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心中之魔
书名:逆光远航 作者:顾戴吉 本章字数:14161字 发布时间:2025-01-18


在找雷邀功之前,黑洞先找上门来了。这令康如初始料未及。前段时间黑洞始终杳无音讯,他以为起码要到姜炳仁也倒台之后他才会再次出现。

此刻,康如初正蹲在笃志的操场边看孩子们玩耍,黑洞则隐藏在他身后的小树林里,用只有两人之间能听见的低沉嗓音说道:“盘近川和麦陇青都被抓了,我与雷之间实力已成悬殊,恐怕赢不了了。”

“你在partner面前说这种丧气话,可鼓舞不了军心,更扭转不了局势。”

康如初摸了摸鼻子:你当然赢不了了,你和雷都是天命人,赢面本来就50/50,现在雷有了我帮手,实力大增,你怎么可能赢?

在送麦陇青进监狱之前,康如初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你邢勉之连我的未来都看不见,怎么保我一生衣食无忧?而雷的奖励就实际得多——等我的小说大卖不照样可以衣食无忧?还不用看别人脸色生活。

“前几天你找我问过关于‘变数’的事后,我走得太匆忙,没有好好防备,没想到雷下手这么快,麦陇青也沦为了阶下囚……是我太轻敌了。”黑洞叹息。

康如初有些焦虑地咬着右手大拇指指甲,目光随着操场上奔跑的孩子们游移,轻声问道:“你……最近没有看本地新闻吗?”

新闻里可都写了,举报麦陇青的是两个TVN戏剧部的编剧,黑洞只要稍微深入调查一下就能知道背叛他的人恰恰就是他的合作伙伴康如初,可现在听他的语气仿佛毫不知情。

“我刚从湖朔巴岛回来,只听说了麦陇青被捕,还有什么新闻值得注意的?”

康如初看不见身后的黑洞,但也能知道他摇了摇头。

康如初聪明地没有揭穿,只是挑起了另一个话题:“林小蝶——以前在笃志当无薪教师的那个女人——她请了律师,要告你爸爸。”

黑洞似乎并不为这件事所动,只是云淡风轻地呼了口气:“人家告他,自然有人家的理由。再说了,那老头子就算死了也不关我事。”

“他毕竟是你爸爸……”

“不要跟我说这种话,”邢勉之的脸色由惨白转为铁青,“谁是我爸爸我没得选,但要帮谁我可以选择。”

积重难返。康如初叹了一口气。就算不是深仇大恨,两人互相不理睬十几年,也足够他们之间变得生疏了。看来要让他们父子俩和好如初,还得走很长一段路。

“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湖朔巴岛那边的事情还没完成,我很快就要回去,在这之前,我要拜托你一件事。”邢勉之说。

“能做到我一定做。毕竟,一会我也要拜托你一件事,”康如初耸耸肩,“大家就当扯平了。”

邢勉之双手抱胸,“我想你帮我查查雷究竟有什么秘密武器居然能在短短半年内扳倒盘、麦二人。”

康如初闻言手指不小心失偏,上下四枚门牙“嘎嘣”敲在一起,不过他很快掩饰过去,说道:“好,当然,可以,没问题,你放心。我相信很快你就能知道真相。”

“有你这句话,我一定放宽心。”邢勉之还被蒙在鼓里,表现出对康如初的绝对信任。他接着又说道:“你刚才说有事拜托我?”

“是啊。”康如初一屁股坐在郁郁葱葱的草地上。他没打算站起来。或者说,他很难站起来。之前带麦陇青穿越了那么多次,那些耗费的精力就像泼出去的水,仿佛永远都恢复不过来了,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伤害,现在他只要蹲久了一站起来立马会头晕目眩,有几次脑海里一片空白,险些站不稳摔倒。

“呐,说不说在我,听不听在你啊。我只是想请你想想这些孩子,”康如初咽下啃指甲时分泌出的口水,伸出手臂环指在操场上嬉笑打闹的孩子们,“听说林小蝶请的律师专打经济纠纷,几乎没败诉过,如果你爸爸官司打输了,随时连整间笃志都得赔进去,那这些无辜的孩子,这些欢声笑语,他们该何去何从?说句难听点的,你也从小没了妈妈,能明白他们失去依靠的感受吧。”

邢勉之的眼神扫过操场。

康如初听到身后有响动,扭头看去,邢勉之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

“啊……”康如初躺倒在床上,四仰八叉,哀声呻 吟着,“累死了,洗个澡也这么累……”

按下智能遥控器,关了卧室的灯。他真的需要一个完整又深度的睡眠来恢复精力。

“好久不见。”

康如初一睁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黑暗中。随着他的清醒,黑暗渐渐光亮起来,但也仅仅亮了一些些,只够他看清这周围是无穷无尽的虚空。就像一片没有星星存在的太空,他漂浮在宇宙中央。

“我说,好久不见!”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康如初身后响起,他转过身去,看到了黑影,不由皱眉:“又是你。惊了个呆的。”

“不然还能是谁?你还希望有第三个人格存在么?没意思。”黑影不悦地撇了撇嘴。跟上次一样,康如初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就是知道他撇嘴了。

“哈!所以你承认了!”有了上次的经验,康如初的心情显然更加轻松,他夸张地原地起跳,用手指着黑影的鼻子——大概是鼻子的位置——叫道:“你就是我的第二人格!”

“第二人格、心魔、潜意识……随你怎么称呼,”黑影双手一摊,滑稽地扭动肩膀,“反正都代表你脑海里的另一种思想,你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

“我一点也不擅长心理学,你最好别在我面前混淆这三者的概念,我会信的。”

康如初在腿边摆动右手,同时嘴里幼稚地为此动作配音:“啾~”他上次见黑影就是这样变出一个方块,他也想试试。这里是我的精神世界,黑影可以做到的事,相信我也没问题。我真的太需要坐下来好好歇息了。

然后方块当真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康如初沾沾自喜,坐了上去。

“你这个废物,除了逃避责任和精神自渎,”黑影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也没有什么擅长的了。”

“你说话真难听。”

“更难听的还有呢,你想不想听?”

“欸——打住、打住,”康如初伸出手掌制止了他的话头,“我想听的有很多,但不是这些。”

 黑影扬眉一笑,挥手变出一个比康如初的方块更高的方块,爬上去坐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吧,你想听什么?”

“不过——”康如初刚要开口,又被他打断,“你只准问五个问题。”

康如初看着他张开的手掌,愣了一愣:“为什么?”

黑影应声收起一根手指,“因为我只想回答你五个问题。”

“欸不对不对,”康如初指着黑影剩下的四根手指,“刚才那个也算问题啊?”

“算,当然算。”黑影又收起一根手指。

“惊了个呆的,你耍我?”

黑影点着头,收起了第三根 手指。

康如初站到石块上,双手叉腰,平视黑影,脸上弥漫着极端的无奈。

“别露出这副哀怨的表情了,”黑影摇摇头,“他们没说错,你果然就是个怨妇。”

“他们?”

“就是那些不喜欢你的人啊。”黑影耸耸肩,“你忘了我是谁吗?我是你的情绪中转站,让你每天保持开心;我还是你的垃圾处理器,过滤掉不快的回忆,让你可以不去纠结那些糟心的事;同时,我也是你的能量中继仪,吸收你的负面能量,为你提供活力。所有你记得的、不记得的,总之只要是阴郁面就统统存放在我这里,那些对你不利的评价始终盘桓在我四周,挥之不去。你能想象那种感觉吗?”

黑影说完,又收起一根手指,唯独剩下一根中指对着康如初,故作惊讶道:“Oops,看来某人只有一个问题好问了。”

康如初索性屁股一撅,盘腿坐了下来。

“你在干什么?”黑影歪着头问。

“我有太多问题要问,在衡量哪个问题更重要一些。”

“哈!”黑影摩挲着那分辨不出轮廓的下巴,“你真是愚蠢又可爱,有时候我真不忍心让你死。”

康如初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蓦然发现,比起第一次见面,黑影的轮廓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行啦行啦,不逗你玩了,没意思。你到底想问什么,趁我还有耐心,快问。”黑影从方块边沿耷拉下两条腿,随意摆动,像个百无聊赖的小孩。

“你为什么想让我死?”康如初立刻发问。

“我刚才说的你也听到了,”黑影举起手指绕着头顶旋转,“这些压抑的氛围一刻不停地向我宣泄,我无法忍受,而杀了你,我就可以脱离这苦海,变得跟你一样,每天只需要活在自己营造的快乐中。”

“可我们一体同源,杀了我,等于毁灭这具肉体,肉体终结,也就意味着你会一同消散。你这是自寻死路。”

“凤凰涅槃,向死而生。”黑影仰头。他的头顶跟脚下一样,都是无限深远却又触手可及的虚空,可他表现得就像天上有个水池,里面装满了他渴求的一切。

“那是神话传说。凡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从分子层面来讲,肉体的毁灭是不可逆的。从现代神经学的角度来讲,当身体的各项机能停止运转后,脑部的活动——”康如初试图用现代人类所拥有的理论反驳黑影。

“你是例外。”黑影打断他,像一位老师纠正学生的错误。

“有多例外?不死之身?转性重生?还是缸中大脑?”

“你死亡之后,时空法则会且仅会给你一次逾越时空轴屏障的机会,由你自己选择去往哪条时空轴继续自己的生活。而那个时候,是你的精神力量最薄弱的时候,我就可以抢占你的位置,成为这具肉体的新主人。至于你,就会跟现在的我一样,终日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没有音乐,没有可乐,也没有月亮,没有人为你分担痛苦,只有永不涸竭的负面情绪围绕着你、折磨着你,每天都在崩溃的边缘挣扎……怎么样,是不是听得头皮发麻?”

康如初确实听得头皮发麻。黑影说的话不难懂,唯一震撼他心灵的是:这个世界——这条时空轴里——很可能存在着另外一个或者无限多个康如初。

“我怎么复活?”他问。这很关键。不,事实上,这一点也不关键,支持我问出这个问题的念头出奇荒唐:万一我跟《圣经》里那个家伙一样,双手出现两个洞洞怎么办?

——接东西的时候多不方便呀!

“我不知道。”黑影回答。

“你不知道?”

“我猜是依靠什么高级的力量把你分解成粒子态,再依照你原来的样子重新组合吧。你知道的,就是那些科幻小说里会用到的传送科技,叫什么来着——”

“粒化传送。”

“对,大约就是这么个概念。”

“大约就是这么个概念……”康如初咀嚼着这句话,又问道:“所以之前在盘近川的地堡里,你强占我的身体后一直逼迫四眼青年开枪,就是为了杀死我,好永久支配这副躯壳?”

“对了一半。”

“另一半?”

“早在半年前,在得月坞我就想弄死你了。可惜当时明州公安来得太快,没能让那个匪徒一刀把你砍死。”

“是你用内疚和自责控制了我,我才会不顾一切冲上去舍身救大梦。”

“不然你以为你真是什么大义凛然的绝世英雄么?”黑影闪身来到康如初面前,伸出食指点他心口,“你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整日就会怨天尤人。这句话,每天都会在我耳边循环一万遍,也该让你听听了。”

康如初低头,看到被黑影点过的地方,留下了抹不去的黑色印记。

“那雪山那次也是你搞的鬼了?”

黑影已经回到自己的方块上,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听到康如初的话,他耸耸肩:“不,那次纯属意外,是你运气不好而已。本来那次是绝佳的机会,让我可以在不杀死你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抢夺你的身体。”

“对啊,你本可以这么做。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心意呢?黑影先生。”

康如初仰望黑影,黑影则再次仰望头顶那片虚空。

“因为就在那一刻,我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黑影举着双手比划,“呐,你看,我刚才讲的死而复生的步骤在精神层面是这样呈现的:大脑和神经随着肉体分解、重塑,在重塑完成的那极短极短的一瞬间,主意识——也就是你——对身体的掌控力几乎为零,就好比你刚刚从昏迷中清醒,而潜意识——也就是我——在拥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力量的前提下可以趁机鸠占鹊巢,把你从你与神经的连接中挤出去,取而代之。可是如果我在第一次活着的时候就占领了你的位置,那么死亡重生之后我也会面临相同的处境。由于重生的机会只有一次,所以一旦你通过这样的方式重新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我就得再次回到这个该死的破地方,在真正死去之前忍受无尽的痛楚。不是没可能发生的,你也知道你有多容易死。不过再容易死,我也想霸占你的身体,见见太阳,见见葵花。呵,话又说回来,惊了个呆的,你的命还真大,死三次都没死了。也幸亏你没死了。”

“人是求生不是求死的。你宁愿要三天光明,也不愿再回来这里。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可怕吗?”

“见识过深渊,才会向往天堂。”

沉默。

“我怎么没你这么好的才华……”良久之后,康如初才低声嘟囔了一句,紧接着又问道:“假设——呐我假设啊——假设我重生之后,你没有抢走我的身体,那我还是原来那个我吗?”

“你是说重新组成你的那些粒子是否还是原来从你身体里分离的那些?或者,你在说意志?我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你没必要把所有事物在谈论中都上升到哲学的高度,没必要,真的。但我确实知道一些秘密——”黑影突然弓起背,扭头环顾四周,像在检视附近有没有人偷听,然后压低了音调,“如果你被时空法则允许重生,你的灵魂就会被时空法则打上一层烙印,这个烙印像是某种用来封印的符咒,理论上不可见,最终在人类可接触层面上体现的结果可能表现为失去从前的记忆、无法与时空轴产生共鸣等。”

康如初猛然瞪大了眼睛,一拍大腿站起来:“郎如初!该死的,我早该知道,我早该知道!他就是另一个我,他就是从其它时空轴重生过来的康如初!”他啃着右手大拇指指甲,飞快地来回踱步,“他一定整了容。他想过另一个人的生活,才会什么都不告诉我。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走了一个郎如初,谁能担保不会来第二个郎如初?他们会不会杀了我取代我?会的,总有人觊觎我现在平静的生活……我不想死,我的小说就快出版了!他?他们?他们什么时候来杀我?我要不要先把他们找出来杀掉?猜疑链、黑暗森林,我跳不出这个坑了是吗?他们会不会已经开始自相残杀了,因为他们以为对方就是这个时空轴里的真正的我?!总有人会杀到我头上来的。那好啊,谁他妈都别想活着!来啊,来杀我啊,我就在这,我就在这……”他焦虑地上蹿下跳,陷入无法自拔的疑神疑鬼自语状态。

黑影多次出言制止:“……你冷静点!冷静,没人想杀你。”

“你!”康如初高举左臂,遥指黑影,“你就想杀我!”

“这倒是事实。不过你听我解释,你听——哎呀!”黑影懊悔地拍拍后脑勺。他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在康如初心口留下的那个黑点现在已经扩展到手掌大小,正顺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细线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吸取负能量,所以康如初才会变得这么焦躁多疑。他赶紧闪现到康如初面前,把负能量吸了回来,然后抚着康如初的后背安慰:“乖了初初,冷静、冷静……”

没了负面情绪的影响,康如初果然很快冷静下来,缓缓坐回方块上。

“你听我解释。”黑影松了一口气,陪康如初坐了下来,说道:“没人会杀你,因为你一死,时空法则就会把你抽调走,让你选择去其它时空轴重生,而这条没了你的时空轴,在顷刻之间就会崩塌覆灭,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照你的意思,他们非但不会杀我,还会反过来保护我?”

黑影花了两秒钟才理解他的意思,苦笑着回答:“可以这么说。他们都是只剩下一条命的人,你死就是他们死,你活就是他们活。但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可能真的会存在一个‘疯子康如初’,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你。哎呀,糟了个糕的,我多嘴说这句干什么呀?这样你就会提防他们了。”

“对呀,多谢提醒,这样我就会提防他们了。”康如初呵呵一笑。有时候黑影挺可爱,我想他身体里不仅有阴暗面,或许我丢失的有关童年的天真无邪也能在他身上找到痕迹?

“没意思。”黑影从康如初身边消失,以相同的坐姿出现在他自己的方块上。

“那我问你点有意思的:我们的记忆应该是共享的吧?”

“差不多,你的记忆会共享给我,这样我才好处理那些不良情绪,让你活在简单的快乐中。”

“那我前不久脑海中跳出来的那套关于时空穿越的新理论,是你共享给我的?”

“显然不是啦!”黑影又气又好笑地抚额,“喂大哥,你是真的笨不是装的啊,”他张开双臂,“我是你的衍生体,我所拥有的知识都是你分享给我的,你都不了解的理论我怎么会知道啊!”

“那我也没学过那种理论啊,总得有个来源吧?”康如初无辜地摊手。

黑影白了他一眼,随后第三次仰望头顶的虚空,口中喃喃:“这就是你的第二知识来源吧。也是我的第二知识来源。”

这不是康如初第一次发现他在仰望虚空,但前两次他都以为他只是跟自己一样颈椎不舒服在拉伸。上面有什么啊,不也一样是黑不溜秋的背景么?他顺着黑影的目光往上看。

那是一道银河。银河本身并不明亮,很容易被眼角余光忽略,与其说是一道银河,不如说是漆黑夜空中的一道微亮裂缝。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康如初仰着头,低声自语。

“已经有东西从里面出来了。”黑影回答。

“你是指对时空法则的理解?”

“如果没有它,你问我的那些问题我根本答不上来。”

“不管是时空轴复制的理论还是死而复生的理论,都是因为有它我们才能了解……可它到底是什么呢?”康如初像是在自己琢磨,又像是在询问黑影。

“不知道,它就像是个更高级的存在,充满了引人探究的神秘感,”黑影深吸了一口气,“我只知道我挺喜欢它的,如果里面最终真有什么东西出来的话,我想做第一个接触它的生命。”

“那我就让它继续存在吧,感觉不是什么坏事。”

“好像你有能力抹去它一样。”

两人之间再不说话,都被银河吸引了注意。那道裂缝后面是什么呢?生命的一百万种可能吗?

康如初一直看得脖子发酸了才收回目光。

“Oi.”他唤了一声黑影,“如果有一天我真死了,你又真代替我活了下去,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黑影回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康如初,直把他看得心里发毛才答道:“像你一样寻 欢作乐,像我一样为非作恶。不过你放心,我这人很公道的,你要是准备好了临终计划清单,死了之后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我一定帮你完成。比如睡到还是处子之身的林小蝶,或者找你喜欢的导演和演员来拍你的小说之类的。”

“然后呢?”

“什么然后?这不已经是全部了么?”

“我是说活着的意义。”

“体验世间所有的甜,尝遍世间所有的苦,这就是活着的意义呀!”

“寻 欢作乐和为非作恶最终都不会有好结果。你得去追寻一样事物,一样能让你觉得活着真值得的事物,一样能让你为之牺牲自己生命的事物。”

黑影恍然大悟:“哦~你是说像你现在一样给自己找一个无法挽回的执念,然后每天费尽心机追逐它,直到它成为你心中的梦魇,又反过来折磨你?不用了谢谢,那样活着不如死了。”

康如初笑着摇摇头:“你比我想象得更洒脱。”

“你比你表现得更……怎么形容呢,嗯——更人类。”

“我本来就是人类啊。”

“不,我的直觉告诉我,”黑影指了指自己太阳穴的位置,“你不是人类。”

“你才不是人。”

“我的确不是人,我是你亲手造就的人间之恶,是你心中的邪魔。”

“行,算你赢。我能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

“嗯。”

“每个康如初第一次死亡之后,还能拥有穿越时空的能力吗?”当初对第五代心魔石的忌惮又涌上心头。我得确保自己的独一无二。我承认,我的嫉妒之心大得可怕,即便能威胁到我地位的人是另一个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设计去戕害他。

“根据那道银河泄露给我的知识——不能。死过一次之后,康如初们就变成了NPC,无法再使用穿越时空的能力。如果你死了,我就算夺取了你的身体,也只能像除你之外的其他人一样,每天活在被人操纵的世界里,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逆光者复制到了新的时空轴几次,直至死去。就仿佛一只下不出蛋的母鸡,失去了被饲养的资格。”黑影在方块边沿荡着腿。他真的一点都不介意成为一只被丢弃的母鸡。于他而言,获得身体就等于获得了自由,而自由是无价的。

“那你怎么帮我睡到处女林小蝶?”如释重负的同时,康如初又开起了玩笑。

“我只是打个比方,你太较真了。”黑影说。

“连你也骗我。”

“我是你的敌人,欺骗你是我的本能。不过这也算不上骗,我只是打了个不恰当的比……”

康如初向后躺倒在方块上,“呵!我还有什么能相信的?林小蝶已经对我形同陌路,还扭曲事实,说我从来没有跟她一起经历过生死,我们之间一点火花也没有……”他盯着天上漆黑的虚无。很久没有这样伤感过了。

“她没说谎呀。”黑影依旧荡着腿。他似乎从康如初身上找到了慰藉,一种长久的孤独得以排解的慰藉。

康如初嗤笑:“你睁眼瞎啊,我跟她之间的记忆就在你眼前摆着,你还帮她说话?”

“我帮她说话?”黑影的情绪凝重起来,以至于忘了使用闪现术,而是直接下跳到康如初的方块上。他伸出掌心按在康如初的额头,“跟我说说,在你的记忆里,你跟林小蝶有一段怎样的过去?”

“你不是都可以看见么?”

“我要你亲口说出来。说。”

康如初白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说道:“去年春天,我在定雨江边第一次与林小蝶重逢,她把第 四 代心魔石不小心掉在草坪里,我捡了起来还给她,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故意……”

康如初把自己与林小蝶一起的所有经历巨细无遗地讲了出来。奇怪的是,有些细节他明明已经不记得了,但越讲居然就越清晰,到最后甚至可以将林小蝶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而黑影则听得频频皱眉,担忧的情绪在他身上散发。听康如初讲完之后,他缩回了手,后退几步,语气中满是忧虑:“这段记忆,你没有共享给我。”

康如初侧躺起来,右手撑着脸颊,仰望站在自己几步远的黑影,“这有什么好怕的,你现在知道不也一样嘛。好像你说的,‘我是你的敌人,欺骗你是我的本能’。”

“我是说,这段‘记忆’,与我亲眼所见的不符。”

“什么叫‘与你亲眼所见的不符’?”

黑影双手叉腰,低着头,在康如初的方块上踱步,像是遇到了难题。他走路无声,但康如初从他的脚步里看到了愁虑。良久之后,他才说道:

“呐,现在是这样一个情况:你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你说的每一句话、吃的每一口饭,我都犹如亲身经历,我们两个不论谁占据这具身体的主导权,都能对经历感同身受,所以你的记忆就是我的记忆,我的记忆也是你的记忆,可我现在才了解到你这段记忆。只有一种情况下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就是梦境。关于梦境,你没有学过这方面的知识,我也就没办法给出专业的解释,但据我观察和推断,人类的大脑里有梦境的反应池,一切有关梦都在里面发生,虽然里面也有神经元与外界互通,但外面的神经元只能接受反应池释出的信息……”

康如初挠了挠头皮,“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或你想说什么。”

黑影比划着双手:“我在试图跟你解释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曾经跟林小蝶经历过那么多但我又毫不知情。”

康如初平躺回方块上,双腿交叠,两只手也叠在了胸口,“你是说我跟她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没错,原来你能理解。”黑影说,“梦的内容只有你们显意识能接收,我们潜意识无法接通。所以在我这里,你和林小蝶之间只有同事的关系,你们在公事之外的聊天不超过三句。你看,人类的大脑就是这么神奇。”

康如初笑了:“这是你的诡计吗?你想给我洗 脑还是什么?我跟林小蝶的经历那么真实,你告诉我那是一场梦?如果那是一场梦,我就不会记得所有细节了!Save it.”

“恰恰相反,只有你一个人记得那些细节。而且你不想想,就你那破烂记性,连自己有心魔石都能忘得一干二净,怎么可能记住那么多细节?只有幻想出来的事物才会让你时刻铭记于心,因为你无时无刻不在给你自己洗 脑。我以为你在出院的时候听到林小蝶的话,就已经醒悟了,没想到啊……”

“我不相信你,你是我的敌人。”康如初依旧平躺着,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黑影回到了自己的方块上,慢悠悠地说道:“有时候,敌人提供的情报比盟友所提供的更有价值。信不信由你。”

“我甚至都看不清你的脸,我怎么相信你?”

“我说了,信不信由你。你可以选择的。”

“我不相信你!”康如初从方块上爬了起来,“你为什么要逼我相信你?你是我的敌人,你想杀了我的,跟我说这些,一定是为了击垮我的意志好乘虚而入。不,你休想,我绝对不会相信你。我与林小蝶之间的经历和感情一定是真实的,我甚至可以打包票她也对我有好感,我们只是缺少一个机会……至于她在医院说的那些话,一定是因为她生病……对!她在雪山上撞到了后脑,失忆了!一定是失忆了,我必须……我必须找回她的记忆……”他将右手大拇指塞进嘴里,飞快地啃咬着指甲。

黑影静静地看着他再一次陷入焦灼的自语状态。这一次,他的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负能量的影响。

精神世界里没有时钟,也不会产生时间流逝的感觉,黑影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康如初从抵触到迟疑,从决然到彷徨。他在感受,感受康如初精神状态的变化。

最终,康如初坐到了地上,嘴里仍在喃喃,但神情已变得失魂落魄,像一只被击碎翅膀的鸟儿,颓然坠地。他将脸埋进双腿之间,十根手指用力掐着小腿肉,身子像筛糠似地抖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来,而脸上泪眼婆娑。

他哽咽着喉咙,说:“给我看真相。”

黑影蹲到康如初身边,握住他的手腕,“谎言是包裹真相的美味糖衣,真相则是一把利刃,它会刺伤你。”

“别废话了。”

黑影闭上眼,将康如初的手心按到了自己额头上。

   

一年光景如小溪潺潺流过。康如初赤脚踩进小溪中,小溪清可见底。游过来一条红色的小鱼。

鱼说:“跟我走吧。”

康如初跟着鱼。

一名青年望着溪面,一位美丽女人走到他身边,对他做了自我介绍,然后递给他一块白色的石头,说:“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另外,这是你需要的信息。等你准备好了,来总部找我们。”女人说完就走了,留下青年独自发愣。她是……

林小蝶。

鱼说:“旅途开始了。”

康如初迈步。

溪边不远处,立着一头朱红色的双开门,门缝紧闭,门环铄金。门外延伸一条不长的青石板路,路边墙上筑有三级台阶,台阶上躺着一条纯银项链,青年独自抹着眼泪,捡起项链,转身离去。

没有林小蝶。

“往前走。”鱼说。

康如初往前走。

路过一间图书馆,大量的关于时光旅行的书籍摊开在青年面前,青年用一本笔记本记下了自己关于时空法则的理解。他带着笔记来到轮船上,给一个黄绿色头发的女人看,女人说“你可以先这么理解着”。

没有林小蝶。

红色鱼儿不停摆动身体往前游。

康如初亦步亦趋。

青年放下笔,对康如初打了声招呼。他在溪边写短篇小说,小说的内容是一个女孩用时光机穿越回过去寻找自己的母亲。场景一变,青年在轮船的资料室里埋头阅读,那些是关于A&B的所有资料,包括第五代心魔石的存在。康如初看到了青年脸上的嫉妒,但——

没有林小蝶。

小溪汇入了一间别墅里的游泳池,游泳池边,美丽女人扇了青年一巴掌。

康如初指着他们大叫:“你看吧,我就说我和林小蝶在一起执行任务过!”

“可她全程没有一次对你笑过。”鱼说。

康如初垂头丧气,跟上鱼。

小溪蜿蜒,穿过了游乐场,青年和一名男子玩得很开心。

没有林小蝶。

“你看他笑得多开心。”鱼说。

“他看起来像条愚蠢的狗。”康如初说。

脚下的溪流变成了银河,银河之下,青年在帐篷外仰望星空,他手里握着美丽女人的照片,对自己说:“不要心动,免得心痛。”

没有林小蝶。

“继续走,不要停。”鱼说。

康如初继续走,没停下脚步。

小溪涌入了定雨江,江边平房,面具男用青年的手机给美丽女人打了电话,美丽女人来到屋里,看见一丝不挂躺在床上的青年,大骂“流氓”并愤怒地扇了他两巴掌,扬长而去。

康如初摸着自己两边的脸颊,说:“至少她摸了我。”

鱼说:“你真是个可悲又丑陋的东西。”

下起雨来了。青年捧着两束紫罗兰走进雨中,自言自语着什么。他在奶茶店买了两杯鸳鸯奶茶,然后开车去了电影院。

没有林小蝶。

“还有一半路程。”鱼说。

康如初抹干脸上的雨迹,蹚着溪流前行。

小溪流进慈善院,青年装作偶遇,跟着美丽女人见了院长,自作聪明以美丽女人的名义捐赠了一百万给慈善院博取好感,而美丽女人毫不领情。

鱼看了一眼康如初。

康如初无地自容。

鱼儿顺着溪流游进了大世界集团广场的观赏池,观赏池边,青年送花给美丽女人,拉着美丽女人上了车。美丽女人冷漠地将花还给他,跟另一个女人下了车。

“这儿不好玩。”鱼说。

康如初将鱼捧回了小溪。

小溪翻山越岭,流进得月坞,天上又下起雨。青年用生命保护了一个女人,然后独自一人靠在车边,用牙齿拧开了警察递过来的矿泉水,傻傻地笑。

没有林小蝶。

“别说了。”康如初叹气。

鱼一言不发,顺流而下。

小溪流过花坛,青年坐在花坛上向自己发脾气,最后又说服了自己冷静。时光流转,树叶落,青年回到花坛边,捡起树叶,观察文络,与自己起探讨人性与基因的机制。

没有林小蝶。

“慈善院那些孩子挺可爱的。”鱼说。

“那我们回去。”康如初说。

小溪又绕回慈善院。青年替院长找回了失踪的孩子,他将那个孩子当做亲弟弟看待。

没有林小蝶。

“前面就是终点了。”鱼说。

康如初前进。

小溪向南,最终流入大海,轮船上,美丽女人一边讲解任务提要,一边嫌弃地看着青年吃早饭,在她高跟鞋边的垃圾桶里,扔着一个没吃过的饭团。

“我不是故意浪费粮食。”康如初为自己辩解。

“没有人怪你,没有人会怪你。”鱼安慰他。

俄顷,大雪倾盆,空旷的篮球场上,青年一人站着,盯着雪花发呆。不知他发什么神经,竟从地上挽起一团雪拍到自己脸上,大笑着奔跑起来。一座雪山拦在他面前,他摔倒,自卫,追逐,寻找,遇险,等死,昏迷。画面淡入雪白。

没有林小蝶。

 

康如初醒来,从一场真实的回忆中醒来。

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原来之前对于时空法则的理解,都是我自己做的吗?林小蝶一点都没帮过我?”

“没错,”黑影说,“都是你自己的理解,所以会跟正确的理论有所偏差。”

“那那本笔记本呢?为什么我没见过它?”

“烧了,烧得一干二净。K向你讨要那本笔记,希望你分享给第五代心魔石的使用者,你谎称不慎遗失了,实际是被你自己烧掉了。”黑影解释道。

康如初笑了:“我真自私。”

“人类都自私。”

“你说我不是人。”

“可你比人更像人。”

“在坏的方面?”

“在所有方面。”

“我唯一一次英勇是在你的操纵下。”

“那也需要你可贵的勇气配合。不是人人都舍得用自己的后背为别人挡刀。”

受到赞美的人总是会变得快乐一些。康如初盘腿而坐,咧着嘴说:“既然我以前对于时空法则的理解是错误的,那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或者说——”他抬头,“问问那道银河。”

“尽管问问看,”黑影慷慨地伸出手,“不过我要先申明一点:你之前对时空法则的理解不是完全错误的,只是有所偏差,所以这不是一套你曾以为的截然不同的理论,而是一个更能算得更准确的新公式。”

“好,那我的第一个问题就变成了:这两套理论的区别在哪里?是不是跟我当时顿悟的时候一样的理解?”

“你是说‘覆盖保存’和‘另存为’?”

康如初点头。

黑影摇头:“你这个理解是错误的,但也不能说完全错误。正确的理解要从两个方面深入。一个是其他逆光者,一个是你。如果是其他逆光者穿越时空做出的改变,的确是给当事人新增一段修改过的记忆,两段不同的记忆同时存在于当事人脑海中,这样他们才会知道逆光者成功改变了过去。这你能理解吧?”

“那我又怎么说?我更高级一点吗?”

“当然。你的处境就适用于后来新出现的理论。只有你穿越时空才会复制时空轴,同时,给当事人新增一段修改过的记忆。”

“也就是说,我之前理解的理论在基础上是没变的,只不过针对我自己,多了一条‘复制时空轴’的规则。惊了个呆的,我太厉害了。”

“是的,就是这样。你看,既不是‘覆盖保存’,也不是‘另存为’,这种理解太过复杂了。”

“可是这跟林小蝶一开始教给我的不一样。”

“林小蝶懂个屁,她也只是道听途说。真正的理论,连我都没搞明白,或许只有K才知道。你要走的路还长,要学的知识还多着呢。不过现在你只配了解这些。怎么样,听了我的解说是不是感觉更清晰一些?”

“我只感觉我自己变得特别了。我真的是主角啊,惊了个呆的。”康如初喜上眉梢。

“不,你只是个幸运的混蛋——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混蛋。”

“哈哈!”康如初捧腹欢笑。他真的太开心了。没什么能比知道自己身为主角更开心的事了。

“所以你不必担心了。”

“什么担心?”

“你担心另外四颗心魔石的使用者可以像你一样死而复生,不,他们不会。你依旧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我最大的敌人只是我自己了,这种感觉很妙,也很不妙。”康如初感慨。

黑影咂咂嘴,“还有什么想问?”

“有!有!有!”康如初兴奋地举起手,像个求知若渴的学生,“时间死结怎么解?”时间死结要真能解,我就真天下无敌了。

“解是肯定能解的。”黑影的话令康如初眼中泛起了希望的光芒,可他接下来的话又令康如初的心冷淡下来。黑影说:“传说用活人作祭,可以轻易解开时间死结。但你肯定做不到。”

康如初怔怔地张开嘴,“作祭……用活人?”

“斯有神体,世无万一,取其骨筑高台,歃其血绘天图,剥其皮蔽红日,燃其脂映魂灵,四象合一,可召真罗;真罗现世,万结可解。”黑影耸耸肩,“杀一个真罗神体,解一个时间死结。据我所知,在地球上,真罗神体的数量比时空共鸣体更加稀少。不知道你有多少个时间死结要解?”

“就算只有一个时间死结,要我捉一个无辜的人活祭,我也下不去手。”

“你就是心太软,所以成不了大事。”

“这无关心肠,只关乎最基本的人性。”

“你又不是人。”

“你也说了我比人更像人。”

“那你也不是人。”

“咱能不能过了这茬?”

“OK,OK,fine,”黑影笑着举手投降,“next?”

康如初平复平复震惊的心情,咬着指甲整理了一下措辞,问道:“既然你刚刚提到了时空共鸣体,那我就想问问,有没有一种时空共鸣体的能力是可以不借助介质直接进行时空穿越的?”

“或许吧。”黑影仰头看银河,“宇宙那么大,总有比‘时间领主’还厉害的种族存在。不过这超出我的知识范畴了,我给不了你准确的回答。怎么,你还挺贪心,真想做全宇宙独一无二的存在啊?”

“为什么不可以?”

“自大,狂妄。你拥有人类所有的缺点。”

“那我是不是还拥有人类所有的优点?”

“想得美,你这个愚蠢又丑陋的东西。”黑影朝脚下啐了一口。

康如初委屈地嘟起嘴:“就不能再夸我两句吗?”

“若赞美是自由且令人愉悦的,则善意的批评也该如此。”

康如初又一次因为黑影说的话而沉默。

一段时间后,他抱怨道:“我读了这么多书,为什么还是没你有文采?”

“我就是你呀,所以有文采的是你。”黑影说。

“谢谢你。”康如初被他的言语攻势绕得脑袋晕乎乎的。

“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嗯——心魔石!心魔石到底是什么东西?”

“K在资料里没跟你提过么?”

“提过。”康如初说。

“那就是全部了。”

“可我想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制作出这样逆天的工具?”

“这个问题,只有她自己能解释了,”黑影说,“下一个。”

“下一个……”康如初深吸一口气,“下一个问题是:我跟林小蝶之间,永远也不可能了,对吗?”

他这样问,无非是残存的幻想仍在作怪,想要从黑影口中听到一个与事实相悖的答案。但显然,黑影极度擅长泼冷水:

“你和林小蝶,就像水和热油,永远有机会相遇,但永远也不可能相溶。”

“水和热油,永不相溶……这比喻,”康如初有气无力,“还真贴切。”

“人世间最痛苦的六个字:求不得,放不下。”黑影说,“但其实你有得选的,你一直都有得选。你连生命都能选择第二次,还有什么不能选呢?放下是缘,放不下是执念,为什么不选择放下?或许等你放下执念,缘就来了——一个真正爱你同时值得你爱的人。”

“说得倒是容易,你以为我没试过吗?”

“你试过,但你从来没有下定决心过。”

“你不要分析我。”

“我不是在分析你,我是在重申你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够了,我累了。我需要休息。”

“行,不逼你,我相信你自己能想通,”黑影罕见地叹气,满脸好心劝解反遭驳斥的委屈,“我送你回去。或许下次我们再见面,可以有机会教你怎么自己离开这里。”

送走了康如初,黑影百无聊赖地掸掸手,叉腰环顾四周,像送走了孩子之后重返孤独的空巢老人,坐回方块上,双手搭在方块边沿,两条腿像摆锤在边沿外晃荡。不过很快,他赶走了伤悲,获胜般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抬头看银河,挑了挑眉:“不用这样看我,他从我这儿得到了那么多问题的答案,我给他灌输一些有利前途的思想,我想他不会介意的。”

银河的星光渐渐明亮,又缓缓黯淡。一闪一灭之间,仿佛在与黑影对话。

“我没有骗他……”黑影顿了顿,“是,我是骗了他,可那是善意的谎言,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他始终沉溺在关于林小蝶的执念中,这样对他未来的成功不利,所以我才伪造了一段用来淡化林小蝶在他心中形象的回忆。反正林小蝶也已经失忆,我看不大可能恢复,为什么不趁此机会让他忘记林小蝶,远离情爱,专注于自己的事业呢?”

黑影像在法庭上努力为自己辩护的被告,“这不叫‘洗 脑’,也不叫‘怂恿’,我更愿意称之为‘利益共同体的思想碰撞’。不管怎么说,他在现实生活中碰壁次数越少,压力越小,我需要处理的负能量就越少,我也能活得轻松些。等他成功走上这个世界的巅峰,我才能放下心来杀死他,利用他的身体好好享受这虚空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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