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欲问箫音化紫烟
(一)密信至
邺城郊外杂草丛生的小道上,马背上的男子频频挥鞭,“哒哒”的马蹄急如骤雨。
这是高湛从柏杜战场上派回的信使,一路风尘,未敢停歇,终于在日落时分冲进邺北城。
“边关来信!速速开门!”临近宣训宫宫门,信使跨着快马,扬着密函,向守门的侍卫喊道。
“是长广王殿下的人!”宣训宫侍卫见是高湛的随从,立刻命令开门放行,“开宫门!”
守门的侍卫训练有素,迅速拉开阔大的宫门,随着信使马蹄不停地疾驰而入,宫门随即紧闭。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毫无半点阻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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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娥点燃了烛火,跃动的烛光驱走了悄然透进殿中的沉沉暮色,也在娄太后眼前的棋盘上晕染出温馨柔和之色。
然而,眼下这局棋可并无半点“柔和”之态。
棋艺,是多么迷人的脑力游戏。经纬纵横,歧路交错;黑白分明,局势迷离。她深知能赢别人容易,难的是能赢自己。所以多年来她一直在尝试着“与自己对弈”的游戏。她要在黑白两个世界中都全力以赴,还要让双方棋子“同生共赢”——毕竟只有“平局”,才是“赢局”。
然而从开始这个游戏以来,她从未“平”过,也就是她还从未“赢”过,为此她时常懊恼。
尤其是这几天与皇上之间的较量,就像眼前的棋局一般:危机已经卸下伪装的面具,明晃晃地摆到每个人眼前,俨然一派硝烟弥漫、金鼓震天。此刻黑白两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杀得难舍难分——要结束这场“酣战”必然还要耗费一些时日。
幸而,她毕竟经历过无数惊涛骇浪、斗争风雷,眼前的错乱纠缠的局势虽然如泰山压顶,她仍然能面不改色,以逸待劳。
棋盘上倏尔降临的亮色似是揭开了娄太后心头的一重阴霾,她又瞧了瞧眼前的棋局,觉得仿佛一束亮光透进心房——她预感似乎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惊喜要发生了。
“太后!长广王殿下的侍从从柏杜城捎来的信。”正这样想着,吟夏便带着长广王的密信匆匆走进殿来。
“长广王?!”太后双眉微挑,既惊又奇,“快拿过来。”
娄太后从吟夏手中接过信,信的封口处加盖了长广王印章的棕红色“封口漆”完好无损,表明信件从未被人开启过。娄太后启开信封,里面有一张阵亡将士名单,再打开名单,果然,里面还夹着一封以麻纸写就、折叠成小巧方胜的密信,这是长广王密信的一贯折法。娄太后熟练地拆开方胜,一目十行看完信中所写,又抬头望向吟夏,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太后有什么吩咐,让奴婢们赶紧准备。”吟夏瞧着娄太后微漏喜色的神情,知道又要有重任在身了。
“襄城王在世时,让你们读了不少书吧!”娄太后笑意盈盈地问道,提起“襄城王”,她的语气中总有一丝自得。
“是的,太后。《诗经》《楚辞》,汉赋,前人的诗篇,奴婢们都有涉猎。”吟夏笑道。
“让我考考你的学问!《诗三百》有佳句,‘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下句可还记得?”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出自《国风》中《郑风》一篇。”吟夏脱口而出。
娄太后又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吟夏道。
不愧是襄城王调教出来的丫头,吟夏对答如流,娄太后心中不禁又泛起对儿子英年早逝的惋惜,她抑制住心中泛起的酸涩,道:“最后一句——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吟夏立刻接道:“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与归,百两将之。”
“不错!”娄太后笑道,烛火在微风中轻晃,在她的脸颊投下神秘的光影,“长广王奉旨劳军,命手下送来这封密信,信上说,陛下命人秘密将柏杜城的战俘押送回邺城,要我们从中找一个人回来。”
“陛下既然要将战俘秘密带回,为何要命长广王去劳军?”吟夏道。
“你也觉得奇怪对吧?”娄太后似是轻蔑地一笑,“这正是陛下的高明之处——派我的人去,正是为了打消我的疑虑。只是不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差池,反而让长广王知道了什么。陛下可不傻,长广王做的是劳军的排场,押送战俘的定会是陛下自己的人。”娄太后做出了判断。
“既然是陛下的人负责押送,那我们如何能将人带回来?”吟夏顿时担忧起来。
“我们去当然不行,不是还有皇后吗?”娄太后说道,语气中的云淡风轻透出她胸有成竹,志在必得。
“皇后娘娘?”吟夏微蹙着眉头,似是有些不解,可不过片刻之间却又恍然大悟,随即笑道,“啊,奴婢明白了!”
“现在即刻传我的旨意到常山王府、长广王府,让两位王妃明日务必将皇后请到宣训宫来。”娄太后道。
“奴婢即刻就去。”吟夏道。
“待到明天,我就劳驾皇后了。”娄太后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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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星西沉,天色渐明。晨起的潮气弥漫在邺南城城郊的小路上,让原本漫长的行程更加躁郁。紫翎随着其他老弱妇孺一起颠簸在囚车之中。一路上车轮单调乏味的吱吱呀呀声,衬得人脸上的忧伤更加麻木空洞。-------------------------------------------------------------------------------
宣训宫中晨起一片晴光,啁啾鸟鸣都显得清脆动人。
吟夏正为娄太后对镜梳妆,瞥见青鸾轻手轻脚地进来,于是小心地提醒道:“太后,青鸾到了。”
“哦。”娄太后转过身来,指着紫檀木梳妆台上的麻纸对青鸾道,“昨天长广王来信了,这是柏杜城中阵亡将士的名册,你带人去普救寺,为这些捐躯沙场的烈士做超度吧。”
“是,太后。”青鸾取过麻纸,悄然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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