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残军尽数踏入魏国的土地，他们的性命不再成为朝廷发兵北上的威胁，高照的任务圆满完成。至于数万人的安置工作，那便是朝廷的事情。明王连夜写了奏表送回京中，新帝朝会上大加赞许，派了户部侍郎李骥赶赴临江县协同明王妥善安置徽州残军。
“你说谁？李明德？”高照有点惊讶。
明王点点头，放飞信鸽，“去年极乐教大盛，户部派了刘侍郎去云宁，京中就剩孙侍郎和他了。陛下不放心他一个人处理三个人的事，就只能派他来帮我了。”
“也可能是陛下考虑到安置兵卒费钱，所以派了个财主来。”高照安慰。
“他若只管带着钱来也罢，就怕他添乱。”明王鄙夷。
久别重逢，二人好一阵说笑。忽闻门人声嘈杂，守卫来报，有徽州军感念安定侯大恩，愿意投靠安定侯，继续为朝廷效力。
“看来鄂北军的实力要更胜从前了。”明天笑道。
高照摆摆手，“陛下对我可不是百分之百的放心，我若留下他们，指不定哪天就变成了烫手的山芋。这次明德来的刚好，可奏请陛下，将愿意留下来的徽州军旧部编入老季的水军中，给北上伐燕添力。”
“好主意。”明王赞许，“接下来就请高大哥移步，接受徽州军旧部的谢礼吧。我得忙着清点人数，就不作陪了。”
高照咋舌，“说实话，这趟我还真没怎么出力，回头跟陛下给你那些暗卫和冉子讨份恩赏。”
明王谢过高照好意，见徽州军旧部已经挤进了院门，忙推了把高照，“快去吧，别让他们把院门挤掉了。”
军民拥戴的场面高照见过很多，少时碰见时紧张到嘴上不知胡言乱语些什么，高照觉得丢人，就悄悄请军师写了词默默记下，再遇见热情的百姓投军效力就有话可讲。军师写了很多版本的词，高照都背过，也都用上了，现在熟能生巧，会自己编了。
“诸位将士遭人凌辱、饱受迫害，是大魏对不起诸位。败军因果吾已查清，涉事官员皆以正法，天道昭昭，恨不能当面还诸位公道。明王殿下与吾悉知尔等报效国家之热忱，奏书之上俱已呈告陛下。诸位稍安，且养精蓄锐，若朝廷有诏，必重用各位。”高照声情并茂道。
明王隔着窗户笑笑，正巧手下将当年燕国递交的请愿书搬了过来，明王转身拿起起花名册，着人核对姓名，并核实其他人的生死。只是转头之际，忽有一道刺眼目光晃过眼睛。
明王心猛地一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高大哥小心！”
人群中刺出一柄匕首，像虎豹的獠牙，一口咬住猎物。
“保护安定侯！”“有刺客！”“保护殿下！”
高照腰腹吃痛，但他反应极快，反手抓住刺客的双臂。刺客手劲很大，二人脚下过了几招，幸而侯在院外的老甲助阵，高照方有机会在夺下匕首的同时将刺客背摔在地。
院中侍卫一拥而上，将刺客缚住。明王慌慌张张跑来扶住高照，“军医！军医何在！”
高照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撑在明王肩头，唇色苍白，仍咬紧牙关道，“我无碍。”
明王知高照久经沙场历练出的习惯，怕军心涣散故而强撑着。见他气息愈发急促，恐伤在要害，故命人火速清空院落，扶高照进屋。
燕都的天接连飘了几场小雪，腊梅枝刚鼓出的花苞被冻得缩了回去。陆桭渊名义上被圈禁，却是衣食如常，连打扫花园的体力活也免了，日日闲敲棋子无所适事。
建阳大公主对他一直心存警惕，从不允他接触笔墨纸砚，更别提读书解闷。之前海东青传信的墨还是他木炭和花瓣汁调出来的。
听到江北传来的消息，他不只是高兴高照解救了被俘的徽州兵，更是因为他推测高照收到海东青传书并理解了里面的内容。依高照沉稳的性格，他应会放弃春猎的机会，在今年秋猎时发兵。陆桭渊静静看着窗外的飘雪，这样平静的时光不多了。
屋门被“吱嘎”推开，风裹着雪花吹了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个披着朱樱斗篷的公主。
“下人越发不懂事，下雪天也不知道给屋子里添些炭火。”建阳公主抖了抖肩上的雪，从屏风后面转出来，见陆桭渊裹着貂裘斜椅在榻上，不免心生爱怜。
陆桭渊笑笑，“下人做事，皆是揣摩主上心思，哪个下人会想着照顾一个被羁押的奴隶。”
建阳公主并不在意陆桭渊的冷嘲热讽，紧了紧斗篷，寻了坐榻一角坐下，“清察司传回消息说，江北矿场两年前就有人闯入并带着消息逃脱。”
“消息来的挺快，我还以为要被关上十天半月。”陆桭渊道。
“营救的主谋是高照，行了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好棋。”建阳伸手捏了两颗黑棋，奈何棋子皆为玉石雕磨，捻在手里冰的刺骨，“你和他关系不错吧。”建阳扔下棋子。
“亲如兄弟。”陆桭渊淡淡道，“但如果你想拿我要挟他，我会先死在你面前。”
“你啊，小瞧我了。也小瞧燕国了。”建阳叹了口气，雾气在空中凝集，然后慢慢消散，“我是来给你报信的……他快死了。”
陆桭渊本不信，但建阳神色愈发笃定，让他不得不重视方才的话。
“不是我的安排。”建阳抱着手炉避开陆桭渊的视线，“广源王身边第一护卫混入徽州军旧部，渡江至临江县，在集会上伺机刺伤高照。”
寥寥数语，刺痛陆桭渊的神经。他面色沉重，握紧了貂裘。
“虽然是刺伤，但匕首上涂了‘腐毒’。高照轻敌了。”建阳道。
“腐毒？”陆桭渊博览群书，却从未听过此毒。
“是大巫耗费十年炼制的一种剧毒，能使伤口溃烂，血流不止……”建阳怜惜地看向陆桭渊，“无药可解。”
陆桭渊在等着建阳开口，等着她噗嗤一笑说刚才是唬人的，但建阳并没有。她就这么同情地看着陆桭渊，看着他眼睛慢慢变得猩红，看着他脸颊开始抽搐，看着攥着拳头的手颤抖。
“不会的，不可能……”陆桭渊再也坐不住，他心如刀绞，匍匐在棋盘上。
建阳伸出手来想安慰他，纤纤玉指悬在空中迟迟不落，她实在不知自己可以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去帮他抚平伤痛。
棋子散落一地，好似心底的失落。
建阳见不得陆桭渊这悲痛欲绝的模样，命人抬了几个火炉进来，匆匆离开。
“风吹雪连天，何时春雪也这样冷。”廊下，建阳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手心慢慢融化。
“你完全可以不告诉他。”韩栖凤跟在身后。
建阳抬起头，任纷纷扬扬的雪花吹进眼中，融化成泪，“你说得对，我不该爱上他。这逃不开的宿命，怎样都是痛。今日是他，明日或许就是我。”
“你担心什么，”韩栖凤极不悦，“江北的事虽是燕国理亏，但高照一死，魏国是否能借机对燕国发难，还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我不是怕现在，我是怕将来。”建阳转身回眸，“我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够不够保护所有我想保护的人……我想让魏国向我们称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