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熬人的昏沉中，一道身影飘过脑海，不觉间，心里就像泛起一股清泉，让心底灼烧的地火凉却了些许。
丽雅，仅仅想到这两个字，便是一种慰藉。
安进忽然觉得丽雅是上天赐给他的天使，在这并不干净的现实世界游刃有余，却依然天真、善良，而且，她是他所认识的人里，唯一还没有被欲望和大流彻底窒息心灵的人…
对了，前天丽雅还打来电话，要陪她去逛街。
虽然平时对此不太感冒，可如果现在能和丽雅一起在铺满午后阳光的街道上散步，那绝对是件美事。况且今天天气还格外好，虽然刚才回来的路上对一切无感，但那满世界金晃晃的阳光，还是挡不住地透进了一点到心房里，如果丽雅在身边，那所有感官都会苏醒。
就这么着，去找丽雅，这个下午最好的用途就是留给她，而且，如果事情顺手，那今天晚上...不必再想下去，精气神就已经恢复了八九成。
拨通手机，一场说走就走的约会开始了。
虽然这个月的预算已经捉襟见肘，但为了丽雅，怀石料理还是值得拥有的，就算破戒用花贝也在所不惜，更何况这菜品的味道和店堂的格调也算物有所值。
和女友在半开放式小包间里一边吃着精致美味的日料，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惬聊，连这些天的疲惫也被一点点酿成了薄薄醉意。
美食、美景、美人，慢慢品来，安进蓦然发现，这喧扰世间里居然还留有一份如初的静好...
“知道吗？暑假以后，你每个星期都可以来郊区玩儿了，那儿有好多好吃的好看的，而且，离大海也不远哦...”
夹起一小口海胆，丽雅正等着男友接话，却没听到动静，抬眼一看，对面那呆瓜正傻呵呵看着自己的长发。
就那眼神，十有八九不是在想什么好事，丽雅伸出筷子尾巴，敲了一下安进脑门，“嘿，看什么呢？”说着话，丽雅脸上已微微泛红，虽然不太明显。
“哦，”安进回过神来，“你今天的发卡好可爱，我怎么看着眼熟。”
安进倒确实没看出丽雅面色的变化，只是觉得她好像越加迷人，还以为是灯光和清酒的关系。
“这不是你给我买的吗？”丽雅轻嗔这没记性的家伙。
“我？”
“春节的时候。”见安进还是没反应，“久光。”
“其实发卡好看，也是因为戴在你头上。”安进目光温柔地望着女友，“我记住它干嘛？”
光是那眼神，丽雅就有些难以抵挡，再加上那缠绵未尽的言外之意...
不行，不能就这么输给这个又呆又坏的家伙，得想想办法，“少来了...”
这三个字不说不要紧，一说差点露馅，因为一听就是要投降送抱的节奏，“我刚和你说的，你一个字都没听见？”还好切换得快，丽雅随手拿起前面的事兴师问罪，这才把语气撑起一点。
这下连日劳累的恶果显露无遗，反应力并未完全恢复的安进没有察觉到刚才让他今晚有可能得逞的信号，机会转瞬即逝，他被丽雅后面的话带走了，“你说的话我怎么会没听到呢？”
这也是实话，丽雅的声音本来就听不够，怎么会遗漏，“你不是要我去郊区玩儿嘛？”
说到这儿，安进一下意识到什么，“什么？郊区？”语气一下变了，原来之前他和没听到那句话并没什么两样，但现在，他真听到了。
虽然话音并不大，但丽雅还是吓了一跳，因为这个比冰雪还聪明的女生，听出了男友最后两字语气中的意味。
“是呀…市区的学校要求都太苛刻了，必须要正规师范大学毕业，很多还要有一定职称，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我就报郊区了。那儿有什么不好吗？”声音柔和，但并没有退缩。
看来这事女友已经敲定了，安进默然不语，放下了筷子。
表面看似风平浪静，但心里那头疯牛已经醒了。
丽雅隐约感觉到了什么，素手不由攥了起来，看着安进的目光既有点不安，更多还是关切。虽然猜不到更多，但她知道刚才还好好的男友，心里一定发生了某种异变。
“好？当然好了，”过了片刻，安进低着头，轻声道，“水往高处走，人往低处流嘛。”
听到这句比冰更冷的话，丽雅脸上一下定格住了，她的目光渐渐黯淡，像一只落单的孤雁，“你就那么不想我当音乐老师？”并非责问，那抹哀婉，我见犹怜。
“你就那么不想当offic金领？”安进不假思索地回怼，语气锋刃毕露。
“要不是为了…”话刚开头，丽雅一咬嘴唇，生生止住，转而，“我只是想让孩子也能得到我在音乐里发现的美妙和快乐…我不知道…”
见安进的神情没有丝毫改变，她停顿下来，随着那缕不安从目光中消失，丽雅显出一种别样的沉静。
“还记得你以前和我说的吗？”她眼神里升起一丝希冀，“你说你想有一天驾着帆船，带我去…”
“大小姐！”安进生生打断了她，“你是成年人，不会连什么是现实，什么是童话都分不清吧？”
个性、自由真是他们这代人崇尚的生活方式？
基本算是。
但哪个时代的人不带有那个时代赋予的色彩和理想？
而所有这些色彩、理想对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现实中人而言其实充其量只是没事时用来幻想、表演和装逼的，一旦碰到现实“利益”问题，不同时代的人就没有什么不同了。
自打踏入社会，安进已经看到太多这样的人和事，在利益面前，人就是人，没有几零后之分。可丽雅如此聪慧的女生却偏偏要跳出这天条，作为男友，安进怎能不抓狂。
然而安进这话一出口，瞬间，丽雅眼睛里有一些东西熄灭了，失了劲的上身微微后靠。
片刻，她幽幽道：“我知道什么是现实，也知道什么是童话，但我更知道现实为什么会变得越来越丑陋。”
安进的声音一下提了上来，“噢？是吗？我就是那种让现实越来越丑陋的人咯？！”
餐厅里轻柔的背景音乐飘荡在空气里，不远处有几个不识趣的食客正打量着这对闹别扭的情侣，好像品尝一道免费赠送的佐餐点心。
丽雅胸口的起伏微微加剧，她依然注视着安进的眼睛，只是那目光就像在大地震后的废墟上寻找最后一丝生命的痕迹。
看到女友的双眼，安进原本几乎要冲出心口的不满，一下脱力了，正准备加码的责备，到了嘴边却再也找不到词句...
对面，丽雅慢慢起身，拿上包，往外走去，无声无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