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照遇袭时,祝筠在外谈生意。听外头议论纷纷,动静不小,出门一打探,才知是刺客袭击了高照。
“刺客得手了吗?安定侯怎么样?”祝筠浑身冒冷汗,急得眼珠子快要瞪出来。
“我也是听说的,匕首上沾着血,不知道是侯爷还是刺客的血。”小二挠挠头。
祝筠一听,当即冲出门,夺了一匹马,扬鞭飞奔回去。马上颠簸让他稍冷静了些,毕竟高照的武艺有目共睹,一般人近身都难,更别提伤了他。但一见府院外的兵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
祝筠扔下马,冲进院子。“冉大哥!”祝筠心乱砰砰的,三步并作两步扑过来。
“长安——”张冉跪在院中,抱着祝筠失声痛哭,“侯爷恐怕难了……匕首上有毒……我该死,”张冉提起右臂挥拳头砸在脸上,“是我没保护好侯爷。”
“怎么会……”祝筠跌坐在地,心凉了半截。
血红,刺目的红。军士端着水盆进进出出,血腥味在空中弥散。祝筠面色苍白,眼前一阵一阵的黑矇。
“长安,你怎么了?”张冉晃着祝筠。
通常闻到血腥味时,祝筠会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但这次不一样,他要清醒着。祝筠强迫自己深吸了一口气,让浓厚的血腥气进入肺腑。他本能的想吐,但一想到这是文文的血,便也没有那么厌恶。
祝筠缓了过来,“侯爷他怎么样了?”
明王闻声走了出来,“暂时性命无忧。”
祝筠、张冉闻言俱松了口气。
“只是……”明王依旧面色沉重。
“只是什么?”祝筠心咯噔一声。
“匕首伤淬的毒极为刁钻,可使伤口血流不止。几位军医商量后决定将沾了血的皮肉剜去。不过毒渗入血,军医判断不出具体渗了多少,暂且只是将可见的沾了毒的烂肉清理了。能不能彻底治愈,军医也没有把握。”明王叹了口气。
“刺客!刺客可有解药?”祝筠忽然想到。
“已着人审讯了。”明王让了路,“进去看看吧。”
昏暗的床榻,高照安静的躺着,一如当年高照自请杖刑后的军营。祝筠一进来,泪就止不住的流。祝筠守在床旁等高照醒来,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草乌散的药劲还没过,仍有些犯困,烛火闪烁,高照举起手来脱力敲到祝筠额头。
“唔。”祝筠直起身子。
“吓坏了吧?”高照微微侧过头。
高照没有力气,手背像抚摸似的划过。祝筠伺机将高照的手臂抱在怀里,脸庞蹭上。曾经那力拔山兮的大手,依旧这么温暖。祝筠闭着眼睛,眼角抑制不住的热泪顺着脸颊落在高照手上。
“都大人了,还跟以前一样爱哭。”高照笑道。
“没事就好,”祝筠肩膀抖了抖,“文文什么时候醒的。”
“你像个怨妇一样翻来覆去劝我不要打仗的时候。”高照开玩笑道,“那会儿耳朵能听见,眼睛却睁不开。”
“都是我怕急了说的胡话,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成,”祝筠觉得高照是一往无前的人,自己畏畏缩缩会被鄙视,“以后我跟着你,寸步不离,即便上战场,我也守在你身边保护你。”
“就你那小身板,给我当铠甲都不够。”高照想着万里黄沙,眼中不禁浮现出鲜血从伤口汩汩流出的情形,心有余悸,“战场啊……长安,你说我若是回不去战场,魏国能撑住吗?”
“侯爷您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想着家国天下,不累吗?”祝筠的话很温柔,像微风吹拂着细羽。
“累啊——”高照长叹一口气。
“我以前常想,我受了欺负有侯爷撑腰,侯爷受了委屈,谁给侯爷撑腰。”祝筠委屈道。
高照敲敲祝筠的脑袋,“你成天瞎琢磨什么,给我撑腰的人还不多。我少时在上京城做混世小霸王,后台硬的很。”
祝筠摇摇头,“我是说现在。将军作为魏国的安定侯,北拒强燕,西平后凉,南缴叛贼,内安朝堂。所有人都能看到侯爷的无限风光,却鲜有人能看见侯爷是如何踏过尸山血海。您肩上扛着魏国的江山社稷,扛着皇室的威严体面,还要扛着百姓的安居乐业。世道艰难,众人皆可退让,独侯爷不能退。别人带兵可以败,独侯爷只能胜不能败。那些文臣能坐在朝堂上动动嘴皮,侯爷却要把性命豁出去,凭什么。”祝筠越说越委屈,泪水不自觉淌了一脸。
高照努力的转动脖子,向祝筠侧脸,“我少时从军,只为了证明我与上京的纨绔们不一样。到后来,外敌来袭,我一路坐到将军之位,我才明白,为将者,自当肩守疆之责,护一方平安。唯有扛起来,才能对得起君上与百姓的信任。要知道,这世上啊,没有任何名与利是天上掉下来而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可侯爷不是贪图虚名之人。”祝筠道。
“自然不为虚名。我是为守护我想守护的人,才当的将军做的安定侯,而非陛下授我高官,让我不得不披甲上阵。”高照道。
祝筠似懂非懂地睁大了眼睛。
“若世人皆贪图享乐,谁来护国安邦。”高照微微一笑。
“我就是觉得……”祝筠哽咽片刻,“我有难处时,侯爷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可以轻而易举化解我的困难;当侯爷遇到艰难,谁能帮侯爷度过危机。”
“大丈夫,自当迎难而上嘛。”高照安慰。
“可是我真的特别希望侯爷身边能有一人,像侯爷对我一样对侯爷。”祝筠嘀咕。
“你再一口一个侯爷,我就生气啦。”高照吓唬。
祝筠蹭蹭高照的手,“我就是难过,我既没有一身武艺保护你,也没有精湛的医术治愈你。”
“你只是不擅长这两方面罢了。而且,”高照顿了顿,“以前无牵无挂,挨几刀也不在乎,即便战死沙场觉得那是我的荣耀。可我当受了重伤,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觉得世界离我越来越远,我在梦里见到了你。想着你会伤心、会难过,没有依靠会被人欺负,我就觉得我要活下去,我挣扎着要醒过来。”
祝筠僵在床头,莫名的温馨和感动。
“说了这么多,口干舌燥的。我要喝水。”高照撅撅嘴角。
“哦,好。”祝筠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照顾文文的。连忙倒了水,坐到床头。
高照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撑着床,身子侧倚着祝筠。祝筠本想用匙一勺一勺的喂,高照嫌墨迹,伸手要来杯子。
“文文,你的手!”祝筠见高照满手鲜红,大惊,急忙查看伤口,不成想血渗透纱布,湿了一片被褥。
“大夫!大夫!”祝筠的心再次悬了起来,冲出去呼救。
军医忙了一宿,试了各种止血药方,焦头烂额,最后还是在高照坚持下尝试应用烙铁方将血止住。但情况并没有好转,翌日换药时,刀口的肉竟然开始腐烂。
祝筠急得跳脚,跟着明王冲进了牢房。刺客口风很严,既问不出背后指使,也审不出匕首上抹了什么毒。明王盛怒之下,拿马鞭勒住了刺客的脖子,那人却放弃挣扎了似的一心求死。
刺客被勒着抬起了头,透过凌乱的发髻,祝筠只觉得那张面孔似曾相识,“这人我见过。”
明王闻声停手,牢房里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祝筠身上。祝筠一着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祝筠头痛,捂着脑袋蹲了下。“我想起来了,广源王府,他是广源王身边的护卫!我知道了,那日小北山上广元王听到了动静,是广源王派他来刺杀侯爷的!”
“好狠的手段,不亏是推翻西秦的四王之一。”明王攥拳。
“我与广源王有些交集,我去求他赐解药。”祝筠激动地爬起来。
“他是主谋,他想要高大哥的命,岂会给你解药。”明王喝手下拦住祝筠。
“那也比我们现在束手无策的好。我去求广源王,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祝筠不管不顾地往外冲。
幸而出门时沈叔徜撞见祝筠,见他情绪激动,忙问出了何事。
“刺客匕首上涂了毒,文文伤口的新肉还没长出来就开始腐烂,医士只能将烂肉清理掉。可是清理后的伤口一天到晚都在渗血,用烙铁都止不住。”祝筠崩溃,嚎啕大哭。
“腐毒?”沈叔徜皱眉。
“你认识这种毒?”祝筠抬起头来。
“大家主说起往事时,提过这一段。当年王姬闯西秦王都救夫,出发前巫王将自己炼制的这瓶毒她。后来营救失败,王姬落难逃亡。是广源王帮王姬逃出都城。王姬当时身无长物,这瓶毒就留给广源王做谢礼了。”沈叔徜徐徐讲述,“这种毒炼制不易,落土即消解,用时必涂抹于利器上。武艺高的人持匕首一击致命,根本不用毒,武艺低的人持此毒划破表皮,尚有壮士断腕、刮骨疗毒之法可医。唯旗鼓相当之人出手,胜一招便是胜一命。”
“所以王姬知道解药?”祝筠仿佛看见了光。
沈叔徜摇摇头,“我不清楚。不过王姬从不受人以短。岂会让别人拿着她送出去的毒药害自己。”
“我去求王姬。”祝筠很怀念王姬曾许下的一诺。
沈叔徜咋舌,“话又说回来,当初送王姬给广源王毒药时,就默许她不会救中毒之人。毕竟是救命的大恩,王姬又是重情重义之人。”
“那我去求大巫,既然大巫炼制的毒,大巫一定能解。”祝筠道。
“你疯了。大巫在草原的身份至高无上,在三十六部子民心中,大巫是神一样的存在。你见都见不到。”沈叔徜又泼了一盆冷水。
祝筠轻叹,“躺在床上的是我的爱人,是我想陪伴一生的人,是我愿意用性命守护的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毒素侵蚀,却什么都不做。幽州也好,草原也罢,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愿意拼尽全力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