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城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靠坐在床头，才刚刚喝了一碗肉羹的庄烈看了看坐在身边的沈宁。
接过来沈宁递的毛巾擦了擦嘴角，温和的笑了笑说道：“朝廷事，百姓事，都比我这个老头子的事大，你现在的身份如此，应该能分得清轻重缓急。
我这身子还能拖着，好吃好喝好睡的舍不得死。
我能等你，但朝政不能等你。”
“师父，没有的事你好好休息几日，前几日的时候我让上官致远闹了闹，不好立刻就走，最迟等破了洺州城咱们就出塞去。
大业城里能有什么事，您和杜如海在大野泽的时候没少一块喝酒，还不了解他？”
“今儿你见了朝英登和徐一舟，没见别人。”
庄烈笑了笑说道：“一个是三军之帅，一个是通闻府的大档头，不是军务上的事就是朝廷里的事，李道宗和钟万彻率军离去你都没再见见。
我虽然老了但还没有糊涂，总是还能推测出什么来，如果不是大业城里出了事，就是江南出了乱子。
必然是后方之事，绝不是军前。”
“姜还是老的辣。”
沈宁笑了笑，递过去一杯热茶。
“确实是江南出了些事，杜伏威的余孽趁着江都兵力空虚闹腾了些许事情，不过是几伙兵力不过万的小寇贼。
我已经让着人让伍招领兵镇抚，该杀的杀，该抓的抓，成不了什么大事的。”
“江南重地，历来富庶，乱子既然是出在江南就不能不小心些。”
“伍招，伍天锡，还有刘进达他们几个坐镇江南，师父不必太担心。”
庄烈叹了口气道：“你应该明白，若不是你出兵果决，先平南而后北伐，现在最让头疼的不是河北，而是江南。
杜伏威和萧铣若是让他们安稳的久些，只怕再想根除就难了。
现在既然贼势不大，尽快应付就是了。”
“我知道。”
沈宁笑了笑，扶着庄烈躺下来说道：“您还是好好休息，养好了精神准备着应付塞北那一趟，千里迢迢的，终究会疲乏。”
“我知道你还是瞒着我，不肯与我说也罢了，既然你真心想陪着我走塞北这一趟，咱们尽快起身。
这一趟走下来，最快也要几个月河北平定，你就要赶回大业去了。
那里是国都，你离开的久了难免会有人觉着可以放肆一番。”
庄烈笑了笑道：“我不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你心里必然是有所打算的。
既然你不急，想来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
你去忙吧，我也睡会。”
“嗯，师父你好好休息。”
沈宁起身就要离开，走到大帐门口的时候，却又被庄烈叫住：“忆安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因为太老了，所以心里越发的没了以往的勇气，总是看不得太多生杀之事，能多活人命，就少杀生。”
沈宁眉角微微一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了，师父。”
出门之后，他低声吩咐手下亲兵道：“把秦大家请到孤大帐里来还有，胜屠小花也找来。”
说完之后直接回了自己军帐，那亲兵连忙去请秦若薇和胜屠小花，沈宁回到大帐后不久，秦若薇和胜屠小花两个人便先后赶来。
沈宁放下手里从大业送过来的奏折，看了看两个人说道：“都坐吧，有件事你们两个要费些心思。”
秦若薇挨着沈宁身边坐下来，胜屠小花却依然站着：“请主公吩咐。”
“你是飞龙出身，这事只有秦大家和孤知道，便是朝英登也不知晓，所以找你来也不必避讳什么。”
沈宁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你现在就赶回大业城里去，北衙的事总不能长时间的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朝英登随军，最早也要等洺州战事结束了才会返回。
大业城里的谍子需要有人约束，那边的事，也需要盯的紧一些。
回去拜访一下杜如海，明着去，不要藏了身形，再拜访一下程名振，也要明着。”
“臣遵旨。”
胜屠小花垂首道。
“另外”
沈宁皱了皱眉头，看向秦若薇说道：“查最近有谁和我师父走的近些，我一直忙着军务没怎么关注大业城里的事。
必然是有人向老爷子提及，这是有些人在为自己铺后路既然已经把手伸到军中来了，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大业城里那些人。
仔仔细细的查，我倒是想知道军中会不会先出什么乱子！”
“我知道。”
“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宁冷哼了一声道：“想到这法子的人也是个白痴想用老爷子来为他做什么挡箭牌，更加该杀！
这么早就急着铺后路，显然是对大业城里那些人也不抱太大希望的。
可既然知道那些乱臣成不了事，就不该去勾结！
两边站队这种世家之人用烂了的手段，我看着就恶心。”
“我回去之后就让人查起。”
秦若薇轻声道。
“通闻府的人不能动，只要一动就会让军中与大业城里有勾结的人心生警惕。
现在大军即将开拔，最好不出什么乱子。
就算狗急跳墙在辎重营里放一把火，也足够让士兵们心里不踏实了。
所以，只能让你们飞龙的人去查，通闻府的人，表面上看起来要什么事都没有才成，我现在想知道明明是几个不入流的宵小作乱，是不是能牵扯出军中几条大鱼来！”
回到自己帐篷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亲随侍女把灯火点起来。
秦若薇坐在灯下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随即招了招手：“浣溪你一会儿把狄七奇找来，让他亥时之后再来，另外你让浣碧也来，我有话吩咐你们。”
“喏”
名字叫浣溪的侍女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看她样子是个三十几岁左右的女子，虽然看起来还颇有几分姿色，只是终归扛不住岁月侵袭。
眼角上的皱纹已经不少，尤其是眼袋，看着已经有些松散。
说起来，如秦若薇这样，任凭岁月流逝也没在她脸上留下痕迹的女子，只怕当世之间也唯她一人罢了。
秦若薇身边有八个近身侍女，取名以浣字开头的四人，其中浣溪年纪最长，也是秦若薇最亲近的侍从。
其次为浣碧，浣纱，浣衣。另外四人，以敏字开头，分别敏芷，敏修，敏嫣，敏妆。
除了她们八个之外，还有一人常在秦若薇身边护卫，极少时候才会有事派他出去，此人便是秦开泰。
自从当初秦亨通死于沂水北岸，这些年他更加的沉默寡言。
只是秦开泰太过于明显，查这件事自然不适合。
秦若薇吃过了晚饭之后，便和衣躺在床上休息。
快到亥时的时候，就好像有人在她耳边叫她一样，她起身，用冷水洗了脸。
缓步走过去到桌案旁边，将上面摆着的琴匣打开，将琴取出来，从琴身下面抽开一层隔板，里面有一个更小的匣子。
“许久不曾用过，竟是快忘了。”
她自嘲的笑了笑，缓缓将木盒打开。
恰在这个时候，侍女浣碧和校事府狄七齐一块到了。
“没被人盯着吧。”
秦若薇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四件，摊开摆放在桌案上。
那是两块铁牌，还有两个玉佩。
“回大档头，咱们飞龙的人整天要躲的恰好是通闻府的密探，怎么会被跟上。
而且卑职这个身份，便是在军营里来回走动也不会惹人生疑。”
“找你来，就是因为你这身份。”
秦若薇点了点头：“你现在明面上的身份是随军驿丞，军中书信除了走通闻府的路子，多由你的手送进出。
大营里的将领也好，文臣也好，不能私自派人回去，所以书信来往你知道的最清楚。”
她拿了一块铁牌，一块玉佩递给狄七齐：“带着通闻府的牌子，万一被人发现就拿通闻府来说，没人怀疑。
这玉佩是飞龙谍子小档头的身份象征，你挂在身上，飞龙的人会尊你的命令行事。”
“喏”
狄七齐应了一声，郑重将那两件东西接过来，代表通闻府身份的铁牌他揣进怀里，却将飞龙身份的玉佩仔细认真的在腰畔显眼的位置上挂好。
“浣碧，这两件你拿去收好。”
秦若薇指了指桌子上剩下的两件，浣碧二十六七岁年纪，姿色也颇出众。
她也将玉佩挂好，只不过却是挂在脖子里。
“出兵北上之前，主公恩典念在军中将领和随军的大人们出来的日子久了，特意准许有功之臣北上之际带着家眷。
既然将军的夫人们来了，哪个夫人身边也少不了几个侍女仆从官员近婢，这样的人总是知道许多有用的事。
浣碧，从明日起，你便多走动。”
“卑职明白。”
浣碧点了点头。
“查一查，最近都有哪些人与大业城里的书信往来密切的。”
秦若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尤其是那些将军们的家眷若真有私通叛逆的书信不敢明目张胆的发，或是以家眷之名，或是以随从侍女下人之名，这样也就不会招人怀疑。
狄七齐，你回去之后就仔细的看看，是谁的下人仆从，又或是夫人写信写的极勤快，查到之后告诉浣碧让她去接近印证。”
“喏！”
“去吧，军中飞龙的人潜藏着不少，有用人的时候只需留下记号，自然有人找你们。”
大业
杜如海府邸
杜如海身为当朝宰辅，文官第一人，大业留守，可以说已经近乎于位极人臣。
只是他的书房里却简单的有些离谱，除了一屋子的书，一张桌子四把胡凳之外，最显眼的东西就是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字。
居正通达
这四个字，是沈宁离开大业前亲笔写了赐给他的。
“主公当初送你字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有所警觉？”
魏征盯着墙上的字看了看，随即摇了摇头：“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件事，你莫笑话我主公算无遗策，但终究不是明知一切预见一切，怎么可能那个时候就猜的到？
我只是盼着，若主公真预见了，能有所布置就好了。
虽然用了千里加急，但奏折往河北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两个月，若真有大事”
“我总觉得，或许主公真有安排也说不定呢？”
杜如海摇了摇头，看向魏征叹道：“大业城里的事，能瞒得住通闻府？”
魏征却叹了口气：“通闻府自从通闻密探转为通闻府之后，其实已经不如以往了。
转为明面上的衙门，总不如暗地里行事的好。
通闻府的人现在倒是可以明着盯人，可也容易被人盯上。
虽然我最不喜欢的便是那群一身阴森气的家伙，但不得不承认，还是通闻密探时期，密探更让人害怕。”
杜如海嗯了一声，忽然轻轻拍了下桌案：“请程名振将军来议事，若是主公的批示没回来之前那些人就反了，便请程将军出兵杀贼。
妄动刀兵的罪名，我担着就是了。索性”
他眼神往宫城方向瞟了瞟：“一并杀了！”
就在这个时候，杜如海府里的管家在外面轻声道：“老爷程名振将军求见。”
“快请！”
杜如海一喜：“盼什么来什么。”
管家老邢答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他看起来五十几岁年纪，是从大野泽时候就跟着杜如海的。
琐碎的事情管的太多，已经有些驼背，他身形转动的时候，腰畔上挂着的一块玉佩也随即荡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