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四月,北风卷着雪粒子往铠甲缝里钻,刮得人脸生疼,像被马缰抽过似的。马蹄铁在冰面上擦出蓝白色火星,车轱辘碾过的冰面泛着蛛网状裂纹,却始终不碎——这是北疆开河前特有的坚韧。
蓦地,一阵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清晨的静谧。抬眸望去,原是滨城的守备军开启了巡城之旅。
晨曦为将士的铠甲镀上了一层冷峻的寒芒。
为首的军官身子提拔,目光如隼般锐利,他的中衣早被冷汗浸透,很快被北风吹成硬壳,每抬一次胳膊,肩胛骨就跟冻僵的甲叶磨出刺啦声。
士兵们在其后排成队列,口中呼出的白气瞬间在眉梢凝结成霜。冷风一个劲儿地往衣领里灌,即便如此,队列依然如刀削般齐整。
众人沿着城墙根不疾不徐地前行,这是连续第三日加急巡城了。
待晨雾混着牲畜棚的腥膻气漫进鼻腔时,军官终于看见定北侯府的飞檐。
定北侯苏武,乃北疆威名赫赫的侯爵,其威望势力遍及北疆。他本可选更安逸之地定居,却因滨城优越的地理位置,利于探察蛮族动静,而扎根于此。近年来,境外蛮族频频滋事,妄图破界南侵,所幸,进入四月之后,边境忽然安静了许多,滨城的百姓也终于过上了一段相对安稳的日子
府中的大殿内,苏侯正端坐在案前,手边堆满了待批阅的卷宗。大概是北方的风霜太过严酷,这位侯爷面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沧桑许多,不像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倒像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
他的两鬓已经斑白,肤色也显得蜡黄,拿着卷宗的手背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唯独那双眼睛,依旧黑亮深邃,炯炯有神,不见丝毫暮气。
台阶下,一位身披铠甲的军官单膝跪地,正是巡城官曾乙。
“曾将军,近来辛苦了。”苏侯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
“回君侯,属下遵照您的指示,已经把每日巡城次数从一次增加到三次,人手也调配了不少,都是按照往日的规矩行事,实在不敢称辛苦。”曾乙低着头,恭敬地回答。
“那……城内可有异常情况?”苏侯再次询问。
“并无。”曾乙干脆地回应。
听到这话,苏侯并没有立刻作答,而是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让人猜不透他心里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曾乙犹豫了片刻,终究忍不住开口:“君侯,请恕属下冒昧,我军与乃蛮的战事,几个月前就已经结束了。难得现在这么消停,何不趁此机会让将士们休整一下……并非属下怕吃苦,实在是将士们接连拼杀许久,身心俱疲,属下斗胆提议。”
“延缓几日,让将士们休养生息。”苏侯不等他说完,就接过话头,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阶下的曾乙,轻声问道:“可是这个意思?”
“末将正是为此事请命。”曾乙稍微迟疑了一下,坚定地回答道。
“弟兄们连着三个月没卸甲,巡城时眼皮都打架,不少人栽倒在冰面上。”
“体恤下属是好事。”苏侯点了点头,忽然轻笑,“但在北疆,心软要拿刀刃来换。”
“君侯莫非不允?”曾乙甲叶相撞着抬头,膝盖在青砖上碾出两道雪。
在北疆大营里,与上司对话万不可用质问的口吻,若有违犯,便该拖出去杖责。
可苏侯却没有动怒,只是垂眸拨了拨砚台边缘的碎冰,似乎早已习惯他这副做派。
‘曾将军,在北疆这些将领之中,除了本侯和我的两个儿子以外,也就属你和蛮族交手次数最多。本侯倒要问问你,蛮族的军事,与我军相比究竟如何?’
曾乙不明白苏候为何突然岔开话题,但他久经沙场,经验丰富,这样的考教根本难不住他,当下侃侃而言。
“蛮人拼狠确实有两下子,去年腊月他们突袭西哨,最冷的天还敢卸了马鞍赶路,马鼻子冻得直冒血也不停。可那毕竟是匹夫之勇,他们的首领不懂战法,士兵们更无质素,也就弓骑能与我朝的军士掰掰腕子。
但他们各自的弓袋里就只能配备十支箭,射完了就得捡咱们弟兄的箭,究其原因,不外乎产力低下,属下以为蛮族的真实战力充其量只能算是二流,在边界上打打秋风还凑合,若是想和整个武朝为敌,那便远远不能了。”
’讲得好。‘苏候点了点头。
’军人自当以武力护国,却也不能不通战略,只会挥舞兵戈。今日你讲出这样一番话来,足可宽慰本侯心怀。‘
’属下不敢夸口,只是据实回答。‘曾乙犹豫了一下,补充说道。
’况且.....这些也不全是属下的主意,多半都是二公子教给属下的。‘
’呵呵,你倒是不贪功。‘苏候又是一笑,好像一提到自己的儿子,心情便跟着轻松起来。
’当初把他安排在你身边,看来是对的。我这个小儿子,虽然领兵的时间不如你们这班老将长久,但是头脑却很聪敏,心思又灵透。有他在彼,正好可以弥补你的短处。‘
’是...‘曾乙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表示认可。
’二公子神武明哲,有经世之才,况且人品厚重,帮扶小人只是牛刀小试,实在算不了什么。‘
’哦?这可真是奇了,本侯认识你这么多年,可还没见你替谁说句半句好话。‘
苏侯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收起笑容,换了种语气说道。’我记得你以前拥护最多的,好像是长子苏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