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只有忙起来才能让人有点安全感。
呃,也不尽然,那充其量只是让人在忙碌中暂时无暇顾及那些让他焦虑的东西罢了...
袋泡茶冲好,电脑里的办公软件一一打开,又一天的工作开始了。
不一会儿,太阳从对面大楼背后缓缓挪了出来,金色阳光沿着窗帘缝隙灌进这位于高空、在微声背景中忙碌运转着的办公室。
“多像核弹爆炸时的光辐射啊。”投到安进桌上的光波,让他油然生出联想。
哎,要是真的爆发一场战争该多好,一边干着活,脑波又不安分地活泛起来。
安进此刻忽然莫名渴望发生一场世界大战,而且就用核弹来打。
一想到这儿,甚至有些激动,如果有一种武器能将眼前这台无边无际、把身处其中的每个人都像零部件一样摆弄的城市机器给砸烂该多好。
这个被描绘成美好生活得以实现的地方,实则积聚了多少无谓奔忙、不断作孽而又完全停不下来的套中人…
“战争”这个词竟一下让安进生出无限向往,不是小男孩闹着玩的一时兴起,他是当真的,他觉得自己忽然从某种角度明白了为什么战争是历史的必然…
快到中午,就在安进准备去吃饭的时候,手机响了。
不是说扫帚星当头吗?这就来了,自己手里一家客户收到的产品出了问题,他们原本就等这批货急用的,这下要是解决不了,那边损失就大了,好不容易和他们建立起来的合作关系也肯定玩完。
安进拿着对方发过来的照片和视频,风急火燎直奔产品部,找相关负责人核对情况、商议对策。一直忙到下午四点多才好歹把事情勉强摆平,可之后该拿什么公司政策允许的补偿给人家善后又让安进颇费了番脑筋,一者今天的状况的确出得不是时候,二来那个老板也着实是个难伺候的主儿,这关系也不是那么好修补的。
回到办公室,老板和Luke已在会议室摆好了公堂,和这起事故有关的人员一个也跑不了,全给逮进去一顿狠批。
可怜安进,从里头被放出来时脚下已轻飘飘如腾云驾雾了。
这会儿,办公室里其他同事三三两两开始回家,外面天色擦黑,一看手表,都过了下班时间,为了应付那该死的突发状况,一天下来别的啥事儿没做,而那些事情处理不完安进自然是没法下班的。
一下瘫坐到座位上,脑子整个发懵,可这并不影响条件反射继续运行:QQ上给客户回话,察看一份份邮件…
直到习惯性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只觉满口冷涩塞牙,这一早泡出来的茶饮早已凉透,安进这才转回心思,想起自己连午饭还没吃。
刹时间,一股无名邪火直冲脑门:原来想笃笃定定完成一天工作,却忙得晕头转向;原来想要吃个午饭调节一下,到头来连口热水都没喝上;不想上头那帮人对自己指手画脚,却一天里连挨了两顿板子…
愿望和现实这一摩擦不要紧,胸口那怨火顿时刹不住车地膨胀起来,安进倒是想刹住——毕竟这口气还得自己受着——却越刹越上火。
为什么会这样?没有为什么,就是这样。底层情绪完全失控,你能怎么样?
安进用力咽了口唾沫,还在竭力止息这只会让他自讨苦吃的邪火,辅以各种鸡汤理念紧急心理按摩…
可较劲了半天...算了,犟不过它,还是干活吧。
好不容易赶完一天的工作,十一点都过了。
安进只觉脑袋发僵,跟个铁砣一样,顶着这重似千斤的累赘梦游般回到了家,屋里却没有人。
丽雅今天怎么那么晚还没来?说好这几天都会来的,难道还在生昨晚的气?那时看起来不是已经哄好了嘛?
直到从兜里拿出手机准备充电时安进才发现手机已经没电了,难怪没收到丽雅消息。
早晨昏头昏脑出门忘了带充电器,白天事多,不知不觉手机里的电就见底了,傍晚想着借同事充电器续命的,可那时正忙就没顾不上。
插上电打开微信,果然丽雅的消息堆了一摞,一直没收到回复,末尾几句显然已经不高兴了。
明知这种情况下再把女友晾着有多危险,可安进此刻实在没心情哄她,晾了这么久也不差这点时间,还是先玩一会儿放松放松再说。
手机仍到一边,打开电脑,进入好些天没玩的游戏。
终于回来了。
趁loading的工夫去公会论坛转一圈,却看到一份喜帖,战队里同他最要好的大角结婚了,和新婚妻子出去蜜月,告假仨月。
靠,这还玩什么劲儿,连大角也抛下兄弟们踏上了婚姻的不归路,又少了一个并肩作战的死党,一年里,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找了一圈,其他有点水准的队友也没一个在线的。
好吧。
于是这晚的游戏成了一个人的solo,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戮,直杀到神经麻木,麻木到就算想起白天的窝心事儿也丝毫不会动心,如同看别人出演、与己无关的电视剧,然后关机睡觉。
往常,对于睡前游戏,安进就有这样一套功法:玩到耗尽倒数第二丝精力,便再也没有心气去烦恼什么,这样就可以用最后一丝精力爬上床,不用再担心还有什么不爽堵在胸口让人睡不踏实了。
一直以来,他就是靠这套自创的方法保持心理平衡,虽然时灵时不灵,但多少总有点效。
然而最近,连这招都快完全没用了,就算睡前把精力榨干,可闭上眼睛,不知从哪儿冒出的邪劲还是源源不断制造出莫名的焦灼和一场场噩梦,令他没法安睡。
今晚,那股邪劲依然准时前来报到,安进躺在床上,只觉自己就像块死肉,被放在铁板上,底下用小火慢慢烤着,翻来覆去就是无法入眠,折腾到半夜,连星点睡意都没捣鼓出来。
被逼得没辙,安进恨不得拿刀把胸膛剖开,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里头捣鬼。
白天被上司虐,还不能表现出什么不满,积起的恶气只能等下班后找地方发泄,或是到游戏里虐杀敌人。
随着时间推移,自己表面上似乎越来越没脾气,只是每天机器一样周而复始完成这个被虐与施虐的循环。
就在以为自己基本适应这套模式的时候,一个小小的业绩滑坡,便让平衡轰然倒塌。
现在,就连最后那点能使他暂得解脱的睡眠也被剥夺。
要是眼前有把刀,安进绝对能把这房间里的一切剁成渣。
一脚踹开被子,安进猛地坐了起来。
四周黑黢黢的,悄无声息,所有嘈杂只来自一个地方,就是自己的脑腔。
这种对比让安进觉得自己像个十足的傻瓜,而黑暗中就有群不动声色的观众围坐在那儿,翘着二郎腿,幸灾乐祸地欣赏着他的蠢相。
怔怔盯着房间的一个角落,忽然,满心乱窜的火气一下有些跳脱。
安进发现自己身陷的是一个无法反抗的境地,如同整个被淹没在一种透明粘液里,不论你如何挣扎,乃至对它拳打脚踢、刀砍斧剁、车裂凌迟…那玩意儿任你扑腾,它依然包围着你、窒息着你,不留一点缝隙...
心头邪火只空转了短短一会儿,便又变本加厉发动起来。
“啊!!...”
安进一头栽进被子,埋着脑袋狂喊,歇斯底里至极,几乎把喉管都吼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