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俊山家的院子不大,左边是隔开邻居家院子的木板墙,右边的木板墙下,堆积着烧火用的碎木柴和原煤。院子中间还拉着两根晾衣服、晒被子的绳子。
拉开那低矮的进屋的门,掀开门后那厚重的门帘子,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这就是那个从原来的房子前面接出来的“偏煞子”,现在改成了厨房。厨房里的炉灶,是靠在原来的平房的墙面垒砌起来的,上面的一口大铁锅上架着的笼屉,正“噗呲噗呲”地冒着白色的热气,不用说,那里面不是发糕就是窝窝头——张俊山十分熟悉的早饭主食。
那时克伦希尔市的主粮还是以粗粮为主,比如玉米面、高粱米、小米和大碴子,细粮就是面粉和大米,但是细粮是限量供应的,按人口每人每月定量供应,数量有限。
玉米面做出来的窝窝头很难吃,妈妈通常会把玉米面与少量面粉混合在一起,发酵成发面,然后蒸成发糕。发糕就比纯玉米面做的窝窝头好吃多了。
厨房的门旁沿着窗户,就是案板台。上面的案板上,堆着已经切好了的白菜和土豆。张俊山一看就知道,妈妈又要做土豆、白菜炖粉条了。
穿过厨房,来到进里屋的门旁,在灶台的一头,放着一口齐腰高的大水缸。张俊山在
家时,就要经常挑着水桶去上面几排房子那里的一个“水楼子”去挑水。
这个所谓的“水楼子”,其实就是这一片居民中,唯一一户家里有自来水龙头的人家。居委会在那里安装了一个水龙头,附近的居民就可以到那里去挑水回家用了
。
张俊山和妈妈进了里面的小屋,就是原来的厨房,现在改成了一铺炕,姐姐和两个妹妹正睡在这里。姐姐是七九级的,考上了一所医学院,现在也是趁放寒假回家过年的。
再往里走,就是大屋了,就是家里的主屋,一铺炕占据了半个屋子。地上靠墙有两张桌子,墙上挂着两面大镜子,墙角有一台缝纫机。这里既是主卧室,也是盥洗室,也是餐厅,也是客厅,总之几乎所有的活动都在此进行。
爸爸已经起床了,正在把炕上的被子叠起来。突然看见儿子回来了,也是高兴得不得了。
张俊山把手里的大背包放在炕上,打开后把他从斯望买的东西拿了出来,主要是斯望的一些地方名产,比如酒糖、斯望香肠,等等。
吃早饭时,又像以前那样,把那张扁平的长方形饭桌放在炕上,上面放着一大盆土豆、白菜炖粉条,一个大盘子盛着切成大块儿的发糕,还有一大碗咸菜。一家人都盘着腿围坐在桌子四周,边吃饭边闲聊着,真是其乐融融。
这才是家的感觉呀!
早饭后,姐姐会把碗筷收下去,拿到厨房里洗了。妈妈还要上班,就在旁边的阀门厂,在铸造车间打砂芯。
张俊山来到院子中,抄起木柴堆上的长柄大斧子,将柴堆上的木墩子放在地上,然后抡起大斧子,“喀嗤,喀嗤”几下子,把木墩子劈成几块儿,然后再用小斧子,把它们劈成可以放进炉灶里燃烧的碎柴。
劈完了柴木,他又拿起煤堆上的锤子,开始砸煤。
与当时的斯望市不同,那里的居民用来做饭和取暖用的东西主要是蜂窝煤,而克伦希尔是个煤城,市民基本都直接烧原煤,就是从煤矿里直接开采出来的煤炭。但是原煤中,大多都是大块儿的煤块儿,需要用锤子把它们砸成乒乓球大小的煤块儿,这样既可以很容易地把煤块儿放进炉灶里燃烧,也可以提高煤炭的燃烧效率。
在张俊山上大学前,家里的劈柴和砸煤这种家务,都是他的活儿,另外还有挑水也是。
干完了这些活儿,他感到要去上厕所了。
因为这一带的一排排平房里,都没有厕所,晚上家家都使用自己家的木制马桶,白天则到附近的公共厕所去。
距离张俊山家最近的公共厕所,座落在四、五排平房之后的靠近阀门厂外墙的地方。
外面温度虽低,但是阳光灿烂,感觉上好像没有实际温度显示的那么冷。
张俊山踏着地上的冰雪,脚下不时地响起“咯吱咯吱”的踏雪声。他鼻子里呼出的气,一出鼻孔就变成了一团团的白色的云雾,在面前飘过。
他出了院子的大门,右转走到房头,再右转朝着他们家后面的第三、四、五排平房走了过去。
这时邻居们基本也都吃完了早饭,除了学生和老师都在放假之外,其余的人还要上班,因此每排平房前面,都有人走出来,也就总有人会认出他来的。
“哎呀,这不是俊山吗? 回家过年了?”
“啊,郭姨你好。”张俊山连忙回答道。“对,放寒假回家过年。你家郭四上班了吧?”
“上班了,接他爸的班儿了,哪赶得上你呀。”郭姨满脸都是笑,眼里全是羡慕的神色。
“有班儿上就好,能自己养活自己嘛。”张俊山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从他家的第二排平房起,走到厕所所在的第六排平房房头处的公共厕所,也就是五、六十米的距离。按理说,他对住在他家前后两排平房里的孩子们比较熟悉,越往上走,认识的人就越来越少了,但是很多人都认识他。
这一定是因为他和姐姐,是这一带居民的孩子中,唯一考上大学的两个人了,他们已经是这一带居民中的“名人”了。
就这样,他憋着一泡尿,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来到了厕所。
那时的公共厕所,就是一个房顶,架在四面一人多高的四处漏风的围墙上,里面的地上挖了一个深坑,上面搭上几块木板而已。上厕所的人,或站上去小便,或蹲上去大便。
冬天上厕所,木板上多有鞋上带进来的冰雪,踩上去有时会滑动,很是吓人。
夏天其实更糟糕,里面不仅是臭气熏天,而且是苍蝇四处乱飞。
他从厕所里出来,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上又是问寒问暖的邻居、熟人。这让他不禁有点儿轻飘飘了,那种被人崇拜、被人敬仰的感觉,着实让人受用。
不只是居住在前后排的邻居们中,即使居住在离他家很远的十几排平房开外的地方,也都听说到他和姐姐考上大学的事,可以说是名声在外了。
爸爸工作的克伦希尔市第一中学的老师当中,也有两个老师家的孩子考上大学的。
妈妈工作的阀门厂中,将近一千人的工厂里,妈妈也是唯一一个有孩子上大学的,这让她感到非常自豪。
过年期间,张俊山四处走动,去看望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尤其是那几个同时考上大学的同学。
他们还约好了时间,一起去看望他们高中时的老师。在班主任庞老师家中,老师还把他们留下来,一起喝酒、吃饭。
庞老师的爱人王老师,也在一中当老师,张俊山上初中时,王老师教过他们地理课。
王老师在厨房忙活完了,也来到酒桌上,加入了他们的酒局。
她说的话题,自然就转到这几个学生上了大学后,有没有对象上来了。
几个学生都嘻嘻哈哈地说,自己还没有找对象,希望王老师帮忙介绍一个。
这让张俊山一下子就想起了雪婉来了。
虽然回家后,他一直时时想起雪婉来,可是每天忙着四处走动,渐渐地就想得没有那么多了。
现在听到他们谈论起这个话题,一下子又勾起了他对雪婉的思念。听到他们谈论得越多,他的思念之心就越重。到后来,他已经决定提前一个星期结束探亲,回学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