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欲问箫音化紫烟（三）深殿芳踪
女俘们觐见太后之前，需要好好清洗掉一路尘埃，清清爽爽地站到太后面前。宣训宫的宫娥正忙着准备沐浴用的热汤时，李祖娥皇后便带着战俘来到宣训宫的偏门，将一队女俘交给了赞春。
赞春望着李皇后带来的女俘，不慌不忙地叩拜言谢：“多谢皇后娘娘。”随后带着女俘走向宣训宫更深处的汤池。
汤池热气氤氲，众女俘宽衣解带，走进团团热雾之中。吟夏转而悄悄向宫娥们交代：“太后不想久留她们，因此不想让她们知道这里是宣训宫，也不想让她们知道这里的主人是太后。千万别走漏风声。”
“是的，姐姐，我们记住了。”宫娥点头应允道。
温热的水从头浇过，顺着乌黑的发淌过全身，经过几日的车马颠簸和风餐露宿，有温水的浸润真是难得的惬意时光。随后女俘们又在浸泡过香草的药汤中浸浴，最后再用温水冲洗过，整个洗浴才算结束。
女俘们用棉麻布拭净肌肤和头发上的水珠，裹上了款式简洁却干净的宫装，随后三三两两地在火盆前烤着湿漉漉的头发。
紫翎梳理着头发，抬头只能望见宣训宫极窄的一方天空。相对于在关西近十年相对安定的日子，这几天的奔波让人感觉恍如隔世。日月同天，虽然眼前的天空与在关西看到的没什么不同，可毕竟是山川异域，心境确实是不同了。
紫翎无助地望着那空洞的一线天，那空洞的灰白，仿佛是自己茫然无措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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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女俘被皇后带走了！”高洋近乎咆哮似的质问眼前跪倒在地的阿改。
昭阳殿的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跪在地上的阿改快要被高洋冷峻的目光压得骨骸支离。
“带到哪去了，现在是死是活，你可都清楚底细？”高洋甚至不愿听他的解释，眼神就似要喷出火来，冲下御阶举刀欲杀。
“陛下！”伴随着环佩轻微的叮咚声，李皇后带着婢女从屏风后现身，柔声道：“陛下，臣妾特来禀明，女俘是臣妾带走的。”
“皇后带走女俘要做什么？现在将他们带向何处了？”高洋很急切地问道。
“听闻太后遇刺，臣妾去宣训宫侍疾。太后说起要用女俘连同清商属的女乐排演歌舞，就让臣妾将女俘带去了宣训宫。”李皇后说道，丝毫不知道这几句话已经让高洋如堕冰窟。
高洋脸已经是难看的青黑色，但他不想伤了心爱的妻子，只得默默地忍住怒火转过身去。
“臣妾做错了吗？”见高洋半晌没有说话，李祖娥心中有一丝慌乱，她微微伸颈，想探知丈夫的心情。
“不，皇后。”高洋随即换上一副平静的神色，转过身宽慰李祖娥，“皇后为庆功宴排演歌舞就是为太后分劳，为太后分劳就是朕分忧，怎么会有错呢？”
“那求陛下赦免他们吧！”李祖娥望向御阶前瑟瑟发抖、命悬一线的阿改和随行押送战俘的宿卫军，心急如焚地向高洋求情。
高洋攥紧了拳头，道：“既然皇后为你们求情，那你们都退下吧！”
“谢陛下开恩！”被赦免的阿改和宿卫军连连谢恩，带着惊魂未定的恐慌逃出了昭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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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徐徐拂过一条条白色的幂篱，如同春风吹起的层层叠叠的雪色波浪。伴随着女子们莲步轻移，这翻涌的微波便缓缓地涌向了宣训宫偏殿的重重玉阶。
真是个大阵仗。微微翻涌的雪色浪花虽然遮蔽了女子的容颜，但是掩映在幂篱之下的朦胧身影还是让人联想到美人的窈窕风姿。也许事情进行得顺利让人心情舒畅，也许是陶醉于这清新的景致，此时娄太后脸上也是洋溢着如三春暖阳般的笑意。
吟夏走向前来，面对一众女子朗声道：“诸位姐妹听旨，我家主人现在要从众姐妹之中选一位婢女侍奉文墨，能接出诗句的女子有望入选。这第一句是‘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沉默半晌，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吟夏望向娄太后，娄太后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这时赞春却开口道：“我家主人想要的答案是‘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周围已是小声窃窃私语之声，之前接诗句的女子大着胆子说道：“小女子幼时读过《诗经》，确信自己所对之句并无错处。”
“这个自然，只是我家主人想要的另有其句。”赞春笑道。
言者有意，听者亦有心。紫翎闻言，秀眉微蹙，凝眸思索，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只听吟夏又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又有人接道：“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娄太后仍然无动于衷，只轻轻道了一声：“也不对。”
见着情景，紫翎轻启朱唇，接应道：“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这清朗的声音传到娄太后耳边，娄太后的心头隐隐明朗了起来，似是层云堆叠中透出熹微晨光——她心中已经确信了八九分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可是仍然沉住气听吟夏接着念出最后一句：“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紫翎被遮盖着的眸中欣喜之意渐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言罢，抬头望向娄太后。
娄太后笑道：“让她们都起来吧。”
赞春亦是笑道：“众姐妹请起。”
娄太后轻步走下台阶，赞春和吟夏已经一左一右搀扶着娄太后一步一步走向眼前的亭亭玉立的众女子，最后在紫翎眼前停下了脚步。
娄太后抬手，用密信拨开紫翎的斗笠，正迎上两颗紫水晶般的瞳仁。
娄太后微微惊讶的神色清楚地映在紫翎的瞳仁里。
“紫色的！”娄太后心中暗道，“是她！”
该怎么形容这双绝美的眼睛！
两道清雅的秀眉，远望如翠山含烟，衬得这双眼眸似一泓望不到底的深潭，泛着泠然而神秘波纹。
那隐藏在眼窝中的紫瞳愈见幽深，让人不禁联想到它们的主人会透过这美丽的紫而多识世间几重幻彩？
太后一见之下竟止不住地痴望着，像在琢磨一个猜不透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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