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嵩此刻见父女二人坐在廊边,并无什么异样,便将李平的尸身从房内拖出。拿着灯,从头到脚把李平仔仔细细瞧了个透。
“人都死了,你便是再恨,这般瞧又有何用?”赵庭燕坐在一边,想到骆嵩救父亲的法子,原本鹅蛋似的小脸又涨得通红,本来的怨气又加了几分。
“李平死了已有些时间,尸身已经凉透,现在想想许就在你提剑追我出门时出的问题。那时你家不少仆从都赶来此,想是趁乱下的手。可这神不知鬼不觉地怎能就将人调换?尸身却又藏于何处?”骆嵩自言道。
“我昏迷不过半盏茶时间,李平尸身倒在门边,想是那人见我醒转,匆忙丢下的。如此短的时间如何能不被人看见,来回运送李平这么一个壮汉?”
“世伯,李平大哥并无外伤,看似也非中毒,如何身亡小侄需得回客栈取些器具来验尸了。”
“为何不报官?你又为何没有中毒还能救人?我说你才是贼人,今夜一番全然是你设计的吧?如今想走,没那么容易。”赵庭燕猛然起身,抽剑就要刺来。
“你这女子当真不识好歹,不想救你姐姐,你便当下就把我杀了。”骆嵩说完,这一剑堪堪避开了他的咽喉,赵庭燕与他擦身而过。
“我杀李平却又救了你们父女,那我目的何在?”
“你…你与李平有怨,自是要害他!”
“不可理喻。”骆嵩不再理睬赵庭燕,转身对赵康说到,“还请世伯寻个借口清查家中人口,暗暗搜查家中能藏人之处,这杀手说不得尚未离去,切勿打草惊蛇。小侄取些东西,去去就来。”
骆嵩进屋重新查看了一番,院中又走了一圈,出门时扫了眼靠在墙边的水龙车,心下有些头绪,但又需得先回客栈,便出了赵府。此前赵府门口人群已然散去,想是赵康遣人打发了。骆嵩心中似有预感今夜之事不易善了,便疾往客栈走去。待到客栈街口,却见客栈门前也围满了人。
稍一打听原是客栈里死了住客,主仆三人,说是京里来的医官。骆嵩听完让小二帮忙去房里取包袱,自己打算去后院牵马。此时又变故又生,一道鸣镝刺耳,霎时村镇口涌进数十军士,皆是漆黑轻甲,前队配小盾横刀,后队配手弩短刃,骆嵩一眼认出这是新建制的飞羽军。
骆昙曾言,乱贼流寇,剽悍人众而武备精良,弓甲刀盾不一。寻常各府治安司吏,但配棍棒,难堪一战。若出军围剿,贼寇四散于山林市集,空费钱粮,故各节度使皆任流寇祸乱百姓。京中设镇安司下辖飞羽军,全国军中拔擢,操训一年,再遴选密训一年,百出其一,武备单制。每州派驻五百,以制贼寇。自派驻飞羽军起,讨贼半载,各州渐安。
骆嵩见这架势,更觉此前所料不差,今夜怕是牵连甚广。明里是直由上大将军皇甫昭调遣的飞羽军,如今到此定然只有一个去处。此时也顾不上其他,趁这队飞羽军村口听示,直便骑上飞云,纵马向赵府去了。
待至赵府,府门已然大开,府内前院灯火通明。骆嵩下马入府,正厅下已站着三四十人,赵康与赵庭燕坐在厅内,厅正中放着李平的尸身。骆嵩走到赵康身边问道:“世伯可是已然知晓飞羽军正过来?”
“不错。”赵康招呼骆嵩俯身侧耳,轻声道,“我做太医令这些时日,圣人另安排我与陈王密通线报。这飞羽军明由皇甫昭手中的飞羽符号令,一切动静皆不登记在册,实是另有三枚阴符可随意调动,一枚在陈王手中,今日这队飞羽军就是陈王密调而来的。”
“世伯,你这当真是要拉我下水啊。”骆嵩直起身,转头瞧了瞧厅下院中的众人,无奈摇头道,“小侄确已无心国事,当下只是想替世伯解了这围,世伯切莫要让小侄为难。”
“此时你已知晓,往后便脱不了干系,劝你还是安生坐下,左右还能保你日后飞黄腾达。”赵庭燕显已又是一副跋扈模样,骆嵩见父女二人形色如常倒也放了心。自己之事日后有兄姐周旋倒也无妨,心下已定,便要专心处理眼前之事。
“世伯,院中下人是否皆在于此?”
“不错,贤侄出府后,便都已召集此处。可凭我父女二人也问不出什么,贤侄你看……”
“世伯,若信得过小侄便与赵小姐暂坐。”骆嵩微笑转身出厅,自挂在腰上的锦囊之中取出一枚玉扳指,通体雪白莹润,无有一点瑕疵,旋即说道,“此便是产自昆仑的羊脂白玉,且是由已仙去的国艺大师杨琛亲制。若是找到识货的买家,大约能换上十间这样的赵府。”
说到此处骆嵩顿了顿,又拿起扳指,对着满月照了又照,好一会儿方才又说:“今日,在此,在下便要将它送与诸位中的一位有缘人。”
听到这里站在下面的人群多少有些骚动,有人开口问说:“那如何才算是有缘呢?”
骆嵩见状笑道:“这位兄弟问得不错,那在下便与各位说说,却还先请这位兄弟搬个案台来此。”
骆嵩见案台安置好,便将扳指放至案台正中,便道:“诸位谁愿来试,任谁第一个将这扳指拿走,那便赠与谁了。”
刚刚搬桌的年轻护院第一个上来,想拿了便走。可谁知,任他如何用力,这扳指就好似长在桌案之上,纹丝不动。
此时骆嵩见飞羽军正入得院来,便对众人说道:“诸位且试,若一个时辰还无人可拿起,那便是诸位与此物无缘了。”
说完,骆嵩便与赵康一同去见了这队飞羽军的队正,言语了几句,也依然盯着院中众人。说罢其余飞羽军便皆退出了赵府,只队正带着两名军士入厅瞧了瞧李平的尸身,便随赵康去了后院。说是再去瞧瞧谋害的现场,说不得能寻得些蛛丝马迹。
赵庭燕没有随去,只是说:“本小姐倒要看看你还要刷些什么花样。”
骆嵩只得苦笑摇头,任赵庭燕跟在身后,自回到案前,问道:“可有谁与此物有缘?”只见下方众人尽皆摇头。骆嵩旋又问道:“可还有谁尚未尝试?切莫错过这个机会。”
“邱先生,你还没上去试过呢,快去试试!”仍是那年轻护院开的口。
“邱先生是谁?”骆嵩转头问跟在身后的赵庭燕。
“就是他,”赵庭燕指了指站在一旁的一个瘦削佝偻的中年人,直在推辞年轻护院的盛情。其人面上不苟言笑,身上衣衫也不甚新,却十分整洁,“是府里账房,府中用度银钱都在他这支取,自我们家做官便跟着了,管账从未出过错漏。”说完赵庭燕心中又暗自气闷,我与他说这么些做甚!
骆嵩听完沉吟片刻,走到邱先生身边,躬身抬手对着上方案台,说道:“先生还请一试。”
“既是客人邀请,若再推辞便就是不才不识抬举了。那不才便试上一试吧。”邱先生向骆嵩一揖,便走至桌案边,伸手去取那扳指。
骆嵩此刻微微眯眼,本就细长的眼此刻锐利地似宝刀出鞘一般,闪烁寒芒。只见邱先生手刚触上扳指,扳指霎时变得血红,好似吸饱了血的蠕虫一般,在月光下通透诡异。
“赵小姐速退,此人便是真凶!”骆嵩说时迟那时快,赵庭燕却反向邱先生冲将过去。
再看邱先生那边,手刚触及扳指,见异状陡生,旋即闪电撤手,从怀中掏出三朵银莲,向上抛去,闪身钻到案下。
骆嵩见邱先生抛出银莲,心下大急,想这满院的人怕是都难免一死了,竟忘了自己也是院中一人。而此刻在院中的数十赵府下人还在原地,不明发生何事。便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狂傲笑声骤然响起:“哈哈哈,此间倒是热闹,连这千叶散华都放出来了。不过可惜……”
说话间,只见此人影疾若迅雷将赵庭燕一把拉到身后,顺手夺下赵庭燕手中短剑。运剑如刀,双手卧住便是向上疾突,当真惊若霹雳,只听得接连两声巨响。与此同时放在空中的三朵银莲骤然盛开,万道银光倾泻而下,恍若漫天银雨,如幕如瀑,如若远看煞是美丽。
便是这致命美景刹那取了院中数十人命,唯独那人一刺,激出的爆震裹挟着气流,生生化作一面两层的雾盾,挡下了那漫天致命骤雨。银雨顷刻骤歇,躲于桌下的邱先生此时方才现身。
就在邱先生将直起腰时,又听那狂声于耳边炸响:“千叶散华不错,但手法太差!来来来,小娃儿还有几番手段,速速都使出来,好让爷爷这生锈的老骨头劳动劳动。”
邱先生万没想到,当今天下竟还有人能活着接下自己这千叶散华,且是三朵!便抬头望去,前方之人不是骆嵩却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