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在2007年写的作品,是我的第三部短篇小说。现在看起来它显得有点稚嫩,而在我写作一程里它对我极重要的意义。愿它为大家带来一点美好的感受。)
月之殇 1
“它们是卑微的虫蛹,独自承受黑暗和破茧的疼痛,它们可能会痛死,但只要战胜苦痛就会变成美丽的蝴蝶,光芒四射。”
云潮轻柔而深情地说着这句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对着夜空诉说。
又或者对她身边那个漫不经心的我说。
天空下着雨,七八月的雨,一整夜地下没有停歇。她说的话没有在空中飘去多远,雨水早己把她那不多见的柔情与声线淋得涣散。
柔情,不应该出现在杀手的脸上。
纵然是黑夜遮掩了光线,纵然是雨天隐蔽着声响,她的一招一式在我心中依然清澈透明。银白的剑锋在雨水中明明灭灭,鲜血喷洒的微响犹在耳边。她潇洒地在那一群人中挥剑飞舞来去自如。很多人不知不觉地死去,以为脖子微微一凉是雨水打在脖子上,直到鲜血涌出一阵温热,直到绝望的疼痛突然清晰,他们才突然发现,原来死亡竟是如此简单的过程。
坐在屋顶上,我冷眼望着地上优雅的杀戮,就像欣赏着一位技艺精湛的画师用朱砂作画。
杀戮,早已看淡。
当腥风血雨的日子一再重复,生命在我手中已经感觉不到重量,如一根轻盈的羽毛,轻风一吹就飞走,轻轻扬剑,一个人就在自己面前倒下。
很多人选择当杀手不过是为了尝试主宰生死的快感。我没有那样的嗜好,当杀手,某程度上是为了谋生。我并不厌恶杀戮,只不过有时候会做噩梦,梦见血的潮水把自己淹没。
望着她的剑在黑暗中一闪一闪,我想起了几年前的一幕,想起了另一个她,我的小师妹。当我还没有下山的时候,她常常和我躺在悬崖边望月亮。我说,怎么这世上只有闪烁的星星没有闪烁的月亮。她把手在我眼前来回晃动,笑着说,现在的月亮不是闪烁着么?
她的笑容纯洁明亮又带着一丝狡黠,美丽胜于天上星月,胜于世上一切。我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对她说,冰河,以后当我的新娘好吗?她羞红着脸,没有回话。眼中尽是闪烁的星银白的月,还有对未来的憧憬,一丝幸福的迷醉与星共鸣,忽明忽灭。
“目标都被收拾掉了。走吧,月。”
“这一次的赏金是多少?”
“一千两。”
“够我喝半个月的酒了。老规矩,一人一半。”
“怎么?不打算回去?”
“你先回去吧,我忽然想在这里喝喝酒。”
“怎么?又想起你的小师妹?”
……
下山那天,天也是下着这么大的雨,和今天的雨一样。或者三年前的雨从来没有停过,只是躲在一个我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下,今天碰巧被我再次遇上。那一夜的心情被我压在心底压了三年,如今重新回味,味道仍是那般苦涩。
那场雨,那样的心情已经深深刻在时光中,无论岁月如何变迁,它们都没有丝毫变改。
如果没有去参加那场五年一次的比武大赛,冰河不会遇上他,我也不会下山。
他是断剑门弟子,名叫燕鸣剑。我们对阵于最后的决胜局,当我败在他剑下的一刻,我失去了最心爱的人。后来我再次问她是否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她变得迟疑,眼神的渴望中已经没有我的影子。
“我爱上了燕鸣剑。我爱的是英雄,若有朝一日你能打败他,我会重新爱上你。”
“等我!十年之内,在我打败他之前不要嫁给任何人!”
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我毅然下山。师父说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再教给我,以后的成长需在险恶的江湖中磨炼。
师父不允许我再拜师,于是我选择了成长速度最快的方式,当杀手。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中,只要不断变强才能继续生存,对生存的渴望与执着鞭笞我冲破恐惧不断打破自己的极限。
而我就是在出道后不久遇到她,慕云潮。
那时候她和我以及其他的一些杀手都在抢夺嗜血狂魔雷魂的人头,谁最先杀死他就能得到一万两银子。雷魂与众杀手大战于一个山谷中,纵然武功了得,无奈以寡敌众仍落得满身血痕的惨况。到最后他几乎把所有杀手都杀死,除了我和她。雷魂已经明显体力不支,而我和云潮越战越勇,就看谁是最后的赢家。
某个时刻,云潮在一个刁钻的角度向雷魂刺出一剑,雷魂已经无法闪避,一剑穿心雷魂必死无疑。但,她的剑忽然停住,在这个瞬间她露出了破绽被雷魂打伤。而我,就在这一刻轻易杀死了雷魂。
“为什么收剑?”
“因为一只蝴蝶挡住了我的剑。”
人的性命她尚且不怜惜,却为了区区一只蝴蝶甘愿自己受伤?
“不要觉得奇怪,只是因为我对蝴蝶情有独钟。”
“这次的赏金我们一人一半吧。”
“为什么?可怜我么?”
“不要觉得奇怪,只是因为我对你的个性情有独钟。”
从那以后,我们便成为了搭档。杀手是不应该有搭档的,杀手都是金钱的竞争者,谁也无法保证,会否有一天因为金钱的诱惑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杀死,又或者杀死最信任自己的人。而促使我们合作的并不是金钱,而是寂寞。
因为她钟情于蝴蝶,所以我走近她。
我走近的,或者不是她,而是她的影子。影子下对着蝴蝶微笑的是另一张脸,一张多年来我朝思暮想的脸,薛冰河。
在那悬崖边常飞舞着一种淡紫色的蝴蝶,漂浮于月色中星光下。冰河很喜爱这种蝴蝶,希望能与它们相伴终生。除了最爱的人,她爱这种蝴蝶胜于世上一切。而我在她心中,已不及蝴蝶。
很多次喝醉之后,我都会轻轻地抚摸着云潮的脸对她说,以后当我的新娘好吗,冰河。每一次她都没有回话,只是轻轻地把我的手移开,然后静静走开。
她的脸常挂着冷漠的表情,是杀手惯用的冷漠面具。只有说起蝴蝶她脸上的坚冰才会化为涟漪轻柔的湖水。她最喜欢雨天的时候杀人,只要下雨我就可以悠闲地拿着酒坛子在一旁独饮,怀缅过去;而在月夜,则换成她悠闲旁观。
这一夜云潮意外地陪我喝酒喝了个酩酊大醉。三年前的雨依然无休止地下着,雨水冲刷着她紧闭的双眼。她睡着了,说着梦话,叫着一个人的名字,真颜。
她不断地叫着这个名字,在梦中她一定走遍世界迫切地寻找着这个名字的主人。她表情痛苦,应该做着噩梦。似乎杀手终逃不过噩梦的制裁,她也不例外。
究竟梦中是怎样的一场离别或者上演着怎样伤感的故事,我没兴趣得知。杀手背后的故事多半是凄凉的,各自悲伤就好,没必要分享对方的故事,我们只是搭档,不是朋友。
轻轻拨开贴着她脸庞湿漉漉的头发,那一张忧伤的脸竟微微刺痛着我的心,那是美丽遇上悲伤的震撼力。她长得很美,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我就觉得,而直到现在我才第一次被她的美打动。
慕云潮,我们都是感情的奴隶。冷漠的面具欺骗着世人却无法欺骗我们自己。这场雨在我心中下了三年,对于你呢,它又缠绕了你多久?
雨水已经把地上的血迹都冲洗干净,那些人就像是躺在地上熟睡着一样,死亡的气息都被雨水带走了。望着这没有尽头的雨幕,我在想,什么时候,我们的悲伤也能被它带走?
雪之舞 1
在我的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块石头和一双男人的眼睛。
那年我六岁,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那一片乱石丛,好像自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在一片萧瑟的凄冷中,我见到一个男人独自坐在一块大石上。
天空暗云密布,冷寂的风吹着他孤独的身影。我静静地望着他风中翻飞着的发梢和衣袂,如同在另一个世界窥探着一个千百年前的古梦。
天空开始下雨,他转过头望向我。那是一双忧郁的眼睛,一种冰冷的感觉射到我心里,从此在我心中定格。多年以后我终于知道,这种感觉的名字叫寂寞。六岁的我对他一无所知,但我没有抗拒那样的一双眼睛,我向他走近,坐在他身边。
冷雨纷飞,一丝丝冰凉划过我的脸庞,我不禁打了个冷颤。他轻轻地抱起我,把我搂在怀中。一股暖流驱散了寒意,我在一个温暖的世界中呼吸着清冷的空气。
他微笑着对我说:“小妹妹,天黑下雨了,你为什么不回家?”
“我想在雨中呆一会。叔叔你为什么也不回家?”
“叔叔在等人。”
“等多久?”
“一直等下去,直到她回来。”
在他怀中我感到很安稳。听着他的心跳声,一股异样的感觉包围着我,我说不清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只知道它让我觉得愉快。很快我就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漫天飞舞着紫色的蝴蝶。
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睡在自己的房间,爷爷正坐在我床边。我问爷爷那位叔叔到哪里去了。爷爷说,没有什么叔叔,多半是我做梦而已。
窗外依然下着雨。那一天刚好是我六岁的生日。我做了一个奇怪而难忘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