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起的硝烟从不远处的天际缓缓升腾,汹涌的海面却在此刻变得异常平静,湫魔神的躯干渐渐淡成了土褐色,像一尊立在年久失修的庙宇里的泥塑木雕。
“你也到那里去吧!这里由我暂时看着。”枫的声音柔软而坚定,“我们不能全被它钉在这里,那里的情况总是最危急的。”
顼阳虽犹豫着,但也觉得眼前矗立着的魔神是个迷惑众人的幌子也未可知,他点了点头略作告别之意,随即化作一抹水雾消失了。
几股游丝般的黑色雾气在洞口汇聚成一条巨蟒的模样,随即便在我的视线中变得透明直至消失,可是真正的魔神是不会消失的,它总这样说。于是我又继续站在那里为森默哀。
“我要你亲眼目睹着这些人从你身边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哼~”嬉笑声自耳边传来,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可是身后空荡荡。
“总有你受不住的时候,只要你也倒下了……”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摇篮旁母亲的絮语,“你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
魔神惯会蛊惑人心,我正欲翻身上马离开此处,只是白雪眼中隐隐有泪,跑不多久便会回头朝着洞口嘶鸣,我俯下身轻轻地摸了摸它的鼻梁。
乌林境内已是满目疮痍,就连参天的大树都被拦腰截断随意地滚落在路边,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对着白雪耳语:“回赤泉去吧!找到长老们!”奈何白雪在原地踏着焦急的步子不肯离开,我继续挠了挠它的耳朵,“记着我的话,你也要好好地活着!”我去林中将长生藤的果子捡了几颗喂它,好让它的伤恢复得快些。
多次推搡之后,白雪才不情愿地离开了我。
“好好活下去!为了森!”我朝它消失的方向大喊,可是回应我的只有朔朔的风声。
口哨声响过不久之后,烛龙便现身了,刚刚历经了长久的厮杀,它身上也布满了很多细密的、大小不一的伤口。更有几处就连鳞片也被那些兽活生生地撕下,此刻正往外淌着红莹莹的血珠。
我从掌心匀了些灵力送到它嘴边,它却又将我的手推了回来。这些家伙真是过于良善,所以才免不了叫人担心。我只好循着记忆,尝试着一些有用的术法为它治伤。
再想起与它初见时,那样翩跹俊逸的少年却因战乱而变得如此疲惫不堪,恐怕朱鸟也是如此,这样的毁世之战定会生灵涂炭无一幸免。
作为洛山培养出的最佳战士,又继承着乌林一脉的血统,莲一直站在最前方的位置。不断破损的身体已经来不及愈合,她似乎也成了一只勇敢的兽。长剑飞舞间,四溢的兽血在她周围绽放出朵朵赤色的花,而她是这片花海中最骄傲的那株莲。
那巨瞳依旧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一切,几次闭合之际又朝地面降下几波天火。椭圆的巨石被熊熊烈火包裹着朝她的方向砸去,顷刻间地动山摇。
天幕出现了无数淡蓝的光点,而后从光点内生出了无数又细又长的冰丝,它们慢慢地凝聚着汇成了一湾天河。宽大的河横跨在上空,像一条为了遮挡那只眼而特意编织的蓝色丝带。
那河面上泛起了阵阵红色的涟漪,是火石群砸在上面形成的波澜。
是顼阳么,只有他降临的时候总是静悄悄的。原是意料之中的事,我已瞧见他站在不远处的矮坡上,便收紧了衣袖来到了莲的身旁。
“这里就交给我们好了,你体力不支,安排手下的人一同撤退吧!”我抚上她的肩,那样单薄的身体里却似乎蕴含着无限的力量。
“可是……”她喘着粗气,揩了揩嘴边早已干涸的血迹。
“放心吧!”我点了点头,示意她赶快离开。“能保证很多人存活,也是一种胜利。”她张了张嘴唇似乎想要些什么但片刻之后还是转过了身。
众人依稀散去了,兽群却蜂拥而至。在我施术的瞬间顼阳也两步并作一步地出现了,红蓝交映的咒印从我们脚边旋转着往外延伸,所到之处,凶兽顷刻间便化为乌有。
就在我窃喜之余,顼阳在空中布下的淡蓝屏障正在瓦解冰消。
“那眼睛,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知。”他望着纷纷坠地的细碎冰晶忧心忡忡,“可能是魔神的真身,也可能只是它用灵力幻化的某种法阵。”
“那能不能把它射下来?”他没说话,似乎是同意了我的提议。
我唤出落日弓,催动着焚冀之力将它拉满弦,三根红羽便如猎隼般朝巨眼飞去,然而那竖瞳却似某种巨物的口一般将它们悉数吞没了。
我也没有就此放弃,想要缩小射程再试几次,于是乘着烛龙到它跟前去了。然而结果还是那般,射出的红羽箭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它的瞳孔中消失了。我驱使着炷龙朝它不间断地靠近,最终停在了离它近在咫尺的位置。
那只眼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我的所有举动,黑色的瞳孔就像一道深不见底的崖底,我被那深渊吸引着,好像就要从中窥见它的秘密。不知不觉间,我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片禁忌之地。
时间仿佛在这刻停住了,一股冰凉的窒息感从胸腔处传来,很快便蔓延到了喉咙,我张开嘴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耳边传来了几声龙吟,然后便发觉我的身体正在迅速地下坠。不知怎的,我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一段被冰封的记忆渐渐地从脑海深处涌出,像摇曳的水草般若隐若现。
“血色的月亮……湛蓝的瞳孔……山中的石刻……还有,藏青色的长发……”意识开始模糊起来,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我忽地发现眼前的人便有着湛蓝的瞳孔和藏青的发。
“是你……那日在沮洳山……”顼阳点了点头随即将我轻轻地放下。
“渊龙认出了你,将你拖下去玩耍,但你那时并没什么灵力。所以是我救了你,但我又不想显露身份,便只好抹去了你在山中的记忆。”
“好吧,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望向那只巨瞳,它并未有丝毫的改变。
“也许这个时候,湫魔神还不想现身。”
“什么意思?”
“我猜,它一定是想通过那只眼看到什么,只不过它期待的情况还尚未出现便一直藏身幕后,所以导致我们也无法与它展开真正的较量。”顼阳盯着那只眼,似乎也想从中知道些什么。
“它还要看到什么呢?这里已经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了!它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顿足捩耳,“它支配着死亡,人人都活在它制造的阴影和恐怖之中,它还想得到什么呢?”
“不知。但它是神,神也有神的局限。它不明白的……也许就是我们正在困扰的。”
“困扰?那我反倒不明白了,此刻的我虽有神力,但我终究不是赤焱。我也永远无法与神共情。”
“可是只要你想……她就在你的身体里。”
我轻笑了两声,“原来分不清的人是你,赤焱早就不在了,那只是她残留的一缕原魂。况且……我答应过我的朋友,要永远做自己!”
顼阳没有回复,只是恹恹地凝视着天空出神。
但我还没得意多久,就被赤焱夺取了身体,想必是我的话惹恼了她。
“你们还要啰嗦多久?”
“拜托您,这是我的身体好不好?”
“你闭嘴!就凭你也想赢过湫魔多罗?”赤焱依旧那样地盛气凌人,我只好噤声。
“她也不无道理,这眼睛能够控制各地的兽群,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留着它。顼阳,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毁掉它!”
“可是刚才……你也看见了。”顼阳挥了挥手,一道蓝光便飞去了半空,只是很快便消失了。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之时,忽感脚下一阵摇晃,远处山巅的冰雪开始坍塌,沉闷的轰鸣就如地狱亡灵的嘶吼。再朝天空望去,那只巨眼也已不知所踪,只剩下了一个黑漆漆的孔洞,像旧日童谣里天狗将苍穹咬了个窟窿。
这窟窿里又骤然涌出万顷黑水来,眼前的世界便被这无边的黑吞噬了,可似乎这混沌的黑水中还蕴藏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危机。
我们腾空而起看着脚下翻滚如熔岩的黑水却始终束手无策,那孔洞里必然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不被任何人所熟知的晦暗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