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田若男背着黑双肩包,手拉着棕黄格子的巨大棉被行李包出发了。
此时,北方已正式进入冬季,天开始变灰,阳光开始变淡,马路两边的各种树叶也被霜打的红黄到了极致,也美到了极致。家家户户都通了暖气,公交车也通了车暖。可在家与公交车之间,人们仍然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棉服里。偶有穿着超短裙露着大长腿的年轻女孩经过,人们都投去艳羡的目光。毕竟,年轻真好,爱美和美丽的女孩更好。田若男拉着行李包所过之处,人们都急忙闪身躲开,给她让出一条通道。她抬头微微地向行人含笑致意,在窄窄的人行路上来回穿梭。
城市的早晨熙熙攘攘的。尤其,上班早高峰,路上的汽车不时发出刺耳的警笛声。上学坐公交车的孩子们,上班的打工族都在这个时间段,往各自的目的地狂奔。公交车来了,田若男迅速从背包掏出公交卡,使劲提起行李包走上公交车,伸手刷卡后,拉着行李向宽敞的后车厢走去,把行李拉在靠边位置放好。公交车启动了,她紧紧地抓住头上的扶手,两脚分开站稳,成八字形来抵御公交车的颠簸和摇晃。随即,公交车喇叭传出一个年轻女人清脆悦耳的声音:“欢迎乘坐公交车。公交车要启动了,请大家扶好坐好。”公交车像一条身心灵活的小鱼一般,在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上来回穿梭。田若男经过三次倒车,在人们的注目礼中按着约定的地址来到冀中康复医院。
冀中康复医院有四层楼,是规模达17000多平米的多功能康复医院。它是集医疗、康复、教学、科研于一体的非营利性二级医院,医保定点医院。院内开设内科、外科、康复科、中医科、医学检验科、医学影像科、精神心理科、大健康管理及重症监护室等等。它拥有国内外诊疗、治疗专家团队及良好的就医环境,实行“无假日门诊”。病区分级管理,24小时监护制度,更好地为患者提供高品质的医疗服务。
田若男抬头看看冀中康复医院几个大字,理了理思绪,拉着行李慢慢走了进去。她从棉衣兜里掏出手机看看时间,见还没到约定时间,就找了个座位坐下来。她初次到这家康复医院,好奇地扫视了一遍康复医院大厅。只见,大厅正中的接待台坐着两个年轻的女护士,在热情地接待来访者的咨询。大厅干净整洁,一切都井然有序的。之前,她都下户干活,东家的狭小与宽敞明亮的医院无法相比。她初次来医院干活,一时,心就怦怦地乱跳起来。
快到九点了,她的手机突然亢奋地响起,她拿起手机接听了电话。电话是王树辉打来的,问她到康复医院了没有?她站起身看看宽敞明亮的医院大厅,说:“我已经到了,我在一楼大厅等你。”男人答应一声放下电话,到一楼帮她把行李坐电梯拉到四楼病房。
田若男进入病房,抬头认真审视了一遍病房。但见,病房有20平米左右,里面放着三张床,老太太被安置在靠门口的病床上。田若男的目光由远及近,最后落在面前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太太身上。只见,老太太留着和她一样的沙宣短发,眼睛大大的,半块脸长着乌黑的胎记。再往下看,见老太太体型肥胖,双腿和胸部都打着厚厚的白绷带。一遍看下来,田若男的心一下子颤抖了,这就是她要照顾的病人吗?老太太也抬头认真地审视着她,嘴巴吃惊地微微张开了。田若男初次看到这么重的病人,心不由地一下子缩紧了。回头,想起儿子100多万的网贷,就硬着头皮来到老太太面前,招呼道:“阿姨好,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好不好?”老太太抬头认真地打量她,高兴地咧开嘴笑了,说:“好,好。”田若男看看老太太的笑脸,再看看她满身的白绷带,心一下子软了。心想,她要好好照顾老太太,让老太太早日康复。
她转身把背包从背上放下来,脱掉外面的长款棉服,把行李靠墙边放好,就开始给病人规整收拾东西了。她先给病人用湿巾擦拭紧挨着床的小柜子,然后,是床档靠背,最后是靠墙的大立柜。擦完后,把病人的日用品一点点地收拾规整到柜子里。后来,田若男才知道,病人是一个遭遇车祸,被汽车撞伤双腿和肋骨的73岁老太太,她刚从附近医院转到现在的康复医院。
田若男初次来医院干活,进屋就感觉很热,这时,更感到异常地躁热。
老太太见状,说:“医院都热,家里凉快,在医院不用穿那么多衣服。”田若男看看老太太投来的关切目光,再想想来时路上的寒气逼人,扭头查看,暖气到底在那?可查来查去,也没找到暖气的影子,只看到房顶有空调换气口。她这才知道,医院用的都是中央分体式空调。这分体式空调发挥出巨大的威力,让整个医院都如夏天般燥热。一会儿工夫,田若男就热的大汗淋漓的,衣服一层层地被脱掉。最后,上身只穿一件胸前挂黑花的单上衣,外套一件黑西装马甲,下身只穿秋裤外套一条黑单裤。
中午了,王树辉打来三份大米饭,一个西红柿鸡蛋,一份菜花肉和青菜炒肉,还有三份紫菜蛋花汤。田若男惊讶地望着王树辉,嘴巴张得老大。没想到,她只简单地把病人东西收拾规整到柜子就能吃上饭。这和下户干活,手忙脚乱地给东家收拾卫生,做饭,再一碗碗地给东家端上桌招呼她们吃饭,要简单的多。王树辉见田若男发怔,并不在乎,只热情地招呼道:“吃吧,吃吧,不吃就凉了。”老太太也招呼道:“快吃,别不好意思,就当在自己家。”田若男羞怯地笑笑,这才端起米饭和炒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完饭,王树辉收拾好一切,就回酒店门市看门了,病房里就只剩下田若男和老太太两个人。
老太太车祸伤势严重,尽管做了手术,依然行动艰难。她双腿同时受伤无法下地行走,实在想解手了,就告知田若男让她拿便盆解手。田若男抬头仔细地搜索,想找东西给老太太遮羞,可病房连床位隔帘都没有,只能作罢。老太太实在尿急了,管不了那么多,田若男把便盆给她放在屁股底下。老太太憋不住,一大泡尿就哗哗地冲出便盆向外冲去。田亚男急忙拿卫生纸给她盖住会阴,卫生纸一下子就被尿透了。田若男望着她惊讶道:“你尿的可真高,比男人的家伙尿的都高。”老太太绷不住,跟个大鸭子一般咯咯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可把我憋坏了,儿子在时不敢尿,这下可解决问题了。”田若男也被老太太的直爽逗得一下子咯咯地大笑起来。
老太太笑完,开始介绍她的车祸经历:“你说我这就是天上掉下的事。我好端端地待在家里不行,偏去听啥保健课?人家用车来接我,我还挺高兴。可听完课,我自己往回走就出了这档子事。”田若男目光掠过一阵忧郁,说:“她们只管接,不管送吗?”老太太呵呵笑起来,说:“你见哪个做生意的管送?人家卖了东西就完了,谁还管送?”田若男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自己一个人回家多危险?”老太太说:“谁说不是呢?”田若男说:“这课听的,一下子听到医院了。”
老太太却不紧不慢地说:“我正在路上走,还没明白是咋回事?一辆大货车就向我冲过来,一下子把我撞飞了。当时,旁边有几个男人看不下去,冲上去拦住大货车,拨打了110报警电话。110来了,交警给我儿子打电话,可把我儿子吓坏了。我儿子就一路小跑,从酒店门市一直跑到出事地点。你不知道,很远的,有5、6里路那么远。我儿子一路跑着找到我,看到我被撞成那样,一下子就慌了神,这才拨打120把我送医院。”田若男想想王树辉的肥胖劲,不由地吃惊道:“你儿子那么胖,路又那么远,怎么能跑的动?”老太太说:“他就是那么跑过来的,跑来时满头满脸都是汗。”田若男忽然被王树辉的孝心打动了,说:“你儿子真好,真孝顺,我如果有你儿子这么个好儿子就知足了。”老太太眼里泛着泪光,说:“我儿子很孝顺我,真的很孝顺我。”
田若男自我解嘲道:“我在我们家是最不行的那一个。三个孩子都上完大学,当老师的当老师,去外地上班的外地上班。她们常说,你看,妈妈会玩智能手机了,妈妈学会用电脑了。”老太太却严厉地说:“没有她妈的不行,能有她们的行吗?没有她妈供给她们上大学,能有她们的今天吗?她们不是踩在父母肩膀上,才有她们的今天吗?”田若男被深深地震惊了,这是她多年打不开的心结。每当三个孩子鄙视她的无知时,她都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她真觉得在自己家,自己就是最卑微,最没有成就的可怜虫。没想到,眼前,看似不起眼的老太太还有此高论。
傍晚时,护士端着白色医疗盘轻轻地走进病房,看见老太太胳膊上有滞留针,就把液体挂在头顶垂下来的输液架上给她输液。一滴一滴白色透明的液体通过输液管,缓缓地流进老太太的血管及周身血液。
晚上,又该打饭了,老太太却让田若男自己打饭吃。田亚男望着老太太的脸,想起自己把钱都给儿子还了网贷。她刚来上班,东家不可能给她吃饭钱。最后,只能说:“当初中介说好管饭的,怎么又变了?再说了,我挣这么点钱,在医院够吃饭吗?”老太太盯着田若男的脸,看了一会儿,只好摸出饭卡让她打饭。田若男想打两份饭,老太太却说:“一份就够了,你吃,我不饿。我从家里带了黑芝麻糊,开水泡开就能喝。黑芝麻是几种食材配成的,买的时候可贵了,还管通便。”田若男望着老太太,一时没了言语。打饭回来,她无法只管自己吃饭,让老太太在一旁看着她吃。她就扶老太太坐起来一起吃饭。老太太却端起饭,把一大半倒进自己碗里,只留一个碗底给她吃。田若男看看剩下的碗底,再看看老太太的脸,感到自己在医院干活的日子要挨饿了。
吃过晚饭,田若男给王树辉发微信说:“老太太太抠了,打饭只让打一份饭。她吃了一多半,只留个碗底让我吃。”可王树辉却并不知声。田若男想想当前的困境,只能委曲求全道:“我知道老人们都节俭,舍不得花钱,我能理解。”王树辉仍不吱声。
晚上,老太太看看旁边的空床铺说:“你今天可以睡旁边的床,明天来病人就睡不了了。”田若男看看床,从大棉被包里拿出自己的被褥铺上去,身心疲惫地躺了上去。她一边看着老太太输液,一边想着白天发生的事,躺在床上再无法平静下来。老太太输液一直输到晚上12点才输完,田若男惊着心,一会儿抬头瞅瞅液体,一会儿又躺下了。
刚输完液,老太太说要解大便。田若男看看时间,再看看老太太,无奈道:“管天管地,管不了拉屎放屁,你啥时候想大便那是你的权利和自由。”老太太哭丧着脸说:“我已经四天没大便了,肚子憋得难受。”田若男把她的屁股使劲抬高,把隔尿垫铺在便盆下放在老太太屁股下,摸摸位置是否合适?最后说:“没事了,你可以大便了。”老太太感激地望了田若男一眼,别啃别啃地开始大便了。可是,老太太别啃了半天,大便一点都没排出来。田若男忽然想起了啥,低头看着老太太问:“你大便干燥吗?”
老太太被一语道中,皱起眉头咧开嘴,说:“我便秘很久了,一开始没事,就是住院住的。”田若男掀开她的被子,看见老太太一根粗硬的大便卡在肛门口出不来,立时心软了。她想起下户做保姆护理老人的经验,转身去护士站要来一次性手套戴上,伸手一下子把大便拽了出来。老太太松了一口气,里面的软便稀里哗啦地全部出来了。大便完,田若男端来温水,用湿巾把下身给她清理干净,撤去一切。老太太忽然被感动了,颤声说:“你这样伺候我,我......”
田若男见状,笑着安慰道:“别不好意思,这是我应该做的。”老太太忽然伤心道:“没人像你这样待过我。”田若男望着老太太的脸,纳闷道:“你做手术时,你儿子没这样伺候你吗?”老太太的目光冷起来,冷冷地说:“伺候我?做完手术,撂下我就走了,他那会伺候我?”田若男心里难过起来,说:“刚做手术,最需要家人的照顾了,你儿子怎么就走了?”老太太解释说:“在市三院,我们用小组护工,需要了就按床头铃铛,护工来管管你,没事就走了。”田若男这才如梦初醒地点点头。老太太诉苦道:“你不知道,刚做完手术,那个疼啊,疼的我几天几夜都不能睡觉。”田若男立刻心疼起老太太,心想,一个风独残年的老太太,怎么会经受如此大的痛苦和灾难呢?
这夜,老太太尿频的厉害,一会儿一泡,一会儿一泡。田若男刚到医院干活,怎么也适应不了医院环境,就彻夜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