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安进体会到丽雅说她在音乐中发现的,和她想带给孩子们的是什么...
那次她弹钢琴给他听的时候;那次河边散步她不禁哼唱起歌的时候;那次在教堂里听着圣咏她不由泪下的时候...
这些当时因为只在乎着丽雅而对音乐本身并没多少感觉的瞬间,此刻全都在脑海里复活,安进感到了丽雅当时感受到的...
那是人而为人的性灵,那是心与灵的共鸣,那是让人得以在欲望和恐惧的绝对统治下获得一丝真正慰藉和光亮的云缝...
然而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那扇重返伊甸的大门,刚打开一条缝,便眼看着又要被他自己关上…
“丽雅!我错了!”安进不顾一切对着面前一栋居民楼呼喊起来,然后是眼前看到的每一栋楼。
人,很快出现了,而且是很多人。
只是其中并没有安进要找的人...
“哎,大哥哥,你是不是在拍电视剧呀?”路过一个学生模样的大男孩,一边四下寻找着摄像机一边凑来问安进。
旁边一个五十来岁、叼着香烟的男子倒很淡定,他只是嘲兮兮地看着安进,摇摇头,“女朋友丢了,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呀,这么晚了,侬这样一嗓子,不要把人性命都吓出来了。”
“哎,小阿弟,你们小青年瞎胡闹也走走脑子好伐?”对面一位满脸正气、看样子是居委干部的中年阿姨走了过来,“这里是居民区,你注意点影响,吵得人家睡不着,当心把110叫来。”
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已经举起手机拍上视频了,再喊已不可能,无奈,群众的力量面前,安进只能悻悻而归…
可这一来,功败垂成的失落,让那头原本差不多安生下去的疯牛又找到了缺口,随着它重新登场,这场运动算是白费了。
心力已基本耗尽,安进更无法遏制它的攻势,精疲力竭的他躺在床上,无论用何种睡姿却依然无法入眠。
子夜的黑暗中,无助、惶恐、狂躁…一股股失控的情绪乱流袭来,把他当作一只虫子般随意戏弄。
胸口被闷气顶着,阵阵发慌,安进觉得自己不是快要死了,就是快疯了,甚至有几次差点就要拨120…
不知煎熬了多久,窗外似乎有点蒙蒙亮了,这才有一丝恍惚悄悄渗透进这具早已被焦躁烧干的疲惫躯体...
一个男子在前面带路,安进跟着他走在一条幽暗阴森的地道里,要去看一件绝密科研物体。
穿过几道厚重铁门,两人走进一座空荡荡的大房间。
那男子在墙上的控制面板按动一串按钮后,就见房间一角的地板裂开了一道缝。
原来,这看似严丝合缝的地板其实是两扇非常沉重坚固的地门。当它们打开后,从下面升起一张方台,周围缭绕着白色烟雾,异常寒冷,台上是一个大铁箱。
男子领着安进来到铁箱边,一边开锁,一边给安进作着简要介绍。
安进听着虽然不很明白,但大致了解到这是由某种绝密超级技术合成的生化物,这东西放在地穴中是要使它在绝对零度环境下保存,一旦温度升高便会激发它的活性。
锁开了,那男子缓缓打开铁箱沉重异常的盖子。
就见里面是一团血红的肉质物,再细看,就像是具没有头颅和四肢,且被完全剥去表皮的壮硕男子的躯体。
没一会儿,随着温度升高,它开始有了活动迹象。
安进惊恐地看着它在那儿做出无灵魂的挣动,越来越激烈,从这挣动中就可以分明感觉到它所拥有的极具破坏性的强力。
那男子在将这肉质物作了片刻展示之后,便赶紧关上箱盖,小心地把铁箱重新放回地穴中。
但在地穴门关上之后,地下仍有动静传来。
很快,连地穴那两扇极其坚厚的石门也被不断抬动。
是那东西在铁箱中挣扎,想要出来。
看情形,铁箱和地穴都快要扛不住它的恐怖蛮力了。
那男子示意安进赶紧随他一起离开。
一回头,安进看到丽雅也来了,就站在大门边。
看她脸上波澜不惊,应该是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
这时那男子和安进来到房门旁,男子急忙忙在控制面板上操作着,很快,一道道粗重的铁栅从房顶落下,一重重阻隔住地穴通往外廊的通道。
男子一边布置着最后的防御措施,一边让安进和丽雅赶快去找救兵。
就在他们离开房间的一刻,安进看到那地穴的石门上已经出现好几道裂缝,就要被顶开了...
三人急急跑出地道,来到室外。
咦?这不是自己大学的校园吗?
草坪上学生们三三两两,或席地而坐,或漫步交谈,或低头看书...一派午后恬静。
安进有些懵圈。
这时背后地道里传来的阵阵闷响点醒了他,还有十万火急的正事要办。
他赶紧和丽雅分头找人,丽雅去近些的保卫处,自己去较远的生命科学学院。
几年不见,这里的景物却仍如此熟悉...
只是此刻已全然顾不上怀旧,安进一路疾奔,赶往生科院。
穿过这条小路就到了,安进脚下加急。
可跑着跑着,这路怎么越来越没有尽头,再想想,自己没记错路啊。
正狐疑间,两边的树木越来越疏阔,又绕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
这景象出现得如此突兀,可它本身又如此美妙,看到它的瞬间,安进本乍然欲惊的心神却一下宁静下来。
忽然,一种没理由却十分确定的感觉油然浮现心头:自己可以走过这片水面。
于是,根本没有再加考虑,安进便迈步往水上走去。
果然,到了水面上轻易就稳住了脚步,脚底并未沾水,而是与之稍稍隔空。
迈步向前走着,那种飘浮的感觉既令人心悬又着实妙不可言...
就在安进扶摇前行间,突然毫无征兆地,水面的波纹一下全都消失了,水体顿时如同化作一整块巨大的镜面,无比纯净通明。
没等回过神,就见脚下出现一个倒影,水中,自己的形象从没如此晶莹剔透,安进的注意力一下便被这倒影吸引住了。
可就在一瞥之间,却感觉这倒影似乎有些异样,一种说不出的异样,这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影像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忽然,心底一道闪电划过,安进发觉脚下这和自己看着完全一样的倒影中人,自己竟对他只感到完全的陌生...
内心惊变之下,让他得以行走于水上的那种感觉一下消失净尽。
脚下一空,安进跌进了水里,可水面却依然未起丝毫波纹,而在紧接着出现的异象面前,这点反常已不足为怪——落入水下后,挣扎中安进就见水面之上,那个倒影纤毫未变地仍然静立在那儿,仍然和他一模一样,也仍然完全陌生…
就在这时,倒影低下头,望向水中正拼命挣扎的安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