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锦年这话，让蔚千山脸色骤变，“嗖”的一拳击出，吓得华锦年脚下一滑，跌坐在地，这才躲过，身后的砖墙却被击出一个老大的凹陷。
华锦年挤出一丝笑，
“不是吧，你真打？”
蔚千山不喜说笑，更不多话，身形一晃，两拳齐出，呈双峰贯耳之势直击锦年太阳穴。
华锦年听得耳畔生风，见他拳风又快又猛，只能以攻代守，趁他中路门户大开，一记星命指，只点他印堂。
蔚千山没曾想他这兄弟还有点本事，急撤拳变爪去擒他手腕，方一擒住，锦年臂间水云战气本能生出抗意，蔚千山手上一麻，竟被他振脱，锦年顺势一道排指正中他前胸。
蔚千山被击得连退几步，华锦年趁势连连抢攻，初二十招内凭借水云战气的威压竟大占上风，蔚千山却不紧不慢，只用折弓手一一化解他攻势，偶尔有意卖些破绽，挨他一拳两脚，实为查探对方虚实。
华锦年打架不懂谋划，只会穷追猛打，往往为抢一招先机，却费尽十分力气，如此二十招以后，蔚千山已基本摸清他路数，知他不过是有高人指点走了捷径，内力深厚，手上功夫却稀松平常，便暗运内功，谋划反击。
华锦年见使出浑身解数，仍拿对方不下，心中生急，攻势越猛，蔚千山则借灵活走位，四方游走，耗费他气力，待俩人斗到一处阴影角落，蔚千山后脚往石壁借力一蹬，借回弹力道腾空而起。
此处烛光微弱，锦年一时看不清对方方位，忽觉背后有人，不及去看，便挥掌横劈，却被一股极强力道攀住胳膊，锦年知对方关节技了得，大师兄便是险些被这一招废了胳膊，于是急运水云战气挣脱，哪知顾上不顾下，小腿处却挨了一记重重扫踢。
华锦年只觉小腿一阵钻心的痛，应该是腓骨断了，顿时下盘不稳，气息全乱，想要勉力站住，顾下又忘了顾上，小臂被他扯住，向上一提，待到骨节韧带绷到最紧，被他一掌拍在手背处。
这一掌来的更凶，华锦年顿感一股痛意自手腕传到手肘，再从手肘到肩，整条胳膊的关节筋脉都像是错了位，瞬间不听使唤，这还没完，跟着又当胸被他一记后旋踢命中，整个人飞撞到墙上。
蔚千山接连三击，一击比一击猛，尤其最后那记后旋踢，蓄满了力，将华锦年踢飞到墙上，撞出一个老大的坑洞。
华锦年跌到墙外，吐出一口老血，虽有水云真气护体，不至于要命，但被打断一手一脚，却也不是立马能长好的。
“哥，你比那虫子还狠呐……”
华锦年来不及喊痛，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这是一间比方才的甬道宽广得多的密室，这里的黑，若不是墙上撞出的洞，恐怕外面的光几千年也照不进来。
目光所及的角落里，一堆又一堆的白骨堆积如山，有些上边还粘附着没消化完全的皮肉和异物，弥漫着和沸海沙虫食道里一样浓郁的酸臭，最为可怖的是，从那些头骨样貌来看，大多都是出生不久的婴孩。
蔚千山跟着走进来，环顾四周地狱般的惨状，像是明白了什么，自言自语道，
“这里就是地宫的中心，抑郁魔念力的源泉。”
原来大漠百姓久经匪祸，民生凋敝，家家户户只想生男，不想生女，又有巫医兜售“转胎丸”惑众，时有人家服了这号称包生男娃的“转胎丸”，生下天阉患儿，或是生了女娃不想养，就丢到火沙坑里“浸火笼”，成了沙虫的食物。
久而久之，这里地心深处怨念沸腾，便成为抑郁魔降临人间的道场，这里的怨念一日不绝，抑郁魔的念力便源源不断。
华锦年问，
“你跟这种怪物混在一起，不膈应？”
蔚千山上前冲他脸上就是一脚，继续说，
“直到城主降临，屠尽这里的巫医和村民，才终止了这样的人间惨剧，又带领幸存童男童女，在大漠中建立黄金城，这里众生平等，衣食无忧，无论男女老幼，皆是兄弟姐妹……你说谁才是怪物？”
华锦年咬牙冷笑，
“他用含笑香操控人心，跟那害人的转胎丸、血蝉子又有什么分别？说什么众生平等，他可以睡你老婆，你能睡他老婆？”
这话犯了蔚千山心中大忌，他一把揪住锦年头发，把他脸摁到一大泡酸液池子旁。
华锦年被那酸液熏得脸上灼痛不已，仍自顾自地说，
“你先前最恨高师这样的神棍，如今自己也贩起了毒，你爹娘，伊帆师姐，还有那些养你长大的红泥村村民……若是知道，会怎么想？”
蔚千山暴怒，不知什么时候，他手上多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钢针，抵在华锦年腰骶处，说，
“你果然到死都不忘嘴贱。”
……
蔚千山处理完地下的事，回到金殿山向城主复命。
杨郁易问，
“处理掉‘暗线’了？”
蔚千山点头，
“水云弟子华锦年，已经被处决。”
“你没带他人头回来？”
“他用声刀引发地宫塌陷，尸骨无存。”
杨郁易笑，
“那我没法信你。”
蔚千山早有准备，奉上一个小瓷瓶，揭开瓶塞，里边可见薄薄一层棕红色浆液。
“这是？”
“水云弟子华锦年的骨髓，骨头都被巨石压碎了，只剩下这个。”
旁边传来一声讪笑，是贝尔塔，
“笑话！你说是水云弟子的骨髓就是？我还说那是一条狗的。”
蔚千山淡淡地说，
“华锦年那日在香满驿用过的酒杯器皿，上边有他残留的体液，你尽可以拿去比对。”
贝尔塔心有不甘地夺过瓷瓶，吩咐下人拿去比对。
“我还拿来了这个。”
蔚千山又奉上鱼骨剑一柄，上面铸着“大棠海魂”四字。
“这是？”
“大棠水师提督‘镇海雷公’雷将军亲铸的鱼骨剑，琼州岛的三日虐听说过吧？雷将军欠我们个人情，他说过只要我们凭这找他，水师官兵有求必应……咱们的含笑香不是一直苦于没有出海的路子么？”
贝尔塔又不屑道，
“哼！那雷老儿骨头硬得很，怎会和咱们谈贩毒生意？”
“你大概不知道，雷将军生平最恨龙樱人，如果你说这些含笑香是贩往龙樱国的，你说他会不会同意？而且雷将军一直苦于水师军械落后，打不过龙樱人，如果能用咱们的地下走廊，帮他联络西域诸国的军火供应，我想他一定会乐于用出海口换我们的地道。”
贝尔塔厉声阻止道，
“放屁！这地下走廊是我们大漠人世世代代苦心经营的命脉，怎么能交到官府手上？！”
“和朝廷谈生意，当然要有诚意，要不，我们可以给雷将军提供一份黄金城在各级官府、门派中的眼线名单，如此那老儿有了拿捏地方官府的把柄，自然也乐于为我们做事。”
蔚千山话未说完，贝尔塔坐不住了，冲杨郁易大声嚷道，
“城主，他一个外人，处处打探我们黄金城的机要，绝无什么好心，不如……”
蔚千山也不惧他，脸色一沉，反唇相讥道，
“将军，在下是城主钦定的继任，你不过一个卫戍官，却说我是外人？”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下，火药味越来越浓。
杨郁易坐在金殿之上笑而不语，只待他二人吵完，问蔚千山，
“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想得到什么？”
“我想变得更强。”
蔚千山直视他，正色说，
“实话说吧，我对你的黄金城没有半点兴趣，我只仰慕你的实力，我这辈子最先崇拜的人是我爹，但他却抛下我和我娘跑了，后来我崇拜成炎坤，没想到他也不过浪得虚名。我想当天下第一医侠，学天下至高的武功和医术，所以，我帮你打通含笑香的海路，你助我去往龙樱国学他们的医术和枪斗术，这买卖如何？”
听他说完，杨郁易眼神在蔚千山身上停留许久，说，
“行吧，你说的，我记下了。”
说完，起身离去，身影消失在金殿后方的石梯中。
只有他自己知道，身为大漠第一智者，他近日思绪烦乱，不能理事，蔚千山和贝尔塔俩人的话，他也不知该信谁好，按他往日的行事手段，索性用完之后，一刀一个，都丢进火笼里埋了干净。
原因是他心中另有所想，自打看了那些画，再多的黄金，美人，权势，杀戮都不再引起他的兴致。
杨郁易走进金殿下的暗室，唐歌儿早已铺开笔墨纸砚，在此等候。
唐歌儿问，
“今天想画什么样的？”
连试几套装束，有魅惑的铂斯雪纺长裙，有庄重的大琴鹅绒罩袍，还有大棠最华贵的牡丹襦裙，杨郁易试完都觉着有些满意，又有些不满意。
就像唐歌儿每天为他画的那些女装像，初看时完美无缺，到第二天再看又感觉差那么点意思，总觉着自己本可以画得更美一些——要不说这女人爱起美来，就跟吸了含笑香一样，永远没个满足。
杨郁易看看这张，又看看那张，忽然勃然大怒，一抬手，所有画纸尽成灰烬——他本是操控人心的高手，却没想自己也会被这几张画弄得心烦意乱，心神不宁。
他把目光转向唐歌儿，顿有一道念力，如一只利爪，隔空扼住唐歌儿咽喉，将他举到半空，
“说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乱我心智？！”
唐歌儿被扼得喘不上气，却仍挣扎着把话说周全，
“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明白你心中所想，也只有我能治你的病，因为我……和你一样是天阉。”
杨郁易缓缓撤回念力，将他放下，问，
“你真能治？”
唐歌儿艰难起身，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说，
“你总觉得画中的你不够美，是因你一直以男儿自居，体内精气阳盛而阴衰，只要补足阴缺，即便不能做一个完整的女人，也能让你的模样像女儿般至柔至美。”
唐歌儿说完，取出早已备好的药酒，
“这是我师父这么多年，久居云台山下的冰室中，取新生女童的胎盘绒毛，和北冥神龟龟板所酿，为天下至阴之酒，连服十四天，就能做回你心中的自己……师父说，这是他亏欠你的。”
见杨郁易目露疑光，久久不为所动，唐歌儿看出他心思，说，
“我本是先天雄精不足，喝不得这至阴之酒，但你我既同病相怜，我就陪你一起喝。”
说完便先满饮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