚齐自己也会留意,但她一定没有我这么“求知若渴”。
再譬如,打印出程浩之的个人信息和照片,请自诩为“丰城江湖百晓生”的何田帮我去探查他的动向。
我的理由是,他是我的远房表哥,我十分关心他的近况。
至于何田信不信,他没说、我也没问。
结果折腾了一大圈我才发现,除了亲自去程家和医院守株待兔外,“隔空取证”的成功率几乎为零!
因为何田帮我打听到的关于程浩之的林林总总,哪怕是网上不曾爆料过的,也都是负面的少正面的多。
就连偶尔传出来的那一星半点的绯闻,也全都似是而非无一定论,根本没有足以敲下实锤的铁证。
要不是那天我亲眼看到,他跟别的女人暧昧拉扯,加上双方争吵的内容又过于敏感隐晦的话……
我恐怕也会相信,这位程大少是当代恪守男德的先锋表率!
不得不承认,这个结果实在太令我大跌眼镜了,没想到程浩之比程家的其他人都要精明和高段得多。
虽然他也喜欢作秀博眼球,但却始终牢牢地把持着取舍原则的边界。
这说明他很清醒,知道什么事可以放出去炒作,给自己和程家制造话题以维持热度,还不至于引火烧身。
而什么事则必须封严捂死,否则一旦被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那么自己的下场基本上是可以预见的——
小到期望落空、大到前途尽毁,更有甚者,小命难保!
只是,他有分寸又有手段不要紧,我怎么办呀?
难道要空口白牙地告诉楚齐,我亲眼看见你未婚夫背着你偷腥了,但我没有证据,你得自己去查?
倒也不是不行,我就是感觉这样会显得自己很没用,受了人家那么大的恩惠,想回报却又什么都做不好。
此时的我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其实是那个自称李玉的女人。
正是她告诉了程浩之在医院发生的事,这才引起了后者的警觉,也才有了如今这个“一干二净”的局面。
更不可能知道,在我忙着为闺蜜的终身幸福而操心劳神时,自己生命中又一个厄难般的转折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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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时间很煎熬,却又似乎暗藏着某种神秘的治愈力。
在那个早上过后,我一直百味杂陈的心情,逐渐回归了平静和淡然。
不属于我的,不奢求;不适合我的,不留恋。
直到我拿着参加毕业答辩的通知,带着自己经过一番断舍离后所剩无几的家当,准备奔赴自由时……
“贺管家,您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不能走?”我难得声音高八度地喝问道。
为了不引起怀疑,我特意忍到了返校截止日期的前一天才动身。
因为这也是我在签下那份“丧权辱己”的协议时,与裴玉珩约定好的。
谁知在向贺管家提出拿回自己的身份证、以及请他安排车辆送我去机场的要求时,意外地遭到了拒绝。
面对我极致的愤怒和不敢置信,老人家脸上和蔼的笑容竟然纹丝未变,“沫沫,你不要生气嘛!少爷他……”
“谁能不生气?!”我咬着牙打断了他的和稀泥,“说好的事都能反悔,你们还讲不讲理了?”
我其实更想说,你们还要不要脸了?!
那个不通世理不近人情的死冰山,果然是我命里的克星!
但他这段时间,虽然人没出现,却也没阻止我继续为毕业做准备不是么?
而我现在就只差临门一脚了,他反倒把球门给我搬走了?!
先是让我看到希望,后又在我以为自己马上就能得偿所愿时,却一把将我推进了绝望的谷底……
他不会只因为我擅自挪了个窝,就要这么残忍地下狠手“腰斩”我的前途吧?
是想以此来惩罚我挑战了他的权威?还是报复我破坏了他家所谓的风水?
又或者是……我逃跑的意图暴露了?
这种可能性貌似比前两个更站得住脚,但那是什么时候、因为哪件事?
我明明一直都很小心谨慎,就连在处理自己的物品时,也都刻意留下了一部分来“故布迷阵”。
可结果……他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的?这真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当下不是自查漏洞的时候,我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心里喷薄的怒火,话锋一转放软了声音道:
“贺爷爷,您也知道,其它的都可以通过网络完成,但论文答辩必须亲自到场,我再不回学校就来不及了!
要不这样,我向您保证,每天都按时报备行踪、一毕业马上回来,一定不给您和裴总添乱,您看行吗?”
一般情况下,我不屑于撒谎,但现在是一般情况么?
然而我自己也没想到,这两句听着是诚恳的请求、实际上却是敷衍和搪塞的话,效果竟好像有点……
只见眼前这位老管家脸上的神情先是一怔,紧接着却露出了一丝明显的动容,甚至眼眶都有些微微泛红了。
这对于极为擅长情绪控制和表情管理、几十年如一日地戴着微笑面具的他来说,绝对是罕见现象。
于是惊讶过后,我下意识地将自己刚才的话,在脑海中迅速地梳理了一遍。
试图从中找出,对症下药的那副“药”来。
而最终得出的、也是我认为最靠谱的结论是:以他的道行,我后面的那些鬼话,他都不可能相信。
所以,应该是我开头那声已经许久没叫的‘贺爷爷’,才是触动他的关键。
可惜不等我再接再厉,他那瞬间的感动就已经消失了,只听他忽然语气郑重地提醒或者说警告道:
“沫沫,不是我老头子不肯帮你,而是在这个家里,少爷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违抗和忤逆。
我是,你也是!
所以你与其在这里求我,不如好好想一想,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改变了主意,然后从根上去解决问题。
这一次不能顺利毕业,你就权当是一个教训,以后引以为戒,不要再惹少爷不高兴、也不要再做傻事了!”
看来我确实能激起他的舐犊之情,却还是撬不开他那用钢筋混凝土铸就的职业操守,哪怕仅仅是一条缝隙。
说完他就走了,留下我独自站在原地,心里反复咀嚼着他的这几句话——
乍听之下,好像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其实已经向我透露了某种关窍……
只是,究竟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