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释重负的宛央漫无边际地在北城机场外围行走,时隔无边往事,她终于决心做回自己。即便这本身就是一场漫长的等待,等待被看见,等待被理解,等待被认可,或者都没关系。
连绵不绝的人群和车辆匆匆流向各个方向,望着盘旋在头顶顷刻吞没夏日的乌云,当下的宛央心里萌发一个想法——既然我自地狱中来,何不描绘一番地狱的景象,纵使黑暗,何妨不是一段能够激励他人的时光。
很快地,她便在北城找到一个落脚之处,随即伏案策划起这场仅关乎个人过往的展览。她用了一年的时间,以瓦青色、灯草灰色还有烟栗色为底色,再搭配闪耀的星河将场地装潢成五彩斑斓的模样。而后将过往的热烈与此刻的释怀,悉数搬到所展示的服装之上。
灰色的薄纱上绣满凛冽的蜡梅,只身傲然屹立于冬日的皑皑白雪;浓烈至妖冶的红色大摆裙伴着白色巨鹿在原地打转;自头顶倾泻而下的红纱罩住低垂的双目,悄然隐于黑夜之下;葱葱郁郁的春光攀附在不得望见的热烈底下,如此等等。
展览开放的那些日子,幽谧的空间内,目光所及之处,皆像是无尽黑夜里蔓延出的一片血色。参观人群络绎不绝。广白也带着以往宛央设计的服装出现在巨大的荧幕上。
宛央当然并没有就此获得世俗的成功,但比起死掉千百次的自己,而今也有些许不同。
许是无家可归的人,更懂有家可归的重要性。结束这一切的宛央随即顺着多年前的记忆,找到曾途经的一家小小救济院。那里有着十余位曾被遗落在北城各地的孩童。有些是因为患有重疾而被无力负担的父母遗弃在医院门口,大多数则是被附近的好心人自路边或树下拾来,无计可施便带到此处。
那时候看到终日身着单调刻板服装的孩童时,宛央就曾萌发给他们带来色彩的想法。毕竟他们只是被父母遗弃,仍能被外界所完全接纳。然而由于自身忙碌的生活,这些想法一再被搁置于脑后。还是展览结束弓身收拾服装之时,想到沧蓝和他身上曾经破烂不堪的衣物,适才下定决心真正驻扎于此。
恰好救济院旁新开了一家旧衣回收站,靠着偶尔被捐赠的物资,宛央便开始了她新的职业生涯——为孩童们设计出能带给他们生命力的物品。她在一成不变的纯棉被褥之上,用苏木、蓼蓝或冻绿进行植物染色,将鲜艳的色彩永恒定格在无边黑夜。
当看到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小希,终日抱着母亲当年留在摇篮里的玩具熊时,宛央便在给她设计的服装之上,轻轻绣上那只正抱着蜂蜜罐的玩偶。自幼在救济院长大,已经十七岁的方方,除了救济院的房前屋后,从未去过其余地方,宛央便抽空带着他到北城市区中心闲逛,再将他新尝过的山竹留在衣领之上。
除此之外,她还学习植物拓印,将四季搬到他们的生活之中,那些终将凋零的锦花绣草借此也得以实现永生。她将叶片饱满的尤加利叶,披针形、具有白、紫、红斑块和纹路的变形木叶片,长圆状披针形的薄荷叶,两面同形的侧柏叶,还有卵状披针形的金银木等夹杂着春意的颜色,留在那群总在她身边跳跃的男孩们的枕巾之上。
至于阔卵形、顶端渐尖的浅红色红桑花,加了铁剂浸泡过的素馨花,玫瑰红色的锦带花和带着香气的金黄色连翘,她便轻轻敲打至向世界展现纯真眼眸的女孩们的袖口。
这些植物大多都来自院长们带着孩童亲自种植的后花园,那里有着比青城更加明显的四季更迭。秉持着教育能改变人生的信念,宛央在他们心底种下无畏人言、以在尘世间找寻自我为目标的种子,随着年月增长,又在上面浇灌着众生平等的道理。
那段时间,她在树下和花丛边教孩童们诵读唐诗宋词,反复讲述来自阿拉伯的一千零一个的故事。借着故事,又带领他们领略诗意与承载着他人期盼的远方,经历童年里未曾有过的天马行空之想象。
再后来,宛央给沧蓝寄过一些亲手制作的服装,听闻他凭借自身的坚韧不拔,已逐步在热爱的领域站稳脚跟。也曾跋涉数百里,多次往返暖烟描述的家乡,然而始终找不到那个阴暗的地方。最常祝愿的,还是一直留在青城的广白,听闻他鲜衣怒马,一如当年。
坠兔收光,东南西北,只要迈开步伐就是前行的方向。那些无法变为白纸的过往,却也可以等同一切,沐浴于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