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时夕阳已逝,天色渐黑,一行人于是大多手举火把。火龙般的人群涌向宅院,声势浩大无比。
这时马衢本在处理事务,但终归是年老而精力不济,这时已伏在案上昏昏睡去。忽听一个下人冲进屋内,报道:“老爷,街上忽然现出一队人马,正朝着宅子这来。”
马衢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总不会是摩云岭的人——你说是吧。”
“这……是——但,”下人欲言又止,“但这些人总有些奇怪啊。”
“兴许我的哪个小子有事来找我了,无妨。”马衢说着端正了身子,好好坐在了椅子上,再次处理起了眼前案上的公务。下人见状默默退下。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静默的黑夜中由远及近,宛如丧钟的滴答之声;火把释放出那妖冶的红,仿佛要吞噬黑夜把自身壮大。马衢清醒过来后,也逐渐在心中感到了一些不对劲。这感觉恰似浮萍,飘荡不定又无所依据。但毕竟是个老江湖,马衢没有纵容这不对劲在心中冲撞起来,立马起身,在下人的服侍下套了件鹤氅,匆匆向宅院最高的阁楼赶去。
到了地方的马衢放眼眺望,一下就认出那坐在马上的为首者正是自己的第三子马庆诚,心中的顾虑立即解除。
解除了吗?
他瞬间心神又是一下巨震,毫无来由。
此乃不祥之兆也。
马衢伸手擦了擦额头不知真有还是假有的汗渍,身体忽然打起了颤,便在下人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小心翼翼地从阁楼上下来。重新落到地上,他非常认真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此时一阵强风冲过,沙尘倒卷入口,马衢咳嗽连连。
又是两柱香后,马庆诚领人抵达门前。
“劳烦进去通报我父亲一声,说是老二庆诚来见他了。”马庆诚也不下马,对那门口的侍卫吩咐道。
“老爷在阁楼上看到二公子了,早有嘱咐,让您一人进去见他。”
“哈哈哈,”马庆诚看着一脸严肃的侍卫忽然放声大笑,“那个老东西难道觉得,我没看过吕雉召韩信入宫的戏码吗?”说着,他脸色一变,大喝一声:“给我拿下!”身后队伍中立刻冲出四名军士,冷不丁用刀两两架住侍卫的脖子,使之动弹不得。
“二公子这是作甚?”侍卫惊慌失措,连忙大喊问道。
“不做什么——自保罢了。”马庆诚一字一顿道,随即领着身后火亮的人马拥入宅院。这一群早已魔怔的军士一没了马庆诚的约束,简直就是见人就杀,一时间宅院内血流成河。兵器的碰撞声、喊杀声与哀嚎混杂在一起,使这黑夜变得摄人心魄。马庆诚回味无穷地聆听着这一场混乱,伸出舌头用力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噙着一抹冷笑,时而又化作癫狂的大笑,笑声刺耳离奇,不似人声。
等到手下人马屠杀一阵,马庆诚才厉声制止起来。不多时,宅院恢复死寂。马庆诚率众人大步踏入正厅,果然看见马衢双眼微闭端坐在此。
“你来了。”马衢说着,又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于是忽然睁眼,待看清来的的的确确就是马庆诚后重新重重闭上,脸色愈加暗沉颓废,声音细微地再道,“你来了。”
“呵,”马庆诚望着自己父亲这副可怜的模样,毫无怜悯之意,“今日若不来,怕是再也来不了了。”一边说着,他掏出了那份银华送来的密信,当众读起。 宅院之中的被聚拢来的幸存者面露惊诧之色,都吃惊地望向了马衢。后者则是从惊骇中很快恢复了平静,意识到这是被柯放云算计了,苦笑连连。
马庆诚声音冷峻,字字千钧,每一言都仿佛是抽在父亲脸上的巴掌。
马庆诚很快读完了这封信,突然换了一副柔和的面孔缓缓向马衢走去,尽管这使场面看起来更加诡异。“父亲,”马庆诚道,“我知道您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马庆诚微微颤抖,眼中好像悲痛地要落泪:“你妄图谋害对马家寨忠心耿耿的自己的亲身骨肉——就算我能原谅你,母亲也不能原谅你,千百名将士也不能原谅你,马家寨的百姓们更不能原谅你。”
“诚儿,你误会了……”
马衢声音微弱道。
“误会?”马庆诚打断了他,声音再度变得尖锐,“爹!我叫您声爹!如果您没有背叛我,大哥为何会将家传的白玉环佩交给柯放云?又为何会有这封信?”马庆诚的瞬间癫狂起来:“你们都是串通好的!你,老大,老三!你们都是串通好的,打算拿我换个太平是不是!啊?”马庆诚的声音越来越高,前排的军士都畏惧地往后缩了缩。
“今天大家都在这,都看着,爹,您总是没什么可说的了吧。”马庆诚的压低了嗓子,“我本不想走到这一步,但为了马家寨的未来,为了我们家族延续,我必须做出这个决定。”马庆诚故作悲凉,同时抽出了佩剑,一把丢在了案上。“父亲,您自己动手吧,算是孩儿最后尽尽孝道。”
说完,马庆诚背过身去。
看着桌上的那把剑,马衢心中五味杂陈。他当然从未想过谋害自己的亲身骨肉去某个苟且。但此时此刻,显然自己已被马庆诚捶死,近侍的眼中都能看出对他的不屑与厌弃。这位曾经呼风唤雨的一寨之主瞬间成为了过街老鼠——民意要你死,你便不得不死。
马衢明白。
马衢思索着,然后看到马庆诚带来的那群军士之后闪过一个头带斗笠的身影,只是一晃便消失不见,以至于让马衢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但这看向正厅之外的黑夜的一眼,却猛然让他想起了自己的三儿子,马庆丰。
此间之事甚大,马庆丰必已知晓,必定前来解围。
不错。
拖。
马衢正下定决心拖到马庆丰前来,这时马庆诚转身,见父亲无动于衷,咧嘴一笑,抄起利剑就捅向了马衢心口。
“你……你……”马衢不可置信地看着马庆诚。后者一边微笑着一边说道:“老狐狸,我这条小狐狸毕竟跟了你这么久,你想到的事情,我会想不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