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之乱生的突然,燕国朝廷根本来不及做出应对。劫后余生徽州军集聚江北城外,乌压压的一片大有敌兵入境之势。驻扎江北的燕军一面背负着众口铄金的指责,一面又拿人多势众的徽州军束手无策。
春日尚寒,幸而祝筠散尽家财,将竹息酒坊多年经营和祝氏香料售卖所得金银一律采买作米粮、棉衣、金创药,分发给众人,方安定人心。高照担心迟则生变,雇了几艘货船先送百数名兵士回魏报信。明王出了正月就请旨秘访临江县,准备随时接应归来的徽州残军。今日收到手下报信,江北事成,春风得意,快马至渡口,亲自登船,迎接将士归国。
临江县百姓家中有子侄在徽州从军未归者,听到消息后奔走相告,携家带口来到江边,无不盼着能在一众饱经沧桑的人群里看见自己熟悉的那张面孔。
明王安排临江县及沿江周边百艘船舶尽出,两船之间铁索相连、木板相接,于大江之上一字排开,南起临江渡口,北至江北,一条跨越天堑的浮桥横空出世。
“真是妙计,此招我不如景和。”高照原本打算安排船只来回摆渡,如此昼夜不歇仍需两日,此浮桥一搭,不出一日即可安排全部将士回归古里。
云开雾散,阳光正暖,大江之上,风平浪静。浮桥上的两纵队士兵迈着轻快的步伐奔向故乡的怀抱。
当年从军时,父母双鬓未白,妻子风韵犹在,儿啊还在襁褓,我盼着得胜归来。我跋涉漫漫长路,在刀锋利刃下求生,三年光阴如梦,恍然醒来,竟不知今夕是元年。我梦想着一跃过山海,殊不知近乡情更怯。我怕满头斑驳白发的父母捶着我的胸口问我“这些年死哪儿去了”,我怕改嫁的妻子看着我默默落泪欲说还休,我怕已经懂事的孩儿被陌生而邋遢的我吓得哇哇大哭。或许,他们怕听我说这些年如何死里求生,我也怕听他们说没有我的这些年遭受多少白眼。
同行的大叔嘲我庸人自扰,他说家是血脉筑起的城墙,要相信,无论离家多远、多久,家里总有一颗蜡烛为你点亮。家是刻进骨子里的羁绊,这也是为何有人离家半生,终了前执意要回归古里。
我迈着惊喜又胆怯的步伐,在晃晃悠悠的船板上走出两里水路。我看见了,我看见岸上男女老少人头攒动,我看见每个人嘴上扬起的笑和眼里闪烁的泪。我信大叔的话了。我心里很欢喜,却委屈的哭了。我听见,身边好多人都哭了。
目送最后一个士兵上船,高照如释重负。一回头,正见祝筠在身后不远处。祝筠挥挥手,露出甜美的酒窝。高照再也忍不住,几步上前,将祝筠拉到粥棚后面,紧紧祝筠抱住。
“文文——”祝筠猛然被勒的吃痛,想钻出来。
“别动,让我抱会儿。”高照伏在祝筠肩头喘息,“我昨晚一宿没睡,我害怕失去你,特别怕。”
祝筠心头一颤,伸手摸着高照发髻,“我在呢。”
“长安,”高照看着祝筠的眼睛,忏悔道,“我后悔将你卷进来。”
“让我干看着而无能为力,我也会倍受煎熬。”祝筠道。
“侯爷——长安——”不远处,传来张冉忽远忽近寻人的呼喊声。祝筠闻声想应下,却被高照拿嘴封住了唇。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惊愕、张皇,祝筠猛地绷紧了身子。高照一步步上前,祝筠一步步后退,终于在草垛前无路可退。
祝筠身子越来越软,就当要化作一团棉花跌坐在草垛上,忽然有个黢黑的脑袋提着一盏明晃晃的灯笼冒了出来,“嗨,惊喜吧!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
高照松开手,脸黑的像烧火的炭。祝筠捏手捏脚的往左挪了挪,希冀用高照魁梧的身躯挡住张冉错愕的视线。
张冉很识时务的将手上灯笼背了起来,退到草垛另一边,装模作样地抬头看星星,“饭……饭熟了……”张冉觉得眼前这一幕比两月来的经历都要刺激,他跟了高照这么久,有认识祝筠这么久,怎么就没发现他二人是这种心思。
江北并非久留之地,高照担心王姬发难,所以决定带着祝筠连夜回魏。祝家商船中,沈叔徜为他们备好了丰盛的酒菜庆功。
坐等上菜的功夫,张冉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喋喋不休地讲起今日的经历,“多亏长安机智,想出了硝石掺着糖生烟的法子。那白烟冒出来,我都傻眼了。要不是有罗盘,我也找不到方向。若有机会,可以往战场上生几堆烟雾,讲不定能把敌军吓懵。
“我们的人都穿着灰白的衣服,便于借烟雾隐藏自己。有一次,我都绕到一个燕军身边了,他愣是到死没发现我。靠近营地时,我们就换上燕军的盔甲混入其中,分饭的时候给矿上的同胞摸咱魏国的军牌,摔碗为号,今日行事。那场面,一呼百应。咱徽州军果真都是血气方刚的好男儿。
“哦对,撤退时的藤蔓也是长安想出来的,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滑下来,现在闭眼想想就心惊。这一日啊,真是环环相扣,哪一步出了岔子都不会这么顺利。”
“别光说我,若不是侯爷一人消磨了整个清察司的力量,还得有另一场硬仗打。”祝筠被说的羞红了脸颊。
“你也别谦虚了,我在船上都听说你毁家纾难的光荣事迹了。若不是我藏了些,恐怕咱们回京盘缠都不够了。”沈叔徜对祝筠拨着算盘。
“好叔徜,回头赚了钱补偿你。”祝筠笑道。
“今天闹这么大动静,恐怕你以后再难踏上江北,更别提做生意。”沈叔徜分碗筷,唯独将高照那份拍在他眼前。
“是我考虑不周。”堂堂安定侯像被点名数落似地点点头。
“不怪侯爷,是我自己出主意要跟来的。”祝筠立刻按下沈叔徜。
“今日始,商队掺和进两国斗争中,燕商口碑急剧下降,江北的贸易一夕退回两年前,王姬如何不动怒。更别提有人对夜明珠动手脚。”沈叔徜冷脸道。毕竟他曾是王姬身边亲近之人,对王姬心里刻画亦是入木三分。
祝筠低头戳着碗里的米饭,不知孙平会不会受到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