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衢的双眼死死盯着马庆诚,然后,就此咽气。
看着自己父亲的瞳孔渐渐扩散,马庆诚长长呼出了一口浊气,让桌上的蜡烛都险些灭掉。好在这火足够贪婪,只是左右跃动一番,就好像快速重新燃起了新的火苗,而且显得更加狂躁。
马庆诚拔出了剑,缓缓转身,面对身后军士,刚要出言,忽听得耳边传来一阵戏谑的女声:“倒是让你抢先了——不过弑父的戏码可不多见,也算是值得吧。最后奉劝你一句,小心你那三弟哦。”
马庆诚闻言心中狂震:这相隔而传音的功夫,不仅对内力的要求极高,对内力的掌控力则更高,放眼整个江湖都没几个人能学会,今日自己居然就遇到了一位,听着还是打算来杀人的。
不过旋即,他又镇定了下来——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正面硬抗军队。想到这,他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告诉你也无妨。”那女子不悲不喜地说道,“行笠罗刹。”
听到这四个字,马庆诚又一次震惊了,脸部肌肉不由抽动了一下。
说起这“行笠罗刹”,倒是件新鲜事;但说是新鲜事,却在当今天下几乎人尽皆知。都说江湖有“八恶徒”,闻其名可使小儿止啼,而自打“剑神”楚清潇除去“昆仑四煞”之后,这八者总是少了一个的。然而不久前,江湖上忽然出现了一名女侠,身披蓑衣,头带斗笠,腰跨长剑,从不刻意遮掩容貌,但又从未有人看清过或者说记得住她的长相,反倒是那把剑被一些行家认了出来,名曰:屈子剑。原是六大门派之弈剑阁的阁主段千秋根据从听雨楼花费千金买下的战国屈原所配之剑的形制图纸,又经由自己改良后所铸。此剑成时,段千秋大宴江湖人士,许多人见了它都说那名剑谱应该要重新排位了。当时段千秋却摆了摆手当即回绝,并且说了一番不清不楚的话:“‘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这把剑未来的主人不会希望自己手持之物沾染口舌。”
这位女侠专杀为富不仁者,且从不滥杀无辜,只杀恶首,因而民间多有美誉。至于那些深有预感自己即将大祸临头的富商巨贾们则是坐不住了,联合在了一起,到处找人宣传此人的歹毒与凶蛮,意欲将其塑造为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正好“八恶徒”缺位一人,他们就侮这女侠为“行笠罗刹”,列入“八恶徒”之中。不少说书人都被买通,只是发现按照富豪们的讲法并不太得民心,于是灵机一动用起了“春秋笔法”,便造就了一位街坊乡亲们口口相传的侠肝义胆的“恶徒”。
当然也有些富人直接找上了弈剑阁,想质问段千秋为什么把剑卖给那“歹毒之人”,段千秋开始时总在扯皮,一口咬死那剑是仿制的赝品。直到被人发现剑冢中的屈子剑已然不见,才无奈地回应道:“这是她的缘,与我无关。”
而此时,这位不知姓名的 “八恶徒”之“行笠罗刹”就这么出现在此,马庆诚又怎能不惊、怎能不叹呢?
只是这罗刹的声音着实有些奇怪。底色应是清丽婉转的,却总有种欲言又止的无奈感,仿佛每一项言行举止都是那么地勉强,仿佛迫切地想要了却掉一切世俗的事务,便“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在马庆诚接二连三的震惊中,罗刹从马衢尸体所在的巨大石椅后走出,果真是身披蓑衣,头带斗笠,手按屈子剑。
“他要来了。”罗刹看了看外面,“得走了呢。”
说着,她慢悠悠地走出了正厅,漫不经心地穿过那群军士,径直走了出去,然后消失在了黑夜之后。马庆诚没有阻拦,因为只是看着她的背影,马庆诚心里就清楚,一旦他敢下令阻挠,下一刻迎接自己的就只会是死亡。
她走之后,马庆诚非常认真的想要回忆起她的样貌,却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那时的感受还残存在心中——一种神圣感,如同那再也不能回到天上的居于赤水之北的女魃。
很快,一阵马蹄声响起,马庆诚立即意识到是自己的三弟来了。
马庆丰率人飞快步入,一见厅内场景也着实是超出意料,左右看看,然后咽了咽口水,就这么愣在了那。
马庆诚于是拿起马衢案上的马家寨大印,大喝道:“印在我手,从此我便是马家寨之主,三弟,你是从还是不从?”
马庆丰被他这么一喝回过神来,但脸上的却不是惊恐或是诧异,而是皱起眉头不知在盘算着什么,沉默了一炷香的工夫,这才舒展眉头,一拂披风,单膝跪地:
“马庆丰拜见寨主!”
“我等拜见寨主。”有马庆丰带头,其他在场之人也无不跪下。马庆诚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稳步走到马庆丰面前将其扶起:“父亲之事,我不再追究,贤弟快快请起,城墙那里还需要你。”
次日清晨,马庆诚发布公告,称马衢被摩云岭的刺客刺杀身亡,临死前宣布自己接任寨主之位。由于战事,暂缓让全寨军民戴孝。
而前一夜马庆诚队伍的浩大也绝非一纸空文就能当作没看见的,百姓心知肚明。马庆诚又借着权力交接的工夫报复了一些过去与自己有过节的军官,手段残忍,以致人心惶惶。
马庆丰照旧驻防城墙,但却肉眼可见地躁动了起来,仿佛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要完不成了一般。马庆诚知晓后前来慰问,马庆丰讲述自己怀念父亲,请求赐给自己一些父亲的遗物,马庆诚欣然应允,并让马庆丰去宅院里自己挑选拿走。诡异的是,马庆丰待了大半天,却空手而归。
马庆隆一觉睡到下午,看到公告时已是彻底傻眼。
在牢中的银华听着扮成马家寨军士的长耳跟自己讲述了这件事,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然后仰天长啸:
“王兄,你九泉之下也可安息了——我们就要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