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在回宫的马车上,赫连太后问拓跋余:“乌雷刚才是怎么回事?”
拓跋余支吾着答不上话来。
赫连太后道:“那日我在太华殿看着他后背流血被背上殿来,就知道不妥,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拓跋余支吾道:“那箭,那箭是宗爱射的,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赫连太后怒道:“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若是乌雷有个三长两短,你根本无法坐上帝位,坐上了帝位也得让人给拉下来。你父皇常年在外征战,朝中基本上都是天真监国,国中的大臣、重臣、基本上也都是天真的故旧、下属,天真仁德能干,待下宽厚,在众臣心目中有着很高之威信,你若是害死了他的长子,先帝爷的皇长孙,朝中的大臣们会放过你?你真是疯了,作事就不会动脑子啊。”
拓跋余道:“那弩箭真的是宗爱射的,他射时我并不知道,他射后我才知道的,却已经晚了,好在只是受了伤,没有伤及性命。”
赫连太后瞪着眼:“是用弩射的?你们真是不死不休啊。哼,宗爱,又是宗爱,他只是一个阉人,因为得先帝宠爱,狐假虎威,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丞相,太师,大将军,大司马,还封了王爵,这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啊,你就给他封了这么多的头衔,再往下去你准备封什么?是不是你干脆让他做皇帝得了。”
拓跋余垂着头不敢言语。
赫连太后看着拓跋余,发出一声长叹,道:“你的生母郁久闾左昭仪,一直与我交好,如同亲姐妹一样,她现在不在了,我亦当视你如亲子,处处成全你,照应你,只是,你自己也要争气啊,你现在是大魏的皇帝了,你得要让群臣信服你才是啊,不然,我也没有办法照拂你周全。你明白么?”
拓跋余垂头称是。
赫连太后突然严肃了脸,对拓跋余问道:“你老实回我,先帝怎么突然驾崩的?他那段时日确实有些精神不济,但是也不至于突然便没了啊,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知道?”
拓跋余连连摇手,道:“母后,儿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儿臣虽然有些不成器,不得父皇和大哥的喜爱,但是,儿臣那也只是一些饮酒作乐的玩乐事,那,那样的事,儿臣天大的胆子也不可能做的啊,母后,这个您一定要相信儿臣啊。儿臣那日早间还在自己的府中睡着呢,也是宗爱着小黄门贾周到儿府上,把儿悄悄叫到宫中,儿是到了宫中后才得父皇的消息的,之前,儿臣真的是一无所知的。”
赫连太后盯着拓跋余的脸看了一会儿,神色稍霁,但是依然冷着脸对拓跋余说:“那个宗爱,你还是离远了点为好,先帝爷走的不清不楚,你就不怕你也会落了个不清不楚的下场?”
拓跋余的眼中闪着阴晴不定的光。
赫连太后又冷笑道:“一个阉人,带着几十人内侍,就想夺宫,你可知宫内还有多少内卫?宫外还有平城守卫,那是多少的军队?平城之外就是平城大营,那里面可有十几万的我大魏国的精兵,再往外,我大魏还有一十八州五十四郡的官兵,就凭你们几个就想翻了天?或许是天意念你,一是我不得已而周全你,二是,乌雷也不知何因,竟然当庭宣布拥你为帝,这才平息了局势,你这才得已顺利接位的。这乌雷,虽然年纪尚幼,可是在我大魏朝的威信可不小,你父皇就曾经多次夸过他是好皇孙,再加上你天真大哥的威信,不管他真能还是假能,有这两层加持,他在朝中的号召力都要远过于你。而且,老三虽然被你杀了,但是在你前面还有老二,老四,老五,你想想,按序你得排在第几位?这皇位轮得到你么?”
拓跋余一把拉住赫连太后,连声道:“母后,您就是儿子的亲阿娘,您可得要帮我啊。”
赫连太后轻叹一声,道:“都是孽债,前世欠下的,今世来还,你要善抚老三全家,就说都是宗爱害的老三,你不知情,有罪过,让宗爱去承担。乌雷那边,之前天真对你们兄弟交代的话,我也听说了,今天,冯太妃也当面表示清楚了,乌雷不会与你争这皇帝位了,你就不要再动什么歪心思要害他了,你先得把朝局安抚好,多给大臣们好处,多给他们恩德,让他们念你的好,让他们的心往你这边挪,把乌雷的权威给削了,再看着换一批你自己信得过的人担任高位,这样过上几年,你就应该可以完全坐稳大位了,你明白么?但是,我与你再说一遍,不要再害自家人了,你若是这样,日后,我可没法去见你父皇和天真,那我可也就不会再帮你了,明白了么?”
拓跋余连忙称诺。
赫连太后似乎有些累了,便闭了目,才一会儿,赫边太后便道:“你现在唱什么歌啊?”
拓跋余一怔:“母后,您说什么?唱歌?”
赫连太后笑了:“不是,不是,是我听错了,有人在唱敕勒川这支歌,我以为又是你在唱呢。”
拓跋余道:“现在还有人在唱歌,母后,您是不是听错了?”
赫连太后却让他禁声。
拓跋余停了声,掀开车帘,与赫连太后一起静了声,竖着耳朵往外听。只听赫连太后笑道:“是源贺,这么晚了,怎么突然这么高的兴致,这么大的声音在唱歌,看来饮的也不少了。”又对拓跋余道:“象源贺,高允他们,就是铁杆的太子党,他们可都是朝中的柱石啊,你最好不要得罪了他们,否则,非常麻烦。”
拓跋余称诺。
赫连太后道:“好了,咱们不说话了,就好好听歌吧,这源贺,虽然是个领兵的将军,这歌声还真是不错,与你父皇可有的一比。”
三十九
源贺坐在车上,想小睡一会儿,却有酒意上涌,便让停车,他下了车,将冠脱扔在车上,便举步走了起来。
才走几步,被冷风一吹,便又有些酒劲在头。源贺干脆散了头发,大步前行。众卫士亦皆下马,随后陪行。
源贺才行几步,便突然放声唱起歌来:“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
现已经是亥末时分,天地皆静,源贺这高亢的歌声就显得分外的响亮。仿佛整个平城都在传响。
不一会儿,在不远处的另一条街上也传来敕勒川的歌声,听声音,当是拓跋丕的。
源贺听了,不禁哈哈大笑。
这时,只听得一阵马蹄声传来,到了近前,原来是一队京师巡卫。人未到前,便听到声音:“何方狂徒,竟敢深夜狂呼,快快住口,惊扰了百姓,可就要拿下了。”
源贺护卫忙上前制止,道:“源大将军在此,还不快快闪开。”
京师巡卫们一见是源贺,便忙下马施礼,笑道:“原来是源将军,源将军好雅兴也。”
源贺朗声一笑,正要说话,耳边却听到,从远处,四面八方的远处,好象是整个平城,传来的歌声,敕勒川的歌声。
那歌声,仿佛是在草原上,毡房前的篝火旁,几个老友,或许是情人,静静的依偎在一起,哼着这歌声,在思念着思念。
这歌声也感染了那几位京师巡卫,也不禁跟随在源贺的身后,唱起了这首不知从何处来,又终往何处去的故乡的歌谣。
源贺听着听着,泪水就不知不觉地下来了,突然,他扯着喉咙狂声呼道:“大魏,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个平城也皆传来了那一阵呼喊:“大魏,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十
新婚之夜,拓跋濬却在包扎着伤口,拓跋余那一下子,让拓跋濬的后背的伤口已经裂开了。好在段霸在场,急忙忙地为拓跋濬作了清理,并包扎好了。
芙蓉仔细地查看了拓跋濬的伤口,确信无虞了,才安心扶拓跋濬侧躺下。
众人皆退下了,房中只有侧躺着的,面带笑意的拓跋濬,还有羞红着脸,不知所措的芙蓉,还有就是那不安份地跳动着的红烛的火苗。
拓跋濬招手让芙蓉到榻沿坐下,然后拉着她的手,道:“芙蓉,对不住啊,咱们大婚,却是如此之简陋,真是委屈你了,希望你勿怪。”
芙蓉道:“这些不要紧,姑,母妃已经给了我足够的体面,礼仪亦皆已尽到,此婚礼简而不单,我很是感恩,母妃和你,费心了。”
拓跋濬笑道:“你不怪罪就好,那么,现在呢?”说时便笑盈盈地看着她。
芙蓉一下子接不上话来了,眼珠子转了半天,道:“那,我给你唱个歌吧。”
拓跋濬不禁大笑,牵着伤口都痛,惹得芙蓉都发了急,半天,拓跋濬才止住笑,道:“好,就听你给我唱支歌吧。”
芙蓉想了想,就唱道:“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前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复同居,欢乐以终老。”
芙蓉的歌声轻柔甜美,虽然夜空中还有敕勒川的歌声在飘荡,但是芙蓉的歌声却将整个高阳王府环抱。穿过卧在房外小榻上的迎男,又飘进了冯氏的寢室,冯氏不禁幽幽一叹。睡在脚踏上的常嬷嬷也还没有睡着,便轻声笑道:“年青,年青真好。”
四十一
不知什么时候,高阳王府内的丁香花已经开了。
芙蓉和迎男各采了几支丁香花,举着往冯氏房中去。
却见冯氏正和常嬷嬷,领着如意等几个宫女,正在堂前的树荫下,在做酥酷。
芙蓉走到冯氏跟着,道:“阿娘,院里的丁香花开了,这几支,放在您的房里,这几支,我放到我自己房里了。”说时,便将自己手中的那几支花,凑到冯氏鼻前,给她闻。
冯氏闻了,只是道好,对常嬷嬷道:“我就是喜欢闻这丁香花的味道,很是清雅,我闻了,连这心肝脾肺肾全都舒服了。”
常嬷嬷笑道:“您这是说闻到媳妇的味道就全身都舒服了吧。”
冯氏听了便笑了,道:“可能是吧。”
芙蓉听了却羞红了脸,岔言道:“在做酥酷么?让我来,这个,我现在很在行的。”说时便将手中的丁香花交给迎男,让如意让开,自己亲手来搅牛奶。可是,芙蓉才坐下,还没有动手搅,却已经被牛奶味冲得只犯恶心,只是要吐,她急忙离开,远远躲着,道:“这味怎么这么难闻?”一言未了,又在犯恶心。却又奇怪:“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迎男上前扶住,关心地问:“郡主,您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什么食物了?要不要请段大夫瞧瞧?”
芙蓉皱着眉想了,道:“我先前只是吃了京杏啊,甜甜酸酸很好吃的啊,我是多吃了几只,就没吃别的了,难道是这个京杏吃坏了?”
冯氏心中一动,便朝常嬷嬷看去,却见常嬷嬷正满面笑容地一会儿看看芙蓉,一会儿看看自己。
冯氏满脸的笑,上前拉住芙蓉,往自己寢室里去,并让迎男去叫段霸。
芙蓉躺在冯氏的榻上,段霸给芙蓉搭了脉,左右手皆详细搭了,然后,开心地起身给冯氏和芙蓉施礼道喜:“恭喜太妃,恭喜王妃,王妃有喜了,而且是位小王子。”
冯氏大喜,差点笑出声来。
迎男已跳着叫出声来:“郡主,您要做阿娘了。”跳完之后才知道失仪了,急忙停了身,施礼告罪,却还是忍不住不停地朝着芙蓉挤着眼笑。
芙蓉也是又惊又喜,又是慌张,她怀孕了,她要做阿娘了,她觉得不太真实,便只是傻愣愣地一会儿看看冯氏,一会儿看看迎男,一会儿又看看自己的腹部,不知所措。
冯氏对常嬷嬷道:“你,着人赏段霸十匹帛,迎男,也赏十匹帛,你,也赏十匹。”
段霸和常嬷嬷忙向冯氏和芙蓉施礼谢恩。迎男却有些懵:“我,我也有赏啊?”
冯氏道:“你当然要有赏,你照顾你们家郡主用心,这以后还需要再多多的用心,当然要赏,也必须有赏。”
芙蓉伸手拉住了迎男的手,朝她笑笑。
迎男便施礼向冯氏谢恩,又向芙蓉施礼谢恩。
冯氏道:“乌雷上朝去了,等他回来,向他报喜,让他也给众人赏,他要有儿子了,可不能便宜了他。”
常嬷嬷也笑道:“对,这个赏是一定要的。”
寢室内一片欢声笑语。
段霸道:“太妃,王妃,小人这就去舍内给王妃开些调理的药和食来,给王妃调理。”
冯氏点头说好。
段霸施礼退出。
冯氏想了想,突然对常嬷嬷道:“你着人把后院收拾一下。”
常嬷嬷先是一怔,然后便明白了,道:“是,我这就着人去收拾。”说罢便退下了。
冯氏对芙蓉道:“这段时日,你就住在我这里,咱们俩睡在一起。”
芙蓉似有犹豫,冯氏却带着笑望着她,芙蓉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便伸手抱住冯氏,头只朝她怀里钻,道:“好,听阿娘的,我一直就是这样想的。”
冯氏抚摸着芙蓉的头发,在她身上轻拍了一下,道:“小家伙,学会骗人了。”朝外看看,常嬷嬷进来了,便又对常嬷嬷道:“那里,我们现在一起进去。”
常嬷嬷点点头。
冯氏问芙蓉:“你现在能行动么?”
芙蓉一骨碌起身,道:“我没事啊。”
把个冯氏和常嬷嬷惊得只是拍胸,道:“你,你以后做什么都得慢着点。”又叮嘱迎男:“以后多看紧点你们家郡主,不能快了,也不能用力了,知道么?”
迎男连忙躬身施礼称诺。
冯氏朝四下看了一眼,对芙蓉道:“咱们到堂里去吧。”
芙蓉便正了脸色,点点头。
然后,常嬷嬷关上了正寢门,然后在前引路,冯氏和芙蓉相扶着,迎男捧着那几支丁香花,四人一起转进了一道暗门。
待众人进去后,常嬷嬷随手将门关上,迎男摸索着,用火折子点亮了几案上的蜡烛。
看这样子,应该是一座小小的佛堂,却并无佛像,几案上只有一只不大的花瓶,花瓶前面放着三个牌位。牌位前便是香烛了。
迎男将那几支丁香花插进花瓶里,再将两只大蒲团在香几正前放好,又将两只小些的蒲团,在大蒲团后放好,便侧了身,侍立。
芙蓉扶着冯氏,两人在大蒲团上跪下,看着那三个牌位,三个牌位分别是:大魏西城郡公冯朗之位,王氏郡君之位,冯少子之位。
常嬷嬷取了三支香,点燃,交给冯氏。迎男亦取了三支香,点燃,交给了芙蓉。然后二人便跪倒在后面的二个小蒲团上,亦是合掌行礼。
冯氏和芙蓉将香举在额前,轻声念道:“兄长,大嫂,妹妹向兄嫂报喜了,芙蓉有孕了,她亦一切安好,请你们勿念,也请你们在天之灵多多保佑芙蓉一切顺利,年年开花结籽,福寿绵延。”说完,将香插入香炉中。
芙蓉亦红了眼眶,道:“阿爷,阿娘,小弟,芙蓉儿很是想你们,姑姑待我很好,你们不要挂念,阿爷,您的遗体,乌雷已经悄悄帮您收了,只是现在情况,不便张扬,只得让您受委屈了。阿娘,您和阿弟,那个地方,找不到了,找不到了,真的找不到了,乌雷着人找了许久,就是找不到,您可千万不要怪芙蓉啊。”说时,忍不住便哭出声来。
冯氏急忙将她拥在怀中,道:“不要伤心了,这都是命,你阿娘也知道你的心了,你也不要再责怪自己了,再说,你现在身子也不方便了,就更不能伤心了,万一伤了身子,伤了孩子,这个罪过可就大了,你阿娘也不想你这样子的,是吧?”
迎男又跪着上前来劝,芙蓉努力平息了心情,收住了泪,将香插入香炉中,然后又展颜,对着牌位笑道:“阿爷,阿娘,你们要做外祖父,外祖母了,你们要保佑芙蓉儿平安吉祥。”说罢便磕头敬礼。
迎男和常嬷嬷亦磕头敬礼。
冯氏只是双手合什,微闭双目,口中默默念词。
四十二
正平二年,十月初一日,午后不久,拓跋濬骑着马,和李奕,张祐,回到了府中。
拓跋濬先来向冯氏请安。
却见冯氏正和芙蓉,李红艳,带着常嬷嬷,迎男等几位宫女在折五色彩纸衣。
见到拓跋濬回,便都露出了喜色,芙蓉和李红艳便站起身欲施礼相迎。冯氏急忙拦住:“好了,你们两个现在这个样子,就小心些吧,不要乱动弹了。”
二女忙施礼称是。
拓跋濬让张祐将猎杀的一头野猪交到厨下收拾了,到晚间好献祭。
张祐答应了,着两个内侍把那头约百斤重的野猪抬到厨下去了。
拓跋濬就来回地看芙蓉和李红艳的两个大肚子,忍不住笑容满面。忙拉着二人坐下,一起折叠纸衣。
冯氏一边折纸,一边奇怪地问:“你今天与皇上和一众大臣到东郊祭祀宗庙,我以为你今天晚上不回来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拓跋濬摇头叹道:“皇上又再叫传酒和歌妓了,今日晚上,看来他又得要醉了,今日是寒衣节啊,按礼,天子在社坛上祭祀日月星辰众神,在门闾内祭祀五代祖先,同时还要慰劳农人,颁布新的作息制度。还要给先人烧五色纸衣的。可是他呢,只是祭了神和祖,百姓农人的就不管了,就交给太常寺去处置了。我可不想陪着他这么胡来,故,祭祀结束后,我便告了个病,自行回来了。路上顺便在猎苑那里猎杀了一头野猪,作为咱们家今晚的祭祀用。”
冯氏道:“回来也好,场面应付好了也就得了,也不要来往太多了,你这个六叔,现在也有些喜怒不定的,我看着也怕,还是少来往为好,你回来了也好,刚好这二位新妇都有了孕,也不宜外出上坟,咱们就在家作家祭吧。有了这只野猪,有了这些纸衣,香烛纸钱等物也都齐了,好了,就等时辰了。”
拓跋濬施礼称诺。
冯氏看着两个媳妇的肚子,问常嬷嬷:“那天段霸怎么说的?这日子,是几时的?”
常嬷嬷道:“段大夫说了,王妃的日子应该是冬月末,腊月初。李贵人的日子应该是明年开了春,就差不多了。”
冯氏:“那稳婆这些,都找好了么?”
常嬷嬷道:“都找好了,四个,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气力经验都是最好时,亦都是平城出了名的,也都已经定好了的,到时候,提前个三四天就让她们住进府里来了,而且是一套家伙事也都备齐,也全是新的,王妃先用,过几日就给贵人用,一丝也不乱,您只管放心就是了。”
冯氏点头称好。
拓跋濬:“母亲,太医院也有许多有经验的妇科圣手,上次与您提过,您怎么不用他们呢?”
冯氏摇摇头:“我现在对宫里的一口水一粒麦粟都不放心,我的两个儿媳,两个孙儿的命,可不能交给他们。”
拓跋濬道:“我看皇上还好啊,虽说有些不理朝政,只爱声色犬马,斗鸡走狗之类的,但是对我,对您,对咱们家,好象都还好啊,这段时日,给咱们家也送了很多的礼物。再说了,我已经人前人后,再三再四地强调过,我只想做个王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会与他争什么大位,他也做了有七八个月的皇帝了,也应该是坐稳了大位。他也表示相信了啊,应该不会对咱们家再会有什么不利之举了吧?”
冯氏道:“你说的全对,我也全信,只是我就是不放心,可千万别与我讲什么大道理,你母亲我全懂,只是我现在就是不放心,什么道理也没有,就是不放心。而且我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的,好象总是感到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芙蓉忙拉住冯氏,道:“阿娘,您也不要多虑了,咱们家现在没有什么必要的事,几乎就是不出门的,也不与朝臣有往来,除了高公和源将军,东阳王爷这几位少数的旧识外,几乎已经与外界断了往来,连兄弟姐妹都少了来往,这样深居简出的,怎么还会再有什么事端来?阿娘,您不要想得太多了,也要当心身体的。”
李红艳也接腔,道:“是啊母妃,芙蓉妹妹说的是啊,您就不要想太多了,咱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过安稳日子,不管这府外的闲事了,免得添烦。”
冯氏笑了:“好,听你们的,不想那些没来由的事了,咱们今天晚上就自家过自家的寒衣节了。”
已是起更时分了,众人在试穿新寒衣。
芙蓉给拓跋濬做了一件风帽,又给冯氏做了一件披风。
李红艳给拓跋濬做了一件披风,给冯氏做了一件手套。
皆取出给二人试了,皆说好,便引起了满屋的欢笑之声。
这时,突然见得李奕勿勿直往正堂而来,众人正觉奇怪时,看到他后面之人,更是大惊,却原来是步六孤丽和长孙渴侯。
只见长孙渴侯进得堂来,也不行礼,直接一把拉住拓跋濬的手,便往外走。
拓跋濬有些无措,便道:“长孙大人,你这是何故?”
长孙渴侯拉着拓跋濬一边往外走,一边道:“王爷,稍后在途中我细细与你说明,现在请即随臣进宫。”
芙蓉突然见到此状,有些惊惶,便一把将拓跋濬拉住,一脸的惊惶和不舍,拓跋濬便要安慰她,只见长孙渴侯沉声道:“大丈夫,不可作小儿女状。”
芙蓉只得松了手,眼见得拓跋濬便被长孙渴侯拉走了。
冯氏一把拉住也要急离开的步六孤丽,问:“步六孤尚书,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般模样?”
步六孤丽犹豫了一会,道:“太妃,这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到明日,到明日便有准信复您,您请安心。”又再提醒她:“今夜晚你们都不要出府门,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出府门,李奕和那几个羽林会严守王府,源将军也正在调兵,会来守卫王府,你们不用担心。”说完便急忙忙地走了。
李奕也施了一礼,便往门外走去。
冯氏定了定神,叫道:“张祐……”
张祐早已经在一旁候着了,听到冯氏叫他,便上前施礼道:“奴婢明白,奴婢明白,请太妃您放心。”说完便要往外走。芙蓉叫住,将新作的风帽、披风等一并交与他手,道:“张大人,请告诉王爷,夜风寒,多保重,我等皆在等他归家。”
张祐接过衣物,用下襟包好,施礼道:“请太妃,王妃,贵人皆放宽心,奴婢当以命保护王爷周全,奴婢去了。”说完,一转身,便跑进了夜色里。
冯氏缓缓坐下,又让芙蓉和李红艳坐下,道:“你们今日就在我房里睡了吧。”又叫来抱嶷和苻承祖,王遇,还有段霸,让他们领了府内所有的男丁,拿了所有能够作为兵器的家伙,守卫好正堂,其他的所有的女眷皆集中到正堂里来,不许外出,乱跑,违令者,重责。特别又叮嘱了段霸:“段霸,你虽只是一名大夫,但是你是军医,常在军营走动,多少应该熟悉一些用兵之事,今夜,咱们府上的所有的男丁,就着你调度了。若是调度的好,过几日等王爷回来自有赏赐,听明白了么?”
段霸连连称是。
待段霸等出了正堂,关了正堂大门。芙蓉小心地问冯氏:“阿娘,出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乌雷会不会有事啊?”
冯氏面沉如水,紧锁双眉,缓缓道:“若我所料不差,应该是,皇上出事了。”
四十三
已到卯时,众人正感疲倦之时,却见张祐从角门勿勿往正堂走来。苻承祖忙给他开了堂门,张祐还未进门,便大声道:“王太妃大喜了,王妃大喜了,李贵人大喜了。”
张祐进得堂来,一见冯氏,纳头便拜,一脸的兴奋之色,叫道:“太妃,哦,不,皇太后大喜了,高阳王爷,现在就是皇上,登基了,给皇太后,王妃,李贵人贺喜了。”
张祐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冯氏几步上前,拉住张祐,道:“你说什么?乌雷,乌雷他登基做皇帝了?”却又问:“皇上呢,就是老六,他人呢?”
张祐道:“那个天杀的宗爱,他竟敢弑君,他派小黄门贾周等一众阉人,乘六王爷酒醉,在东郊夜宿,竟然把他给弑了。现在,高公,源将军,步六孤大人,长孙大人,独孤大人等几人已经拥立王爷为帝,已经告过太庙,就算是正式登基称帝了,现在正在太华殿接受百官朝贺呢。只是怕太后担心,因此着奴婢先行回府禀报。”
众人皆是一片地喜气洋洋。
芙蓉走近,悄问张祐:“乌雷,皇上,他还好么?可有人护着他?”
张祐:“回王妃,皇上一切皆安,源将军亲自领了甲士护卫着宫城,皇上安全着呢,咱们府门外也添了许多的甲士,一切皆安,请王妃勿虑。”
芙蓉终露喜色,并闭上双眼,双掌合什,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冯氏高声道:“张祐,你辛苦了,我要赏你,我要赏你……”正说之时,却见张祐的神情有些奇怪,正用一种奇怪的、忧伤的眼神看着自己,可是等自己的眼光与之相对时,他却又急急地避开了,显得很是慌乱。
冯氏先是一怔,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懔,立时变了脸色,看着张祐发呆,张祐看了冯氏一眼,立时低下了头,不敢再抬头相视。
冯氏静静地坐下。
众人见冯氏面有不悦,皆不敢再笑了,皆静静地侍立。
冯氏勉强笑了笑,道:“好,小心了一夜,你们也都累了,都各自回去息一会儿吧。”又看向冯、李二女,道:“你们也回自己的房里睡了吧,坐等了一夜,你们吃不消的,都是有身子的人了,一切要小心为上。”
芙蓉感到奇怪,但是看了冯氏的神情,也是不敢多问,便与李红艳双双起身,向冯氏施礼告罪,分别由迎男和平安扶着,回房去了。
正堂中只留下冯氏,常嬷嬷和张祐三个,门外,各内侍男丁也散了,只留下苻承祖,抱嶷和段霸。
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出来了,一片红亮,也很温暖。
冯氏透过窗棂看着这太阳,有些发怔,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房内很静,仿佛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每个人不一样的心跳声,在这房里互相震动着。
冯氏缓缓问:“宗正几时来啊?”
张祐小心地答道:“午后,应该就要来了吧。”
冯氏哀哀一笑,道:“我儿如此风光,我这个做阿娘的可不能阻了他的前程,坏了祖宗的规矩。”又似喃喃自语道:“儿啊,为了我儿,做娘的什么都愿意做,何况只是小小的一死呢,何足挂齿也。”说时,眼泪便潸然而落。
常嬷嬷在也一旁悄悄擦泪。
冯氏又对张祐道:“你即刻回宫,侍候在乌雷身边,一定要保护好他,你到门口,让李奕也进宫,你们一同严密护卫乌雷,还告诉他,府中一切皆好,让他自己事事小心了,勿以我们为念,一定要告诉他,只要他好,我们府中就没事,你明白了么?”
张祐连连施礼称诺。
冯氏挥手让他离开,张祐向冯氏深施一礼,然后便急急地退出了。
冯氏又让常嬷嬷叫苻承祖,抱嶷进来。再传段霸进来。
不一会儿苻承祖,抱嶷,段霸皆垂立在堂下。
冯氏先命常嬷嬷,让平安和王遇到李贵人房中侍候,需要什么,由他二个出去取,只是李贵人不许出房门,禁足在房门中,不管听到什么声响都不许出房门,若有违命,重责。常嬷嬷答应了,退下安置妥当,便回。
冯氏又命如意等几个大宫女皆到芙蓉院中听侍候。
如意等亦皆去了西院,在廊下听候差遣。
这些事情安排妥当后,房中只剩下冯氏,常嬷嬷,段霸,苻承祖,抱嶷这几人。
冯氏朝常嬷嬷看了一眼,常嬷嬷便到门外看了看,无人,便又退进房,顺手关上了门,走回到冯氏身后侍立。
冯氏神色淡然,似乎只是在闲聊家常,对段霸道:“段大夫,请你配二副药,一副是鹤顶红一类的剧毒药,要来得快,服下数不过三就没了的那种,而且还得不很痛苦难受,死相难看的那种。”
段霸大惊:“太妃,哦,太后,您,您,您在与下官说笑么?”
常嬷嬷冷着脸,对段霸道:“段大夫,太后命你做甚么,你就做甚么,不需多言,不许多问,只管照做便是。”
冯氏接着道:“你再去配一副堕胎的药,要利索,要堕得快,不很痛苦,不很伤身的那种,你现在就去配来,这二副药,越快越好,我现在就在这里等着。”冯氏在说堕胎药时,声音明显在打抖,全无说毒药时的淡然,但是,她还是勉强,努力地说完了,说完后,她是一头的冷汗,几乎瘫坐在几前。常嬷嬷忙上前扶住。
段霸也是满头的大汗,只是垂头拱手呆立在当场,既不敢问,也不敢离去。
常嬷嬷对段霸大喝道:“你怎么还不去配药?按皇太后的旨意配药,若遵之,你无罪,若敢违之,必砍了你的头,亦不可外传,还不快去。”
段霸只得哆嗦着称诺,退出房,并又将房门关上了。
冯氏看着常嬷嬷,苻承祖,抱嶷,稍加思索,便让抱嶷为她拟书。
抱嶷小心地备好笔墨,等冯氏发话。
冯氏道:“这头一条,立冯王妃为后。”
抱嶷急忙忙地写了。
冯氏道:“这第二条,立李氏子为太子,太子交由冯皇后抚养,后宫任何人都不得染指,至于李氏……”说时抬眼望着常嬷嬷。
常嬷嬷施礼答道:“奴婢知道怎么做的,请太后您放心就是了,奴婢不会让太后您白没的,奴婢一定以命承诺,太后您放心就是了。”说罢又不禁痛哭出声。
冯氏也觉惨然,停了停,又对抱嶷道:“立常嬷嬷为保太后,当亲母伺奉。苻承祖,抱嶷,张祐三人酌期按功封侯爵。”
抱嶷写好,递给冯氏看了,冯氏在尾处落了“母字”二字。然后将遗书交给常嬷嬷收好,道:“等乌雷回来时,你当面交给他,就说是我的遗命。”
常嬷嬷哭着跪倒,举双手接过遗书。
抱嶷和苻承祖亦哭着跪伏在地。
冯氏道:“你们都不要哭了,你们再都给我发个毒誓,必须要誓保芙蓉登皇后位。”
常嬷嬷在怀里收好遗书,领着苻承祖,抱嶷二人,跪在冯氏脚下,郑重发誓,以命相保冯芙蓉登上皇后位,若有违誓,当死无葬身之地。
冯氏见三人这样说,露出了微笑,脸上的阴郁也稍少了一点。
不一会儿段霸敲门而入,见到冯氏便即跪倒,先是献上一个药瓶,颤着声道:“启禀太后,这个,这个就是鹤顶红,请太后妥善收藏好了,这个东西,就这一小瓶子,里面全是药粉,不是药汁,就这一瓶子可以毒杀十人亦不止,请太后小心了,小心了。”
冯氏问:“如何能不难受便死?”
段霸颤抖着声音道:“只要一次服用大量,超过量了,服毒之人便会立即处于昏睡之状态,不出半盏热茶的工夫,便会在沉睡中没了。”
冯氏举瓶平视,问:“大量是多少?这一瓶?”
段霸道:“这瓶之三分之一就是大量了,若是一瓶就是超量了。”
冯氏道:“哦,我知道了。”说完,将那瓶鹤顶红收在了怀里,又看到段霸手上的那三包药,问:“那就是堕胎的药么?”
段霸道:“是。”
冯氏道:“拿过来,打开给我看看。”
段霸走到冯氏跟前,在几上打开药包,里面是一堆草药。冯氏一见之下,眼泪便如泉涌而出,几乎不禁。
冯氏强忍着悲痛,问:“这,堕胎要多久?”
段霸道:“这味是瞿麦通草方,只需三服,便可堕胎。”
冯氏道:“不行,三服太久,必须要一服便堕,且要干净利索,不留首尾。”
段霸道:“这个,这个,只需在此药内加些许水银便可立时见效,只是,此物量必须要把握好,稍后不慎,便有性命之忧。”
冯氏的手在打抖,但是她的声音依然保持冷静,问:“多少为宜?你能把握好么?”
段霸的手也哆嗦的厉害,但是在冯氏,在常嬷嬷等人的逼视之下,也只得点头称是:“小人,可以。”
冯氏把药包起,交给段霸,道:“现在即去煎药,加水银,药汁好后端到这里来。”又对苻承祖道:“你与段大夫一起去,不得有误。”
苻承祖施礼称诺,和段霸一同退下。
不多会儿,只见段霸捧着一碗药汁和苻承祖一同进了正堂。
冯氏看着那碗浓浓的,散发着重重的药味的药汁,目中一片空洞,以目视段霸,段霸低头不语,冯氏以目视苻承祖,苻承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也是低头不语。
冯氏眼望窗外,发着愣,然后缓缓道:“你去冯王妃的院中,对她说,这是安胎的药,看着她喝下去。然后你就在院中候着,护着她,看她胎落,要保她周全,不得伤了她的身,若是她有意外,我绝不轻饶。苻承祖,常儿,你们一起去,再带几个年长的妇人守着,护着,不能出事,不能出事,千万不能出事啊。”说到后来,冯氏的声音渐弱,且闭上双眼,双手合什,默念菩萨保佑,而那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滚落。
段霸低头称诺。
常嬷嬷和苻承祖也连忙施礼称诺。
三人要退,冯氏又睁开眼,叫住,用颤抖的声着再四叮嘱道:“你们要护好了,不能出事,不能出事。”
三人又施礼称诺,方才退出。
冯氏对抱嶷道:“你去李贵人房,守住了,不要让她出房,不要让她受惊动,她的那个可不能出事,她的那个孩子,一定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生下来,要护住了。”
抱嶷施礼称诺,退下。
冯氏定了定神,又伸手摸了摸怀中揣着的那瓶药,然后起身,独自一人,进了密室。
冯氏在黑暗中跪在冯朗,王氏的牌位前,流着泪,喃喃自语道:“兄长,大嫂,请不要怪妹妹,妹妹实在是没有法子,先保住芙蓉的命,孩子,以后总该会有的,若是现在就没了命,象你妹妹我一样,这,这我也没法向兄嫂交代啊,千错万错都是妹妹我的错,再过一会儿,妹妹就要当面向兄嫂请罪了,请兄嫂稍待。”
这时,冯氏的耳中传来芙蓉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只是在直着喉咙叫姑姑救我,阿娘救我。虽然身在密室,但是那惨叫声还是能隐隐传来,冯氏浑身都在打抖,只是不停地在口中默默念叨,以解心惧,以压芙蓉的那惨叫声。
不知过了多久,芙蓉的叫娘声也停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密室的门开了,常嬷嬷捧着一只木盆自外进来,走到冯氏跟前,递给冯氏看,流着泪道:“是个小王子,已经成形了,请太后过目。”
冯氏掩着面,哭道:“拿下去吧,安置好了,等乌雷回来与他说,此,按太子礼葬之。”
常嬷嬷流着泪答应了,走了出去将木盆交给了抱嶷,自己又走进密室,来候冯氏。
冯氏问:“芙蓉,还好么?”
常嬷嬷道:“流了许多红,幸得段大夫尽力救治,现在已无性命之忧,只是身子非常虚弱,现正在昏睡中,迎男和如意都候在榻边呢,段大夫就在院中随时候着。”
冯氏:“李贵人可有受到惊扰?”
常嬷嬷:“虽然芙蓉的声音有些大,李贵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开始时是有些慌乱,好在平安她们有经验,把她安抚好了,她没事,一切皆安好,胎中小王子更是安好无恙,太后,您请放心就是了。”
冯氏点点头:“那就好,不然我的罪过就更大了。”又对冯朗、王氏的灵牌惨惨一笑道:“兄嫂,妹妹这就来了,当面向您二位请罪,请稍候。”说完便由常嬷嬷扶着出了密室。
冯氏与常嬷嬷来到寢室,冯氏让常嬷嬷给她换装。
冯氏在常嬷嬷的侍候下,细细地将正装和头饰穿戴好。然后,由常嬷嬷扶着,小心地在榻上躺好,再从怀里掏出那个药瓶,打开瓶盖,就要服用。
常嬷嬷哭叫了声:“太后。”
冯氏便停住了手,眼泪也止不住地滚滚而出。过了一会儿,她才定下神来,淡然道:“帮我照看好芙蓉,谢谢了。”说完,不再犹豫,就象食糖一般,将满瓶的药粉尽数吞进口中,又让常嬷嬷快些将案上的茶水递过,潄了口,又将口中的药粉尽数吞下,再将水杯还给常嬷嬷,常嬷嬷接过水杯,将水杯又放在案上,然后就跪倒在榻边,哭着,看着冯氏。
冯氏将药粉全数吞下后,便仔细躺好,不多会儿,突然,她感到腹中有一阵巨痛,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声来,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喊叫出,却感到有一阵强烈的睡意袭来,这睡意似乎比那痛感来得更加强烈,她就想睡,朦胧中,她似乎听到她的儿子在喊她,她也很想答应,只是,她实在抵不住这蚀人的睡意,于是她想,还是先睡吧,睡完了再见儿子,于是,冯氏便在一阵强烈的睡意中,沉沉睡去了。
常嬷嬷见到冯氏口鼻流血,已无生气,忍不住痛哭出声。
这时,院中传来拓跋濬的呼叫声,拓跋濬在呼喊他的母亲,然后便见拓跋濬身着冕服,发了疯似地直跑进了冯氏的寢室,眼见得母亲如此,不禁上前抱住冯氏哭喊。
后面跟着的张祐,苻承祖,抱嶷,也都在寢室门口跪了。
常嬷嬷强忍着悲痛,劝道:“皇上请节哀,太后走的安祥,您也不用太过哀痛了。”
拓跋濬哭叫道:“常嬷嬷啊,你随母亲怎么久了,怎么也不拉着她啊,你怎么不拉着她,不让她这样啊。”
常嬷嬷哭道:“这可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啊,子贵母死,不得有违的,当年明元皇帝母刘贵人被赐死时,明元皇帝在太祖皇帝面前为母求情,哭得喉咙出了血也是不得用,刘贵人还得被赐死。太后知道这个祖制,不想让皇上您为难,也免得宗正王爷为难,就自己给自己体面些走,皇上,您也不用再哭了,您万一哭坏了身子,怎么能让太后走的安心啊,皇上,请节哀啊,就让太后安安心心地走了吧。”
后面的张祐等三个也皆痛哭着请皇上节哀。
拓跋濬稍稍收了泪,抬眼再看时,就有疑问:“芙蓉呢?怎么不见芙蓉?她为什么不在这里?为什么不劝劝母亲?母亲可是她的姑姑啊,又对她那么地疼爱,她为什么就不劝劝母亲,她,她,她人在哪里?”说时,眼中便有冒火。
常嬷嬷支支吾吾地不敢说。
拓跋濬突然心中一懔,急问道:“芙蓉呢?芙蓉怎么了?你们把芙蓉怎么了?快说啊。”
常嬷嬷支支吾吾地说:“芙蓉,芙蓉王妃的孩子没了。”
拓跋濬浑身都在打哆嗦,颤抖着声音问:“那芙蓉呢?芙蓉还好么?”
常嬷嬷道:“芙蓉王妃正在沉睡,段大夫说了,应无性命之忧了。”
拓跋濬几乎站不住,摇晃着要倒,张祐急忙上前扶住,再扶他在脚踏上坐了,道:“皇上请节哀啊,皇上要保重龙体啊。”
拓跋濬又问:“李贵人呢?李贵人怎么样了?”
常嬷嬷道:“李贵人没事,李贵人一切皆安好,护得好好的,她与她腹中的小王子皆平安无虞,皇上,您请放心。”
拓跋濬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了,惨然笑道:“李贵人无事,李贵人无事,哈哈,李贵人无事。母亲,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做大魏的皇帝就一定要这样么?这样的代价是不是也太过惨烈了啊,母亲啊。”
抱嶷磕首道:“皇上,这是祖规,违不得的,再说,太后已经崩了,该付的代价已经付了,您可以保重龙体啊,不然,太后,王妃这些代价可就白付了,请皇上明察。”
拓跋濬瘫坐在冯氏榻前的脚踏上,将头仰躺在榻上,闭着眼,一脸的惨笑,口中喃喃道:“皇上,皇帝,这皇帝做的真的很有趣么?”一语未了,眼中泪水便滚滚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