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完成。”教授也没抬头,“你重新适应一下现实环境,恍惚感一会儿就会好的。”
过了大约半分钟,安进喉咙里才模模糊糊发出一声“哦”。
触屏上完成了最后一项操作,宋教授离开控制台向安进走来,“感觉如何?”
安进转过脸,目光仍是空洞的,里面没有任何反应。
此刻控制着他行为的,与其说意识,不如说是条件反射。
“嘿,检测结束了,该回来了。”说话间,宋教授伸手到安进眼前来回移动,试着唤回他的自主意识。
又过了半分钟,“刚才...那是什么?...”安进终于开口了,可语速表明他还远没有完全回到现实。
“像不像做了一场大梦?”宋教授并没有正面回答。
“梦?”就像被点中穴位,安进的意识开始有了真正的反应,但说话的样子仍像自言自语。
端详着安进似醒非醒神游未归的样子,宋教授微微一笑,“你不会是还没过瘾吧?”
又反应了片刻,安进眨眨眼,“还能再来一次?”他从某个奇怪的角度把这玩笑话给当真了。
教授差点乐了,看来这厮真上瘾了,“你买单电费就来。”
安进一时还有点不明所以,“电费?很贵吗?”尚未完全清醒的他顺道便想了下去。
看着安进一头雾水的样子,玩兴未减的教授给他算起了账,“就刚才那一次,消耗的电能相当于整个东部电网平时半年的总耗电量。”
“不会吧?”安进一听,顿时睁大了眼睛,惊奇之下,终于完全回过神来。
可刚要询问个中究竟,就见远处大门上的指示灯亮了,紧接着大门打开,急匆匆走进两人。
“首席,这次还是老样子?”刚一进门,其中一人便迫不及待。
安进抬眼看去,来者正是检测开始前离开的那三个白大褂中的两人。
宋教授点了点头。
“那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他回去了。三次探测到指标信号,可到了这儿却都检测不出异常,他身上肯定有问题呀。”另一个白大褂也略显急切。
“是的。”宋教授此时也正色起来,他回身转向已到近前的两位来者,“问题应该是有的。”语音清朗,不疾不徐,“但把他留在这儿又能怎么样?短期内我们已经没有能源余量对他做进一步检测,而且,如果把他留下,之前的事难免露馅,那样一来,难道我们眼睁睁看着他被送去四级处理?”
说话的白大褂低下头,若有所思,“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让安进回去的话,会不会风险太大...”
“他留在这儿风险才更大。”另一个白大褂接话道,“赵大校虽然刚来不到两星期,但他的做派你也看到了,之前的事如果让他知道,到时就怕首席也拦不住他们。”
“但他迟早会知道的。”
“没错。但如果等到新一期研究结果出来了他再知道,那时情况也许就不一样了。”
“可是...”
两字刚一出口,就被同伴生生打断,“难道你真想看着他被送去四级处理吗?”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白大褂在说什么,但从他们你来我往的话锋里安进看得出他俩是要好的朋友,所以,看似针尖麦芒,却没有火药味,有的只是言无不尽。
这时,就听他们又提到了自己。
“我怎么可能会那样想?”显然,对方的不理解让他有点不知从何说起了,“我当然也是要和你们一起隐瞒这事的。”说到这儿,他又想到了什么论据,“他跟我们打的赌还没结果哪,”白大褂向安进撇了一眼,“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被赵大校带走。”
难道这两个白大褂认识自己?从一开始,安进就觉得这些人对自己的态度有点奇怪,可一时又说不上来奇怪在哪儿,现在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那俩人说起自己时就好像和他很熟,没有一点陌生的感觉——对了,那位大叔也是——可安进除了有点眼熟完全不认识这三个人,再怎么尽力回想也找不到丝毫印象。
正狐疑间,就听宋教授说话了。
“其实,如果我们真的处于单向透明状态,那无论我们怎么做,对方都一清二楚,这不是靠四级处理就能解决的问题。”
“但是,就像赵大校说的,多个异相振荡同时出现怎么办?”
“关于这个问题...”面对白大褂的追问,宋教授反倒更加耐心,“首先,现有证据都不是完全意义上的科学性证据——我说的是我们原来意义上那种假设存在既定物理法则的‘科学’;其次,即便在这些证据中,每次异变前‘异相源’的具体数量也是不固定的;最后,也是最根本的,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任何可靠的技术手段可以去了解这些‘异相振荡’究竟是怎么会形成、或者说出现的,以及用什么方法可以真正消除它。”
“难道我们只有听天由命了吗?”说话间,这个白大褂握紧了拳头,“怎么说,我们也是科学工作者...”
“从广义上说,人类,无论个体还是整体,都是‘听天由命’的。”另一个白大褂声音低回地说,“还记得艾因斯坦画的那个知识之圆吗?我们的所知越多,与未知的触面就越大,而且我们并不知道知识之圆外面是什么、发生着什么、会给圆里的已知世界造成怎样的影响。” 两位白大褂一张一弛,完全两种风格,“所以,不必太纠结这个问题。”
“但这也不能成为我们‘听天由命’的理由。”
就好像没听到对方的话,那位白大褂继续说,“这与是不是从事科学研究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们所知的,只是我们所知的,即便它是所谓‘科学’。人的所有认知背后,除了人以外,其实没有别的背书,即便所谓‘客观事实’,其实也是不可能为人的知识背书的。”
显然,另一个白大褂知道他在说什么。
“这就是我难以接受‘微弦论’第三定理推论出的那种认识论的最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