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场开设的很顺利，就在四方茶楼东去五里的空地上。祝筠一边忙着香料生意，一边采买米粮，日日在外应酬。高照身后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所幸也不折腾，晨起时就提着凳子坐在粥棚里，饿了就舀碗粥垫肚子，晚上收摊回家，听祝筠眉飞色舞地说接了哪里的大单，码头边上每十搜货船就有一艘是同自己做生意的，粥棚开到明年都不成问题。
只是学堂办的不顺畅，统治者怎么可能让异国人给自己的子民思想上种下不安分种子。白丁最好统治，因为他们活着就是为了吃饭，他们每日只会想着怎么裹腹，而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什么国家大事。但如果有人教授他们道理，他们就会滋生谋逆之心，那将会是统治者的噩梦。
高照深知此事难办，于是出了个折中的主意。与其他传道授业的学堂不同，新建的学堂主要是为了传授木匠、瓦匠、织染之类的手艺。被排挤的百姓有了傍身的手艺，总能赚些钱养活家人。
一去二月余，春暖花开。
夜间清寒，香炉里升起丝丝青烟，高照坐在井口擦拭剑刃。子时更声响起，他抬头看了一眼朦胧的月亮。相师说，明日有雾。城中薄雾，山涧大雾。屋顶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下，高照收起剑，换上夜行服，翻出了墙。
丑时，江北瞬间亮起万千灯火。因有雾水折射，整个江北好似被火海笼罩。高照被大街小巷的搜查声吵醒，起身点了蜡烛。
“他没有出过门。”院外，小兵指着门缝里夹着的草叶道。
“不从门走，不会翻墙啊！让你盯梢都能睡着，养你何用。”顾长史数落。
一众人等破门而入，高照不得不披了外衣起身相迎。
“大半夜的，你们这是闹哪儿出？”高照打着瞌睡。
“夜明珠失窃，我等奉命搜查。”顾怀还算客气道。
“等等我没听清，你刚刚说的是‘夜明珠失窃’？”高照绷着脸看笑话。
“是。”顾怀面色晦暗。
高照先是一愣，后做不屑一笑，“怎么你怀疑是我盗取夜明珠。我瞅你们脑子是被驴踢了。江北无人不知，夜明珠是我家长安晋献给王姬的，我与我家长安一心，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偷回来的道理？再者说，那玩意儿有价无市，捂在家里还会发光，哪个不要命的铁了心与王姬作对，嫌自己命长啊。”
顾怀听了一肚子气，毕竟高照说的在理。江北粥场靠的是王姬应允。顾怀怀疑高照，纯粹是盯梢的小兵意外跌下屋顶，他不敢相信这是巧合。
“安定侯说的在理，我等也是例行公事。搜过之后，还安定侯清白，上头也好有个交代。”顾长史觉得，来都来了，趁此机会，也好看看他暗地里谋划什么。
高照大抵猜出了顾怀的意图，二话不说让了路。清察司的人在屋内一顿翻找，一无所获。
倒是盯梢的小兵发现了院子里的香炉，指着高照，叫苦不迭。“是他，一定是他在院子里点了迷香将我迷晕。”
“唉唉，你们燕人胡乱攀咬的毛病跟谁学的，”高照拾起香炉丢了过去，“瞧清楚了，这里面的香灰都是时下江北最盛行的芳草兰叶香。你去问问江北的商户，这香能不能把人迷倒。”
“芳草兰叶香就是祝老板卖的，他在香里添了什么，谁知道啊。”小兵捂着额头，心疼这个月的银钱要被扣光。
“你这就外行了，我家长安说啊，一个顶级的调香师，香化成灰了都能嗅出里面有何成分。江北人才济济，尔当不耻下问。”高照道。
小兵还想再犟嘴，却被顾怀喝住了。夜明珠既然不在酒坊，自己就没有理由赖在此处。身家性命全系于夜明珠上，留给自己时间不多了。
清察司的人彻夜无眠。高照亦是。这场战役由他策划，本该是他亲自打头阵，此刻却只能在敌后做些声东击西的工作。高照提水洗了几把脸，冷水刺激在脸上，方能让忐忑的心冷静些许。原来担心一个人是这样没来由的焦躁，恨不能即刻赶到他身边，看见他安稳才放心。
江北的雾气越来越浓，将东方天际的启明星掩盖。鸡鸣声声，凤仪阁顶依旧黯淡无光，奔波了一宿的顾怀从马上翻下来，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在四方茶楼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江北的生意往来由不得他叫停，路不可能一直封着，待码头边第一艘货船离岸，丢失夜明珠将永远找不回来。
十几路人马回来报信，均无所获，顾怀一瞬间失去所有的力气，躺倒在地。
“长史，吃点东西吧。上头真要怪罪，也不至于饿着肚子。”手下人拿来炊饼。
“什么时辰了。”顾怀手背搭在额头，眼神放空。
“卯正。”手下人回答。
顾怀长叹了口气，仍无法抒发心胸郁闷。想自己为大燕鞠躬尽瘁，铲奸除恶，大好前途却要折在一颗夜明珠上，实在不甘心。
“长、长史，那里……好像有光……”随从指着对面凤仪阁阁顶。
“什么光？”顾怀本没有心思去听随从的话，但见他指着原本放置夜明珠的方向，顾怀便也跟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蒙蒙雾中，竟真有微光。
顾怀蹭的站了起来，“开门，上去看看。”
顾怀健步如飞，甚至追击魏国敌寇时都未曾这般勇猛。顾怀踏着云梯，直上阁顶——原本空无一物的云台，赫然出现了一枚脏兮兮的圆球。
顾怀的手激动到颤抖，他轻触圆球，球上土灰簌簌落下，莹白的光芒那样刺目。顾怀嘴角的笑不经意露了出来，他撕下衣角擦拭明珠，越擦越亢奋。
“啐，那个杂碎把夜明珠拿草木灰裹起来了！”顾怀破口大骂，“被我查出来定将他碎尸万段！”
江北的商路畅通如常，只是奔波一夜的清察司已无精力再管鸡毛蒜皮的琐事。他们只想找个地方大睡一觉，然后醒来大吃一顿，来庆贺成功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项上人头。
高照照例提前椅子前往粥铺，不过今日在四方茶楼下多站了会儿。因为不少人在议论夜明珠失而复得。
“哟，顾长史，恭喜啦。”高照指着璀璨夺目的珠子向筋疲力竭的清察司贺喜，“我昨晚还想着，如果真丢了，就让我家长安再去捞一个。”
顾怀恨恨瞪了高照一眼，懒得开口。
“我跟你们讲，其实夜明珠根本就没丢。而是有人使坏，拿草木灰掺着水把夜明珠裹起来，又用浆糊黏到壁上。”四方茶楼里留宿的商贾晓得事件本末，乐于跟其他人分享，“清察司的人发现夜明珠没了之后，慌里慌张地根本没仔细检查云台。今晨雾大，草木灰吸足了雾水变重，从壁上落到云台上，草木灰磕掉了些，珠子露出光来，清察司的人这才发现，原来夜明珠一直在阁顶。”
众人听后，恍然大悟。然后就纷纷议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做出这种事来。
高照笑笑，请了几个与祝筠交好的商贾一起溜达到粥棚吃早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