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跟他走?”少爷坐在大办公桌前,手里把玩着深蓝近黑的墨水瓶,看着女孩走进来并投掷出重磅炸弹。
“这是我已经做出的决定。”女孩找了个靠背椅坐下。
“呵呵,哈,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你了。你自己觉得这现实吗?”少爷被气笑了,也许是逗的。
“你指什么?”女孩问。
“先不说别的,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种麻烦事?你想让我寝食难安?你在报复我?我只能想到这种解释。”少爷很悲观。
女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的表现跟我想的不一样。”
“是啊,怎么回事呢?搞不好我真的病了,前两天就想着跟你谈一谈,但你夸我越来越健壮了,也是,那我怎么可能会生病呢?不过现在说不准。”少爷喋喋不休。
“我会希望你不会有事。”女孩祝福他。
“谢谢。”少爷点头,但又扬起嘴角,“虽然你是为了你自己才这么说,但我还是要谢谢你。这其实很现实,我能看清,你觉得对我分享秘密有好处,你认为我可以帮你,再不济也不会出卖你,对不对?唉,这可真是……”
“我想了很久,这是最有可能的机会。”
“所以,你现在拼命抓住的人,是我喽?”少爷抬高了音调。
“你没必要羞辱我,这同时更是在羞辱你自己,这么多年,你为什么就不能心理平衡一点?”女孩叹气。
“别跟我说这么犯蠢的话!我不平衡?!你那双眼不挖留着有什么用啊?你看不见自己时刻怨恨的目光,对着我!对着一个永远可以说他无辜的人!你看不清!你能看清什么你告诉我?”少爷捏着墨水瓶的五指扭曲狰狞。
“我只信我自己的心,也只会跟着它走,所以我活了下来。”女孩不曾偏移目光。
“……其实你真该就那么死去的,死得悄无声息,也好过你现在活得让人唏嘘。这是好话,但你不会信。”少爷放开手中握住的东西,往后靠,昂贵的靠椅挣扎着,但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可惜没有如你所愿。”女孩没有丝毫气愤。
少爷笑,“好了,你可以走了,我现在不如当初那样闲了,你应该了解。”
“我能感谢你的帮助吗?”女孩起身问。
“随你。”少爷维持着略显疲惫的姿态。
“忘恩负义的人最后都会有什么下场?”
“我不知道,但想来不会很好。”
“我一直相信命运,或者说报应。可能因为我一直都有罪。”女孩向少爷忏悔,“这么多年,我确实一直在怨恨你,想着,如果……结局会不会变得好一些?你是希望,将来我仍旧怨恨着你,还是忘了你?”
“随你。”少爷闭目。
“你有后悔过吗?”
“……”
“我要钱。”弟弟走进屋说,屋内浸着一股陈年鱼腥味,这是他们这个家赖以为生的空气。
酒槽鼻的老汉躺在油亮发黑的藤椅上,微眯开一只浑浊的三角眼,喉咙咕噜响了响:“就不晓得让你老爹好好睡个午觉?”
“办好事我就走。”弟弟没有坐,靠近藤椅旁站着。
“办不好呢?”鱼贩哼哼。
“您还要休息的。”弟弟沉声。
“呼呼呼呼……”老汉轰隆隆的笑声闷了出来,“儿子啊,你知道你刚像谁?像老子赌输了站在一旁鬼样的庄家!呸!老子赌赢了他也还是那个鱼样儿!你爹我,是宰鱼的。”
“那笔钱应该还剩不少?”弟弟没动。
“不然呢?老子会骗你大哥的抚恤金?”
弟弟摇头,不置可否。
“你小子就认定那是你的钱了?”老汉挤出笑来。
“一部分属于我。”
“你想提前保管,是信不过你爹我?”
“都不是,这不算提前保管,已经很晚了;你我父子,也没有信不信得过这种说法。”弟弟有进有退。
“你……成年了吧?”鱼贩老脸忽有些烧红,扭头问他儿子。
“上个月。”弟弟回。
“真快啊,你哥走了得有五年了。说起来,咱们这地方现在竟变得这样好了!当年我一度想要带着你远走,可带你容易,那些嗷嗷待宰的鱼,我又往哪带?唉,躲不过去啦,这辈子都躲不开那道阴影。”鱼贩又把头扭回去,留下半个后脑勺。
“但我有机会,只差临门一脚,我要的并不多,快够了。”弟弟语气有了变化,盯着那块熟悉的后脑勺。
“这些年,你有想过你哥吗?你记不记得他死前对你说过的话?”破喉咙里震出的声音让弟弟恍惚。
“为什么?为什么要废这么多话?你休息啊,你难道不想?”弟弟瞳孔放大,面露不善。
“就在你一直盯着的那道抽屉,钥匙自己翻。”父亲翻身侧躺过去,闭上了眼睛,“切记,不要贪心,儿子。”
弟弟紧绷的身体一下疲软,他无神地四顾,接着浑身一震,忙弯腰在父亲露出的裤腰上解下那串钥匙。
逃也似地退开前,他听见了藤椅上传来了一道声音,他无心在意,事后回想,竟恍觉那不是自己父亲的声音,而是被自己尘封已久的、死去哥哥的无奈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