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正平二年三月初十日,岁在壬辰,暮春之初,辰初时候。
平城西郊高阳王府,门外,平静如旧,只是有三驾马车缓缓走到府门前停下。
前一辆马车上的车夫跳跃下车,府门只有两个羽林护卫,那车夫走到羽林前,施礼,道:“二位军爷,这是我家源将军的车,请二位军爷进内通报一声。”
羽林道:“我等早已在此相候,请随我来。”
一位羽林便开了角门,侧立恭迎。
这时,源贺,高允,拓跋丕陆续从车上下来,然后便从角门进入。羽林向三公施礼,三公叫免。跟在后面的几个奴仆,分别从三辆车上搬下很多的酒肉等食物,都往角门里送,还请羽林帮忙搭手。
酒食等物皆搬进角门后,家仆们向源贺等施礼,告退,源贺让他们戌正来候,家仆们答应了,便退出了。二羽林又带上了角门,高阳王府就外看时,一切又平静如初。
三公举步往内走去,才转过肃墙,便看到了披红挂彩,也有了笑语喧哗。虽然没有管乐锣鼓,但是喜气已经在每个人的脸上荡漾开了。
苻承祖带着一群仆人,亦皆新衣礼服,张罗忙碌,一见三公,便远远地作揖行礼问安,源贺道:“苻大人,角门那里有些酒肉,是我等的一点心意,你辛苦一下,着几个人送到厨下,今晚好用。”
苻承祖笑道:“还劳公等费心,公等请先到堂前用茶,小人这就着人处置。”又对内叫了一声:“三公到,恭请太妃和王爷。”一边指挥着仆人搬酒食,一边请三公进了正堂。
西院,常嬷嬷领着一众女仆给芙蓉着妆,李红艳也从典衣仓赶来了,她主动请缨,说她略懂得一些,常嬷嬷便让她来给芙蓉画妆着装。
李红艳认真细致地替芙蓉收拾,看得出,她待芙蓉是真心的,芙蓉也是感激,见她总是以婢礼相见,便道:“红艳姐姐,咱们就以姐妹相待吧。”
李红艳急忙道:“万万不可,自今日起,您就是高阳王妃了,我只是一个奴婢,僭越犯上,那可是死罪,您有这份心待我,我已经万份感恩了,可不敢再无礼了。”
芙蓉心下不忍,便道:“要不这样,咱们在外时,就以主仆相待,若无人时,咱们就以姐妹相称,如何?”
李红艳见芙蓉真诚,便勉强答应了,只是一口声地自谦非礼也。
在李红艳给自己着装时,芙蓉也感到奇怪,为何这么多的日子看不见她。
李红艳道:“奴婢在典衣仓抱令史那里整理衣物,抱令史有令,若无命,不得随意离开典衣仓,违者重责,并再四强调说这是太妃之命,切不可违了,不然,连他都得要受责。今天也是这大喜的日子,也都放开了,我才得已见到王妃您的。”
芙蓉皱眉道:“奇怪,姑姑……”
李红艳忙打断,道:“王妃,自今日起,您得要称呼太妃为母妃了。”
芙蓉一愣,便笑道:“是,是,这一下子还改不了口,不能叫姑姑了,要叫母妃了,母妃。红艳姐姐,也是奇怪,母妃怎么不让你随意走动,到我这里来走动走动说说话呢?”
李红艳道:“这里是王府,天家,这里的规矩大的很,下人哪能随便走动呢,太妃的规矩是对的,不然,这么大的王府可怎么管理?下人们一个个还不得要翻了天。”
芙蓉点点头,又道:“你对这些倒是懂得多,对了,我记起了,你之前也是王妃的,当然懂得的。”
李红艳忙请芙蓉噤声,道:“王妃,这事日后万万不可再行提起,这罪妇之事,能忘了是最好,即便不能忘了,也就当作没有为妥,若为外人知道了,总不是什么好事。若被多事之宵小知道了,更不知会添出何等之事端来,所以,还是少提少言为妥。”
芙蓉点点头,笑着对李红艳道:“你只稍长我两岁,却比我成熟 这许多。”
李红艳叹息道:“成熟都是吃苦吃出来的,谁不愿撒娇任性在爷娘身边,做个永远的孩子啊,这不都是没办法的么?”说时便眼眶发红了。
芙蓉温柔地拉住了她的手,李红艳的情绪便稍好了些,再仔细检查了几遍芙蓉的妆容和服装,再将芙蓉仔细端详了一翻,不禁笑赞道:“王妃,真是好美貌也,果然是芙蓉为面,清水为神,好一副神仙容貌也。”
芙蓉调皮,一把将李红艳拉过,将二人脸相贴,一同面对铜镜,然后仔细对着镜中的,二人的容貌细细端详,镜中的二女,一个艳如桃李,一个美如莲菊,实在是很难分清谁比谁更胜一筹。二女看着镜中的彼此,不觉皆有些发呆。
这时常嬷嬷进来了,见此情形,便轻咳一声。二女这才醒悟,李红艳连忙施礼告罪,便急急地再替芙蓉整衣。
常嬷嬷朝一旁侍立的迎男白了一眼,迎男垂首施礼。
常嬷嬷道:“王妃,太妃着我来问,现在已近酉时了,再过半个时辰就到酉正了,就要行礼了,王妃可都收拾好了么?”
芙蓉拉过常嬷嬷,问道:“常嬷嬷,你看看,这是红艳姐姐给我收拾的,你看还满意么?”
常嬷嬷听芙蓉称李红艳为红艳姐姐,不觉看了李红艳一眼。李红艳急忙躬身施礼,垂首而立。
常嬷嬷对着芙蓉仔细端详了一翻,笑道:“好,好,你是我见到的最美的王妃,最美的新娘。再稍休息一会儿,马上就要行大礼了,就又要有着累了。”说完转视李红艳,道:“你辛苦了,现在王妃的妆容已罢,你就回去典衣仓吧,一会儿我着人送些肉食与你,你就不要再出来了。”
李红艳施礼称诺,便又向芙蓉施礼,然后退出了。
芙蓉不忍,便想叫住,却被常嬷嬷示意制止。芙蓉无奈,只得由李红艳去了。常嬷嬷便命迎男好生侍候了,迎男施礼称诺。
三十七
三公坐在堂前,各自身份,将相关婚仪完毕,再看天色时,日已西垂,高允笑道:“源将军,东阳王爷,这时辰也差不多了,这婚礼是不是也可以举行了呢?”
拓跋丕也朝外看了看日头,道:“差不多是时候了,咱们请示王太妃,看这婚礼几时正式举行。”
源贺点点头,正要着人请示冯氏,却听得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不一会儿,只见一位羽林急忙忙地跑了进来,一进正堂便向三公道:“皇太后和皇上来了。”然后又跑到冯氏的正寢门口,向内道:“启禀王太妃,皇太后和皇上来了,现在府门外,请王太妃前去迎接。”
冯氏一听,便急急地从正寢走出,问羽林:“你说什么?皇太后和皇上都来了?皇上,是老六皇上么?”
羽林称是。
冯氏皱紧了眉,与三公互视无言,这时拓跋濬也从东院来到了正堂,他也是听到禀报,赶到正堂要与诸公商议的。
正堂内一时便全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高允道:“既然皇太后、皇上已然上门,咱们就该大礼相迎的,其他的事,就随机应变吧。”
拓跋濬点点头,然后再问冯氏,冯氏下令,开正门,大礼相迎。
府门大开,冯氏当头,左下侧为拓跋濬,拓跋濬侧为芙蓉。再后为高允,源贺,拓跋丕三大臣。三大臣后,是李奕。再往后便是苻承祖,抱嶷,张祐,常嬷嬷等领着府内众奴仆。皆跪在院中,恭迎赫连皇太后和皇帝拓跋余。
只见拓跋余身着冕服,扶着赫连太后从门外走进,冯氏等连忙施礼伏地,道:“臣媳恭迎皇太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赫连皇太后叫免礼,又叫起。
常嬷嬷连忙将冯氏扶起,拓跋濬自起,迎男也是急忙将芙蓉扶起,拱手侍立。
赫连太后走近冯氏,道:“媳妇啊,你连娶媳这样的大事也不告诉我么?你这一出宫,是不是就连我这个母后也不想再认了么?”
冯氏急忙跪倒施礼,道:“儿媳怎么敢?只是,只是儿媳不敢惊动母后和皇上,故此简便而已。”
赫连太后道:“你的儿媳,也是拓跋家的媳妇,是第三代中的长媳,也是要入族谱宗庙的,你就想这样悄悄地,不想让人知,那以后可怎么办呢?”
冯氏急忙施礼,道:“是儿媳考虑不周,请母后责罚。”
赫连太后道:“都是一家人,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了,就没事了啊,还这样瞻前思后的,这还是一家人么?你这当先帝和天真的在天之灵能安稳么?”说时不禁泪下。
冯氏亦流泪,道:“是儿媳考虑欠妥,请母后责罚。”
赫连太后收住泪,挥手道:“也没什么责罚,今日是我大孙儿的大喜之日,只有喜庆,只有封赏,哪来的什么责罚,你们都起来吧。”转望拓跋余,道:“皇帝,你还不请起诸公。”
拓跋余向赫连太后施礼道:“是,母后。”然后挥手请诸公起,诸公谢恩后皆起身侍立。
赫连太后看到芙蓉,便招手让前近,芙蓉走到赫连太后跟前,施礼请安,赫连太后拉起芙蓉细看,啧舌赞道:“看看,看看,咱们家的大孙媳妇是多好的模样儿,先前我就听说,先帝和天真为我的大孙儿定下了一门亲事,我就纳闷了,这是谁家的姑娘啊,能让先帝爷都赞好的,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好,好,好。”又问:“听说你是冯郡公家的姑娘。”
芙蓉称是。
赫连太后点点头,道:“这过去的事就不提了,这以后呢,你与乌雷就好好过日子,明年再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咱们拓跋家可就热闹了。”
芙蓉羞红了脸,但也只得施礼称诺。
赫连太后朝后挥了挥手,后面的二位内侍,一个捧着一只锦盒,一个捧着一个礼盘,盘上是一套女式宫衣。
赫连太后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我这位大孙媳妇,就送一副头饰和一套宫衣吧,就给你们今日婚礼所用了。”
冯氏忙向芙蓉示意,拓跋濬便拉着芙蓉跪倒,施大礼,向赫连太后致谢:“孙儿,孙媳,叩谢皇祖母隆恩。”
赫连太后叫起,然后面转拓跋余,道:“皇帝,你还有什么礼物要送啊?这可是你的大侄子和大侄媳妇啊,你这个做皇叔的可不能小器了,不然,我首先就不答应了。”
拓跋余施礼道:“哪能呢?想我天真大阿干待我甚厚,乌雷就如同是我的亲子一般,他今日成亲,我这做叔父的必须要有所表示的,乌雷,平城郊外在一片地,约有千亩,可作猎场,可作农场,就算是朕送给你的礼物了。”
拓跋濬先是一愣,然后便急忙拉着芙蓉一同向拓跋余跪倒施大礼,道:“臣,谢皇上赏。”
听了拓跋濬的称呼,拓跋余的脸上有些失落,但是瞬间即过,他伸手扶起,又向赫连太后道:“母后,快到吉时了吧,咱们可不要耽误了孩子们的良辰吉时哦。”
冯氏急忙先请赫连太后入正堂上座,又示意常嬷嬷带芙蓉去换衣服,芙蓉向赫连太后,拓跋余告罪,带着常嬷嬷,迎男退下。
拓跋濬请拓跋余也入正堂,请与赫连太后并座。赫连太后将坐时,却又道:“不对吧,今日是乌雷成婚,这正堂应该是公婆之位吧,咱们这算是客人,应该入客座吧?高允,是这样的么?”
高允支吾了一会儿,道:“回太后,您是皇祖母,入正座亦不违礼也。”
赫连太后摇摇头,道:“算了,还是依了你们汉家之礼吧,太武皇帝在世时就总是让我们多遵汉家礼法,说汉家礼法有体面,咱们还是按照汉家礼法来吧。高允,依礼,我和皇帝应该坐在哪里呢?”
高允道:“回太后,若是严遵汉家礼法,太后和皇上,就得要委屈您坐在客座之首位了。”
赫连太后很是爽快地说:“好,今天以你家为主,咱们亦遵汉礼,就客随主便了。”说时便要往客位去。
冯氏拦住:“母后,即便按家礼,您也是皇祖母,也可入正位的,请母后勿辞,请受小辈们给您行礼。”
赫连太后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可没有说祖父母的功劳哦,天真不在了,乌雷为长房长孙,亦是不易,今日成亲,你就也代他一并受了礼吧,也算是以慰他的在天之灵了。”
冯氏的眼眶红了,亦不再推辞,便告罪受了,但是也急忙亲自趋步左侧,亲自为赫连太后摆好几凳。拓跋濬亦趋步上前,在赫连太后的下侧,亦摆好几凳,请拓跋余入座。
常嬷嬷趋步近前,向诸人施礼后,轻声对冯氏道:“启禀王太妃,王妃已经妆成,可以行礼了,请王太妃示下。”
冯氏向赫连太后施礼,请太后示下,太后笑道:“今天你是主人家,你自己定,我和皇帝只是过来蹭杯酒吃的。”
冯氏告罪,又转视高允,高允施礼称可。
冯氏向赫连太后施礼道:“母后,新妇家已无人矣,故媳妇烦请高公假为媳家长辈,代为送女出嫁,请母后勿怪。”
赫连太后脸上闪过一阵黯然,又道:“你们按你们的流程行礼,不用管我们。”
冯氏又向拓跋余告罪。
拓跋余道:“都听母后的,你们按你们的流程行礼即可。”
冯氏便转身向拓跋丕拱手施礼,拓跋丕起身,先向赫连太后,拓跋余施礼,再向冯氏躬身施礼,然后转向高允,道:“请新妇长辈入座。”
高允向赫连太后施礼告罪,赫连太后叫免。
高允向拓跋余施礼告罪,拓跋余亦叫免。
高允向冯氏施礼告罪,冯氏还礼,道辛苦。
高允入座。
拓跋丕唱叫道:“新人上堂,辞别高堂。”
拓跋濬进西院,将芙蓉接出,双双到了正堂,拓跋濬躬身施礼,芙蓉跪倒,向高允辞别,高允侧身受了。新人双双向高允敬茶,高允亦受了,饮茶毕,高允从怀中掏出一册书来,递给芙蓉,道:“郡主,我与你父冯朗亦是有旧,今日忝位,就当以我们汉家之规与你说几句,我知道冯郡公亦为儒门子弟,家教甚严,因此就冒昧试送一册班大姑的《女诫》与你,希望你到夫家后,孝敬,孝敬婆母,和睦家人,相夫教子,严守闺训,必敬必戒,无违夫子!勿辱冯门,勿负父望。”
芙蓉泪流满面,仿佛就看到她的严父坐在当面,与她面训,芙蓉道:“女儿谨记了。”说时,双手接过高允手中的书。
高允又转向拓跋濬,道:“王爷,贤婿,小女幼失怙恃,飘零无依,今得佳偶,于归高门,愿吾婿怜惜之。”高允又急急地追加一句:“若是小女有任性失仪,服侍不到之处,还请海涵勿罪,千万多多包容之,勿使受了委屈,老臣代冯郡公谢过了。”说时便真的要离座施礼。拓跋濬忙一把拦住,退后一步,弯身施大礼道:“小婿谨遵严命,誓言必不负卿,亦不使之委屈,敬请岳父岳母大人放心就是了。”
芙蓉跪在当地,几乎要哭出了声来,听得拓跋濬此言,不觉转望与他,看到了拓跋濬严肃而又郑重的神情,不觉又悲又喜,泪流不断。迎男一边擦泪,一边过来给了芙蓉一只面巾,给芙蓉擦拭面上的泪水。
拓跋丕唱叫道:“礼毕,新人出门。”
拓跋濬拉起芙蓉,二人一起向正堂门外走去。
堂上,高允站起,抹了抹泪,向太后,拓跋余,冯氏等人告罪,退回到右边座上去了。
冯氏也在抹泪,见高允退下,自己又向赫连太后,拓跋余,告罪后,便坐上了正堂主位。
这时,拓跋濬又拉着芙蓉进了正堂。
拓跋丕唱叫道:“新妇进门,新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拓跋濬和芙蓉拜了天地,拜了冯氏,对拜后,被送入了东院,拓跋濬的正寢。
拓跋濬和芙蓉进了正寢后,拓跋濬便掀了芙蓉的盖头,又饮了合卺酒,这礼就算全部完毕了。
拓跋濬对芙蓉道:“芙蓉,皇祖母和皇上还在前堂呢,咱们现在要去行礼了。”
芙蓉点头称是,便与拓跋濬相携着来到了前堂,先向赫连太后行礼,再向拓跋余行礼,后向冯氏行礼,又给三公行礼,三公皆起立侧身还礼。
拓跋余笑道:“现在婚礼已毕,可以开宴了么?”
冯氏便让苻承祖准备开宴。
然后又离座,到赫连太后身前,恭请太后上座,拓跋余与太后同座,自己和芙蓉在太后下侧设座侍奉,拓跋濬在拓跋余的下侧设座侍奉。
赫连太后问高允:“此,在礼乎?”
高允施礼恭身回道:“回太后,在礼。”
赫连太后笑道:“高公说在礼,那定就是在礼了,咱们听高公的。”于是赫连太后与拓跋余登上座,诸人皆按次而落座。
新人先向赫连太后敬酒,赫连太后喜而受之,但是也很有遗憾地道:“唉,太冷清了,无歌无舞亦无客,咱们堂堂大魏国的皇长孙成亲,这样地冷清,这太也说不过去。”
冯氏刚要说话,芙蓉抢话道:“回皇祖母,这是孙妇之所求,孙妇好静,故恳请母妃就一切从简了,还请皇祖母恕罪。”
赫连太后道:“这样,外面无歌无舞,咱们就这里在座的人,咱们自己唱歌跳舞,虽然人少,也得要寻个热闹,图个喜庆。”又转向高公:“高公,你们汉家的礼行完了,现在用我们大鲜卑的礼寻个喜庆,可否?”
高允起身施礼,道:“回太后,可也。”
赫连太后笑道:“那就好。”又挥手让高允坐,道:“今日是家宴,只谈家事家礼,不用国礼,礼多了,人也累。”
众人皆称诺。
赫连太后皱眉道:“从谁起呢?”然后一指拓跋余,道:“你,你是皇帝,应凡事当先,先从你起,你先唱个歌,跳个舞,让这里喜庆起来。”
拓跋余一想,便道:“好,就从我先起。”
拓跋余起身,举起酒,对赫连太后道:“母后,容我先向众人敬了酒,再唱歌,如何?”
赫连太后同意了。
内侍给拓跋余满了一杯酒,拓跋余双手捧杯,先向赫连太后磕拜,道:“儿臣借乌雷侄儿一杯喜酒,恭祝母后,万福金安,万寿无疆。”
众人亦皆离席拜倒,随着拓跋余同声道:“恭祝皇太后,万福金安,万寿无疆。”
赫连太后,笑道:“看到你们都是这样的家庭和睦,叔侄相爱,君臣相得的,我还真想长命百岁的。”说时便饮尽了杯中之酒。
拓跋余饮完杯中酒,众人亦皆饮尽这杯中酒。
众人归位。
内侍为拓跋余又满上了一杯酒,拓跋余捧酒到冯氏几前,冯氏忙起身,捧杯相迎。
拓跋余道:“大嫂,老六敬您一杯。”
冯氏连道不敢。赫连太后装作生气了,道:“我再三说了,今日是家宴,只谈家礼,不言国事,太妃你这是嫌我老婆子,啰嗦了,说话不管用了。”
冯氏忙向赫连太后施礼言不敢,便叫了拓跋余一声六弟。拓跋余很开心,一仰脖子,把手中酒干了。冯氏亦尽了杯中酒。
拓跋余又满了一杯,再敬冯氏,道:“大嫂,这杯酒,我敬天真大阿干,请你代饮。”
冯氏的眼眶红了,道:“我当如何代饮,先太子已经不在了,我们孤儿寡母的看来也不用多久,便也会去寻他了。”
拓跋余怔在当场,略显尴尬。
赫连太后面露不悦,道:“今日是乌雷大喜之日,王太妃此言不吉。”
冯氏向赫太后跪倒,流泪道:“母后容禀,先太子已经不在了,媳妇作为一个寡母,最大的心愿莫过于家宅平安,子孙繁茂,媳妇今日就代乌雷在母后跟前说一句,乌雷日后必当尽心效忠于朝庭,效忠于他六叔,朝庭有用时,他必当全力而为,若不用时,他亦必当安居宅中,奉母养子,决不作半分越轨之言行,若违此言,天地皆诛。请母后明察。”在冯氏跪倒时,芙蓉也陪在冯氏身侧,扶着她,一同跪倒。
赫连太后道:“一家人在一起,不用这样赌咒发誓的,多伤亲情啊。你的话,我全信。你是做阿娘的,我也是做阿娘的,你的心愿亦是我之所愿,今日我也向着你,我的孙儿,孙妇,还有诸公,我也表明心意,之前的是非,那都过去了,以后就不提了,都不许再提了,咱们只是好好地过日子,不许再纠缠于已经过去的是非,不然,我可真的不高兴了。”
冯氏施礼道:“媳妇遵命,只是……”便不再语,只是垂首施礼。
赫连太后懂冯氏的意思,便转问拓跋余:“皇帝,你意如何?”
拓跋余连忙施礼道:“儿臣谨遵母命,儿臣亦向母后起誓,若是乌雷真心视我为叔,那我也一定视乌雷为侄,决不容他受到半丝半毫之伤害,若违此言,不容于拓跋家的列祖列宗,亦见诛于天地。”
冯氏忙道:“六弟言重了,都是一家人,不说见外之言的,反而让外人笑话了。”
赫连太后:“好,那就这样了,家国,国家,治好国,理好家,让家国两兴旺,王太妃,这样可好?”
冯氏向赫连太后施礼:“媳妇谨遵母命。”然后由芙蓉扶起身,满了杯中酒,与拓跋余对饮了。
拓跋余又满了杯中酒,转向拓跋濬,笑道:“大侄子,大侄媳妇,六叔祝你们新婚之喜,干了。”
拓跋濬早已拉着芙蓉站立恭候了,见到拓跋余过来,先举杯施礼,听了拓跋余言,便道:“皇,六叔,侄子和侄妇共敬六叔,万福万寿,天地同庚。”
拓跋余开开心心地与拓跋濬和芙蓉同饮了。饮完后,却又让内侍再满上,道:“再来,我要与我的侄子和侄媳妇饮满三杯。”
拓跋濬连声道:“六叔海量,侄子与侄妇不敢再饮了。”说时便眼望赫连太后。
太后道:“皇帝,当心醉了。”
拓跋余道:“母后放心,儿子知道,只是今日高兴,不与乌雷饮了这三杯,今夜无法安寢。”
赫连太后便住了声。
拓跋余与拓跋濬和芙蓉又尽了两杯酒。
然后又走到高允几前,高允忙起身施礼相迎。
拓跋余道:“高公,你是我朝汉家的领袖,道德文章皆冠绝当今,崔浩之后就数你了,父皇在时便常常赞你,你又是我大阿干的老师,这以后,朝堂之上,还要辛苦你多多废心了,来,干了。”说时便一口饮完了杯中酒。
高允连忙也尽了杯中酒,道:“皇上谬赞了,先帝与先太子皆不以臣鄙,忝臣于高位,臣每日里诚惶诚恐,今日又蒙皇上不弃,臣当尽心竭力,肝脑涂地以报先帝,先太子和朝庭。”说完又躬身施礼。
拓跋余点点头,又满上杯,走到拓跋丕的几前,拓跋丕忙起身,施礼相迎。
拓跋余道:“王叔,你是我们拓跋家的老人了,也是我们拓跋家的长老,我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日后还是这朝堂之事,还要请你多多废心了。”说完便饮了杯中酒。
拓跋丕亦尽了杯中酒,施礼道:“请皇上放心,这大魏,没有人比我们拓跋家更希望朝局安定了,只是,这安定也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只要皇上希望朝局安定,臣亦当以死守护朝局之安定,请皇上放心。”
拓跋余点点头,又满上杯,走到源贺几前,源贺早就起身候立,见到拓跋余来,忙躬身施礼。
拓跋余道:“源将军,你是我大魏朝的军魂,我皇祖父元皇帝时就夸过你,源贺堂堂,非徒武节,你本姓秃发,原本亦与我拓跋家是同宗,我皇祖父赐你姓源,我父皇赐你名为贺。源贺,源大将军,我拓跋家待你可不薄啊,你亦得要忠心效劳与我拓跋家才是啊。”
源贺施礼道:“请皇上放心,源贺此身已付大魏,死生皆为大魏之身。”
拓跋余听了很是高兴,大叫道:“好,好,来,干了。”说完便举杯饮尽了杯中酒。
源贺亦尽了杯中酒,然后告罪坐下。
拓跋余道:“母后,儿子现在可以唱歌了。”
赫连太后道:“可博真,你可有过量么?”
拓跋余道:“没有,今日儿子高兴,儿子是真心地高兴,开心,儿子要亲口为我的侄儿唱支歌助兴。”然后便放声唱道:“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宠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拓跋余的歌声凄美,一曲未了,已经泪湿眼眶。
赫连太后也是红了眼眶,却又道:“不好,此曲不够喜庆。”转眼看到芙蓉,便问道:“孙媳妇,你会唱歌么?我听说,你们汉家女亦是能歌善舞的。”
芙蓉施礼道:“回皇祖母,孙妇音陋,不敢献丑。”
赫连太后笑道:“孙媳妇,你是汉家女,现在却也是我鲜卑妇了,也该有我鲜卑族人的飞扬泼辣劲才好。”
这位赫连太后潇洒劲也感染了芙蓉,芙蓉施礼道:“皇祖母若不嫌孙妇音陋,孙妇当为皇祖母,皇上,母妃,暨在座诸公献丑一曲,万望勿嫌。”
赫连太后当先叫好,拓跋余也叫好,冯氏也是面露微笑,三公亦皆捋须而笑,拓跋濬却叫稍等,示意张祐,张祐点头施礼,便急急跑开,不一会儿又回来,却见手中拿了一只胡笳,拓跋濬接过胡笳,向赫连太后,拓跋余施礼道:“乌雷愿陪新妇一同献曲,以敬皇祖母和皇上。”
拓跋余大叫一声:“好!”
赫连太后亦连声叫好,冯氏和三公亦皆笑意盈盈。
芙蓉与拓跋濬亦相视而笑。
拓跋濬向芙蓉示意,芙蓉笑着点点头。便见拓跋濬手执胡笳吹了起来,芙蓉便随音唱歌,一边唱,还一边作舞:“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胡笳声咽,音多凄婉,只是此曲却是轻快,胡笳声音亦变得欢快了,一对新人且歌且舞,琴瑟和谐,在座诸人亦不禁受其感染,皆击节作和。
一曲既终,张祐接去胡笳,拓跋濬携芙蓉之手,再次举杯施礼祝太后寿。
太后喜而受之。
拓跋濬拉着芙蓉,再举杯向拓跋余施礼。
拓跋余非常高兴,起身走到拓跋濬前,一把将他抱住,然后使劲地拍他的后背,便要发话,却见拓跋濬突然闷哼一声,差点摔倒。
拓跋余不知何故,惊呆当场,芙蓉回过神来,急忙一把扶住拓跋濬,用满是焦急的眼神,一会儿看看拓跋濬的后背,一会儿又朝拓跋濬的脸上看去。只见拓跋濬的脸上已经是冷汗涔涔,拓跋濬悄悄朝芙蓉摇了摇头,然后强忍着疼痛,对着拓跋余和赫连太后强笑道:“皇祖母,六叔,乌雷过量了,失礼了,皇祖母,六叔勿怪。”这时段霸已经悄悄向拓跋濬靠近,拓跋濬却示意他不要过来。
拓跋余看到拓跋濬的神情,心中了然,不禁满脸的愧意,兴致也就在瞬间全无了。
赫连太后眼光过去,心中大概知道了几份,便道:“乌雷,今日是你的好日子,饮酒过量了可不好,不可冷落了新妇。诸公,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就散了吧,不要影响了新人的良辰吉日,不然,我们要被骂了。”说罢便笑了起来。
诸人也皆随着轻笑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