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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公交车,我们又走了一段路才到水库。水库不太大,三面环山,一面是堤坝。没有风,平静的水面像一面巨大的被群山环抱的镜子。我们漫步在水库北边山脚下一条公路上。走了一会儿,李明惠累了,不想再走了。我带着她爬上山坡,来到一棵大榆树下,见这里地势比较平坦,我放下带来的食品,摊开了塑料薄膜,与李明惠并肩席地而坐。李明惠似乎忘记了男女有别,竟靠在了我的肩上。
我想,反正这里是荒郊野外,没人看我们,就由她任性一回吧,所以我也没有躲避,问道:“这里还可以吧?”
李明惠环顾一下周围的景色,说道:“这个地方太好了,既幽静,又视野开阔。”然而看风景并不是她此行的主要目的,接下来她就进入了正题,“一想到你做茧自缚、自欺欺人的作法,谨小慎微的样子我就来气!做朋友怎么了?做朋友就不可以互相探望,不可以互相亲近些吗?”李明惠带着撒娇的口气数落我。
“嘿,嘿……”我没有理由反驳她,只好傻笑。
“就知道傻笑,理屈辞穷了吧?”
抱怨了一会儿,李明惠开始关注起我们周围的野花来,拉我站起来,让我陪她采野花。她采了一朵黄色的野花,问我:“这是什么花?”
“这是萱草花,是百合科植物的一种。”
“这么说它也是一种百合花?”
“可以这样说。”我说。“百合的英文名称是‘Lily’。萱草花的英文名称是‘Daylily’,意思是‘一日百合’。萱草花被称为‘一日百合’,是因为它开花的时间很短,有时一天就枯萎了。我们吃的黄花菜就是萱草花晒干的花蕾。”
“我只知道‘Lily’是欧美女孩子的常用名字,还不知道也是花名。这些知识你是怎么知道的?”李明惠问。
“从词典里学来的。我没事名喜欢翻词典。”
李明惠把采来的萱草花插在胸前的衣兜里,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你现在把这种花插在胸前太早了。”
李明惠觉得很奇怪,问道:“为什么?戴这种花还有特定的时间吗?”
“萱草花在古代叫宜男草,民间传说孕妇在胸前插上一支宜男草,就能生男孩。”
李明惠的脸顿时飞红,急忙取下插在胸前的萱草花,说:“坏蛋,你怎么不早说?”然后握着拳头朝我打来,我急忙躲开,转身就跑,李明惠在后面紧追不舍,这一幕很像某些电影里恋人们互相嬉戏、追逐的镜头。以前我曾认为现实中不会有这样的事,没想到今天竟发生在我身上。
追了一会儿,见追不上我,李明惠停了下来,说:“别跑了,我不打你,看把你吓的。”
我停了下来,见身边有几株野花,橙红色的花瓣上点缀着黑色的斑点,当地人管这种花叫“散落花”,实际上这是一种野生的百合花。我采了几朵野百合,回到李明惠身边,从采来的花中取出一朵插在李明惠的鬓角,把剩下的花交给她。
李明惠接过花仔细地看了看,说:“我在公园里见过一种和它很相似的花。这是什么花?”
“这是一种野生的百合花,与公园里种的卷丹百合很像。”
“你把这种花插在我头上有什么讲究吗?”李明惠这次很谨慎。
“你知道‘百合’是什么意思吗?”我问。
“不知道。”李明惠摇摇头。
“‘百合’意寓‘百年好合’。有的地方,结婚当天新娘头上要戴百合花。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玩过家家游戏时,如果是夏天,就会到种百合的人家摘一朵百合花,插在扮新娘的女孩子头上。说完我眼睛盯着李明惠,怕她再举起拳头朝我打来。
“我又不是新娘,你把百合花插在我头上是什么意思?”这次李明惠只是问问,并没有动手打我。
“没什么意思。”我说。“只是觉得好看,就给你戴在头上了。就当咱们是在玩‘过家家’。”
李明惠好奇地问:“你小时经常玩‘过家家’吗?”
“七、八岁之前经常玩。上小学以后再没玩过。”
“小时候父母对我管束得很严,不让我和左邻右舍的男孩子玩。我从来没有玩过‘过家家’。”说到这里李明惠沉吟了一会儿,接着请求道,“今天能陪我玩一次吗?就当我们又回到了童年。”
对于李明惠的请求,我觉得很好笑,可看她的态度好像很认真,我不好意思再和她开玩笑,说道:“‘过家家’游戏有好几种。有时几个孩子在一起扮演一家人,有的当爸爸,有的当妈妈,有的当子女。还有一种就是娶亲游戏,一大帮男孩女孩共同参与。玩游戏时,两个男孩子双手交叉,互相握住对方的手腕,当作花轿,让当新娘的女孩子坐在上,旁边跟着一个男孩当新郎,还有一帮孩子跟在后面,模仿吹鼓手,口里唱着‘呜哇嘡,呜哇嘡,娶个媳妇尿裤裆’。你想玩哪一种?”
“太有意思了!”接着李明惠放声大笑。笑了一会儿,说道,“你已经把百合花插在我头上了,咱们就玩娶亲游戏吧,不过,你可不能唱那两句童谣。”
“可这里只有咱们俩,没有抬花轿的。”我说。
李明惠想了想说:“没有花轿你就受点累,背着我。”
“你想让我把你背到哪里?”
李明惠朝远处的大榆树看看,说:“把我背到那棵大树下。”
我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影,说道:“反正这里没有人,我就陪你疯狂一次。”我以为李明惠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让我背她。我想将她一军,便蹲了下来。
李明惠果真没有马上伏到我的背上,她若有所思地把头上的野百合取下来,从手中的花束抽出一支萱草花,说道:“你还是把这支‘一日百合’给我戴上吧。
“为什么要戴这个?”我不解地问。
“我们只能玩一天‘过家家’游戏,没有‘百年好合’,更没有‘天长地久’, 一日百合比较适合咱俩今天的游戏。”李明惠的话中透着无奈。
看着李明惠手中的萱草花,我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我默默地站起来,按照她的请求,把那支萱草花插在她的鬓角。然后又默默地蹲下。
这次她没有犹豫,真的伏在了我的背上,双手从后面伸到我的脖颈前面,扣在一起。
我还是第一次与李明惠如此亲密地接触,不由得有些紧张,心砰砰直跳,我感觉到李明惠和我一样,心也在狂跳。我背着她站起来,说道:“没想到我今天成了猪八戒。”
“咱俩的游戏和猪八戒有什么关系?”李明惠问
“小时候我听过民间故事《猪八戒背媳妇》。” 说到这里,我回头看了一眼,怕她握起拳头,捶我的后背,可是她并没有那样做。
“你讲给我听听猪八戒是怎么背媳妇的。”李明惠饶有兴趣地问。
“那个时候我太小,没记住故事的详细内容,只记得好像是孙悟空变成一个小媳妇捉弄捉弄猪八戒。”
“我没看过《西游记》,猪八戒真有媳妇吗?”
“当然有了,还有名有姓呢,叫高翠兰。”我光顾和李明惠说话,没注意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差点儿撒手把她扔到地上。”
“不准使坏!”李明惠以为我是故意的。“小心我变成孙悟空,狠狠地整治你。”
我背着李明惠一边走一边给她讲猪八戒娶亲的故事。走了大约二百多米,来到那棵大树下,蹲下来,把她放下。
我以为游戏到此结束了,没想到李明惠问道:“接下来还应该做什么?”
“小时候我们玩‘过家家’,抬着女孩子转一圈就结束了。”
“这叫什么游戏,有头无尾。”李明惠不满意地说。
“你要是觉得不尽兴,今天的游戏就由你做主,你说接下来怎么玩我就陪你怎么玩。”我喘着粗气说。
“你看谁家把新娘接到家就完事的?怎么也得有个婚礼。”李明惠说。
“现在的婚礼非常简单,新郎新娘给毛主席像和双方父母鞠个躬,介绍人或单位领导讲几名话就完了。”
“这样的婚礼没意思。”李明惠说。“你知道古人是怎么举办婚礼的吗?”
“古代不叫婚礼,叫拜天地,也叫拜堂,拜过堂就算一家人了,所以老百姓不说婚礼,而是叫拜堂成亲。”
“你知道拜堂成亲的过程吗?”李明惠又问。
“不知道详细过程。”我说。“在电影里看过古人拜堂成亲,只记得有‘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互拜,进入洞房。’这个情节”
“一拜天地拜什么?”李明惠问。
“好像对着一个写着‘天地君亲师’的木牌子磕头。”
“二拜高堂拜什么?”
“给男方的父母的磕头。”
“夫妻互拜又是怎么回事?”
“就是新郎新娘互相给对方鞠躬。”
“和现在的婚礼差不多。”李明惠说。“接下来咱们就玩拜堂成亲的游戏。”
“只有咱俩,没有主持人,我父母也不在场,怎么拜堂成亲?”我问。
李明惠想了,指着那棵大榆树说:“咱们就像电影《天仙配》里那样,拜‘天地’和拜‘高堂’时就拜它。”
“古人拜堂时是要行跪拜礼,给大树磕头你愿意?”
李明惠犹豫了一下说:“我估计它的年龄肯定比咱俩大多了,给它磕头咱们也没有吃多大亏。虽然是玩游戏,咱们也要认真点儿。”
“没有主持人怎么办?”我问。
“那就由你来兼吧。”李明惠说。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拜天地。”我向山脚下的公路看了一眼,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于是我用低低的声音喊道:“一拜天地!”说完,我跪倒在地。
李明惠也随我跪下,我们一起给大树磕了三个头。
站起来后,我又喊道:“二拜高堂!”
我和李明惠再次跪下,对着大树磕了三个头。
然后我们面对面地站着,我喊了一声:“夫妻互拜!”我们互相给对方鞠了一躬。接着我又喊了一声,“进入洞房!”说完我牵着李明惠的手坐在了在大树下。
“这个游戏太有意思了,像真事似的!”李明惠大笑不止,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你要记住,咱俩可拜过堂,成过亲了。”
“这就算拜过堂了?”我以为李明惠是在开玩笑。
“那当然了!”李明惠说。“《天仙配》里董永和七仙女就是在槐荫树下结成夫妻的。”
我仍然把李明惠的话当成玩笑,一笑了之。笑过之后,我问:“饿了没有?饿了咱们开饭。”
李明惠说:“饿倒是不太饿,就是太渴了。”
我摘下钥匙链,用钥匙启开了一瓶汽水,递给李明惠,然后用套在钥匙圈上的小刀启开肉罐头。
我正想用刀把罐头里的肉划成小块,李明惠伸出手要我手里的小刀,说:“还是我来吧!”
我没有给她,“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亲自动手?”
李明惠说:“咱俩的‘过家家’游戏还没有宣布结束。现在我是你的新娘,准备午餐的事还是我来做吧。”
“好,游戏继续进行。你做饭,我准备筷子。”说着我把小刀交给李明惠,站起来折了几根细树枝,剥掉皮,当筷子。
这时李明惠已经把香肠、罐头和面包切成了片,摆放在塑料薄膜上。
拿起汽水瓶时,我突然想起来,我们还没喝“交杯酒”,对李明惠说,“咱俩遗漏了拜堂成亲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喝交杯酒,现在补上。”
“我也听人说过古代拜天地时要喝交杯酒。我不知道交杯酒怎么喝。”李明惠说。
我让李明惠也拿起汽水瓶,告诉她怎么喝交杯酒。喝完交杯酒,李明惠又笑了一会儿,我们才开始午餐。可能是游戏玩得很开心,我们俩的胃口也很好,把带去的东西全都消灭了。
吃过午饭,李明惠说:“太热了,我们就在树下休息一会儿吧。我有点困,你把腿伸直给我当枕头。”
我靠在树干上坐着,伸直一条腿。李明惠躺在塑料薄膜上,头枕着我的腿,很快就发出了低低的酣声,鼻尖上沁出细细的汗珠。
一阵阵山风吹走了三伏天的酷热,让人感到非常凉爽。午餐的碎屑招来不少昆虫,我怕它们叮咬李明惠,不停地摆动手臂,驱赶它们。很快那条被李明惠当枕头用的腿就麻木了,可是李明惠没醒,我也不敢动,只好咬牙坚持着。
睡醒之后,李明惠看看手表,意犹未尽地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的‘过家家’游戏到此结束。”说完她取下头上那朵一日百合。
下山时,李明惠牵着我的手,颇为感慨地说:“我曾祈祷过,如果上天眷顾我,能让我和我所爱的人结为夫妻,哪怕只有一天,我也心满意足。今天这个愿望也算是实现了。”
没想到李明惠会这样表白自己的心迹,她的话让我有一种心痛的感觉。婚约的束缚使我今生不敢对她再做任何许诺,于是我说道:“但愿来生我们做一辈子夫妻。”
“但愿能有来生。”说完李明惠沉默不语。
我们一边往山下走,一边采野花。到了山脚下水库的边上,我发现有一大片正在枯干的勿忘我,不过在每个枝条的顶端还有星星点点的蓝色小花在开放,我采了几枝递给李明惠。
“这是什么花?”她问。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勿忘我。”我说。
“这就是勿忘我?花也太小了!”
“别看花小,可是与它有关的传说却非常感人。”接着我给李明惠简单地讲了勿忘我花名的由来:“在德国有个传说,有位骑士与他的恋人在河边漫步。河边盛开着一片漂亮的蓝色小花,骑士看出女人很喜欢那种花,想采一束送给她,采花时不慎落入水中。他在淤泥中越陷越深,眼看就要被淹没,这时骑士说了一句‘Don't forget me!’随后把那束蓝色的小花扔向他的恋人,之后便没入河水。这就是勿忘我花名的由来。”
听完勿忘我的传说,李明惠眼里含着泪水,问道:“这种花能种植吗?”
“勿忘我花太小,大部分中国人又不知道与它有关的传说,也就没有人栽种。”说完我蹲下来,采了一把勿忘我的种子,用手绢包好,交给李明惠,“明年春天,你把这些花种撒在你家的院子里,或是种在花盆里,看看能不能开花,但愿它能年年开花。毕业后你看见它时,就能想起我来。”说到这里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了下来。
李明惠很郑重地接过花种,放进她随身携带的小挎包里。我们在水库边上在空汽水瓶里灌了些水,把下山时采的野百合和勿忘我插到瓶子里面,坐公交车回到城里。
在送李明惠去水利局的路上,她说:“谢谢你今天没提那个‘我们永远作知己’的该死约定,让我度过了认识你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天,不知道以后咱们还能不能有这么开心的日子?”
“今天也是我认识你以来最开心的一天。”我安慰李明惠道,“毕业以后,如果我们还能以朋友的身份经常来往,或许还能有像今天这样开心的日子。”
“我估计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李明惠无奈地说。
我一直把李明惠送到水利局大门口,我们彼此紧紧地拉着对方的手,很长时间才松开。李明惠眼含着泪水,转身离开我,我目送她走进水利局的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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