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在清漳只休整了三日,李道宗带着十万人马开拔奔赴涿郡。
他部下十万大军,除了他手下几百个亲兵之外再没有一个是熟悉之人。
这些兵马,四万出自钟万彻所部,其他出自徐一舟军中。
而出自徐一舟军中的六万人,没有一个士兵是当初沈唐的士兵。
李道宗本部兵马十万,全都被沈宁拨给了徐一舟和张亮。
而钟万彻带着八万人马赶赴博陵郡,麾下兵马也没有他用惯了的老兵,大部分都是张亮从南方带来的江都兵。
南兵北战,本不合时宜。所以钟万彻临行前忧心忡忡,偏是崔潜不觉得如何,反而对钟万彻连说了三声恭喜。
钟万彻不解:“你前日才说起过,主公调拨给李道宗的十万人马,皆是徐大将军麾下的精兵强将,其中一小半是我麾下带着用惯了的善战的北兵,一大半是徐大将军麾下的宁军,都是百战精锐,这样分派是因为主公对李道宗还是不太放心……
可主公给了我六万南兵,而且大部分是新兵,这岂不是对我更不信任?
你反倒来恭喜我,我怎么就看不出喜在何处?”
崔潜笑道:“大将军心思剔透,只是一时之间钻了牛角尖没看出来罢了。
主公此举……大有深意啊。”
“愿闻其详”
钟万彻郑重抱拳请教道:“明明是将善战之兵都给了李道宗,将新兵拨给了我,怎么你偏偏说是对李道宗不信任,对我却不一样了?”
崔潜笑了笑道:“大将军,这事其实简单之极,只是大将军心中忧患,所以看不太透彻……
大将军您想想,为什么主公拨了十万善战之兵给李道宗,而且大部分都是宁军精锐?因为这些兵对主公忠心耿耿,他们都是当初东平郡宁军出身的老兵,对主公之忠心,极难撼动。
这些兵马,即便交给了李道宗,可若是李道宗真有不臣之心,难道他就能指挥的动?”
“相反,若是李道宗真有什么异样的心思,只怕那些宁军出身的将领,立刻就会带兵反了他!
这些老兵善战不假,可大将军也应该明白,想让他们反对主公,难如登天。”
崔潜耐心解释道:“而主公分拨给你的都是新兵,看起来像是厚此薄彼,对大将军你颇有不公平之嫌,可在我看来,正因为如此,反而说明了主公对大将军你极为信任。
大将军常年领兵,自然明白一个道理……
新兵虽然战力不足以和老兵相提并论,但若是大将军亲手训练,不需多久,这就是一支忠于大将军你的人马……
新兵给了你,就是你的部署。只需打上几仗,这些士兵们身上也就烙印上了大将军你的印记。
主公这是赐给了大将军你一支亲兵啊,主公对大将军的信任,难道大将军还不明白?”
“哈哈!”
钟万彻听完之后情不自禁的大笑起来:“听君一席话,如拨开乌云见明月。
透彻,敞亮!若不是你来点拨,我只怕难想通这一层。”
崔潜摆手笑道:“若是大将军你想不通这一层,主公又怎么可能将人马放心的交给你?”
钟万彻大笑,脸色释然。
两日之内,沈宁分派出去的人马陆续开拔,一支往西北,一支往东北,六十几万大军分出去将近二十万,便是大营里都显得有些发空。
等这两支人马开拔之后,剩下的近四十五万人马也即将西进,目标就是河北最后的一座重镇……洺州城。
大军开拔之前,沈宁特意派人将徐一舟和朝英登两个人叫了来商议军务国事。
两个人不敢耽搁,急匆匆的赶来。沈宁吩咐大帐里伺候的亲随都退出去,帐中只剩下他和徐一舟,朝英登三人。
徐一舟和朝英登见主公之召传了他们两个来,立刻就明白主公的意思。
如今那件事,军中知道的只有主公他们三人而已。
“坐吧”
沈宁摆了摆手,指了指桌案上放着的两盘点心说道:“这是莺儿亲手做的杏黄酥,倒是刚好配了粳米粥。
急匆匆的把你们两个叫到这里,料来你们两个也没吃早饭。
你们两个有口福,这杏黄酥虽然不是什么金贵的不得了的东西,但你们二人也不是时常可以吃到的。”
桌案上还放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粳米粥,显然是他命人特意准备的。
徐一舟和朝英登道了谢,欠着身子在沈宁身边坐下来。
桌案上摆着的除了两盘点心之外,还有几样精致的下饭小菜,只是菜量都不甚多。
两个人都知道主公节俭,最不喜的就是铺张浪费。
“军务上的事,该安排好了的孤都已经安排好。这几日议事,你们也都在,咱们就不提了。”
沈宁夹了一口小菜,就着粳米粥吃下去。一边吃一边说道:“洺州城虽然坚固,但总比不得洛阳大业。
王咆再怎么有心计,也未见得比得上当初那些鸀林大豪。
重视,但也不能太过于小心谨慎了。太小心,就会失了锐气。”
“主公说的是。”
徐一舟和朝英登点了点头,吃的都有些小心翼翼。
“先吃饭!”
沈宁看他们两个都很拘束,笑了笑道:“一个锅里抢肉吃的日子就在昨天,现在怎么这般拘谨。
算了,吃过了再议。”
两个人连忙点头,却哪里还能如以往那样不拘一格的行事。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大军平定河北指日可待,回大业后宁王晋位称帝已经是不可逆转的大势。
再如以往那样率意而行,就失了君臣礼数……粥可好喝?”
沈宁放下碗筷笑了笑问道。
“这是今儿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桥意和桥筠她们两个就起来做的。
不必逢迎,说起来她们两个做饭的手艺比起武艺来着实差的太远,但难得是一份心意。”
“那个……”
徐一舟也跟着放下碗筷,讪讪的笑了笑说道:“有些糊了。”
“哈哈!”
沈宁笑了笑道:“可孤吃着却分外香甜。孤说过,你们做事……
不管做的好是不好,只要你们尽心尽力的做了,孤都满足。”
“臣谢主公信任!”
徐一舟和朝英登连忙起身施礼。
沈宁摆了摆手道:“坐吧,又没有旁人在,只你我三人。
就还像以前那样,敞敞亮亮的说话才舒服。
既然把你们两个找了来,你们都是极聪明的,想来也知道是为什么事,说说吧……
你们怎么看。”
他指了指身边的椅子,示意他们两个坐下。
随手从书架上抽出来一本书,翻倒昨晚折了书页的位置上。
“主公……大业城里的事,宜早不宜迟,虽然不过只是隐隐有迹象,但若那人真存了这个心思,难保不会做出什么龌龊事来。
虽不足道,但主公知道心里也会觉着恶心。
既然通闻府的人已经察觉到了苗头,不如早作打算。”
徐一舟俯身轻声说道。
他看了一眼朝英登,朝英登随即点头道:“臣也是这个意思,虽然翻腾不出什么大风浪来,但终究看着碍眼。”
“先不说这个。”
沈宁一边看书一边貌似随意的说道:“大业城留守的几个人中,房彦藻孤已经急调往涿郡,现在剩下的几个主事的,你们怎么看。”
徐一舟和朝英登心里都是一紧,不明白沈宁的话里是不是有什么隐晦的意思。
如今在大业城里主事的,文官之首是杜如海,此人也是宁军出身的老臣,而且身为宰相,已经荣宠之极,料来绝不会和那些宵小勾结。
领兵镇守大业城的大将军程名振,为人谨慎小心,而且从以往来看,此人也谨守为臣之道,料来也不应该有什么事。
至于其他人……
朝英登是通闻府的大档头,这方面的事自然他先开口:“关于这件事,杜如海的奏折和通闻府的密报是前后不差几日到的,折子是他和程名振联名上的,所以杜大人和程将军自然信得过。”
“孤知道,再说其他人。”
“都御使魏征,刚直不阿,也不会有事。”
徐一舟道。
“虞世南,刘政会,唐俭他们都是沈唐旧臣,没有人比他们更知道什么事能触碰,什么事不能触碰。
他们心中本就有所担忧,这个光景只怕躲还来不及,自然也不会有这不臣之心。
只是若真有叛党谋乱,也会暗中拜访他们几个。
毕竟在大业城里,他们几人的影响力还是极大的。”
朝英登分析道。
“嗯……”
沈宁嗯了一声又问:“那宫里那个,你们怎么看。”
“这……”
朝英登和徐一舟对视了一眼,都不好开口。
“但说无妨,孤说了,今日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们还顾忌什么。”
徐一舟和朝英登二人都不由自主的吸了口气,然后几乎同时站起来撩袍跪倒:“主公,宫里的那个不能留!”
“不能留?”
沈宁的视线从书册上离开,看向他们两个。
“不能留!”
徐一舟肃然说道:“若是没有此人,朝廷里那些个宵小之辈只怕也不敢轻易起了反叛的心思。
就算他们其中有人心存不甘,可怎么敢轻易触碰那层底线?
正因为有那个人在,他们就觉着有机会位极人臣。
趁着主公不在大业的机会,更迭朝权,忤逆不敬,说起来……宫里那人才是祸之根源。”
朝英登的话更简单直接:“当初需要他,现在……不需要了……
大帐中,沈宁斜靠在铺了一张虎皮的椅子上看书。
他微微垂着头,看起来神情很专注。在离着他不远处的桌案旁边,还坐着一个一身白色衣裙体态婀娜的女子。
她跪坐在桌案一侧,身形挺拔,更加显得腰肢纤细。
她在煮茶,礀势漂亮至极。
她的动作轻柔舒缓,莫说闻那茶香,品那茶韵,只看她这般妙曼的身形手法,也令人心旷神怡。
“煮茶这般好看的……除了秦若薇之外,没人能及得上你。”
沈宁放下手里的书册,接着那上官婉白递过来的茶杯笑了笑道:“我听说这两日你兄长吃不香睡不香,可是真的?”
上官婉白抿嘴笑了笑道:“是……看着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这次他可算是把军中那些将领们都得罪苦了,到了日后天下大定之际……
只怕骂他的还会多一些。”
沈宁嘴角挑了挑,放下茶杯问道:“上官致远和你提起过这件事?”
“没有……是臣妾胡乱猜测的。”
“你倒是慧智,比起朝廷里大部分臣子都要强些。那么孤问你……若是大业城里如今有人蠢蠢欲动,想趁着孤出离都城的日子久了生出些事端来,而且已经坐实了其中一些人的罪名,那么该如何处置?”
“臣妾不敢议政。”
上官婉白垂首道。
“说说吧,孤想知道,你的见解和徐一舟朝英登他们有什么不同。”
上官婉白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想来……徐大将军和谢大档头皆劝主公,平乱之事,宜早不宜迟……从做臣子的角度来看,确当如此。都城乃是重中之重,能不乱自然还是不要乱起来的好……但,若是从您的角度看,或许再等等倒是更好些。”
沈宁眉头微微一皱,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你若是男儿身,倒是可以拜为宰相。杜如海果决,但没你心思细密。房彦藻多谋,却没你这份魄力,魏征太直,虞世南太软……你一语道破其中玄机,他们都不如你。”
“是啊……”
沈宁微微叹了口气,看着杯子里婷婷袅袅的热气语气有些无奈有些疲惫的说道:“总得让想反的人反起来,总得让有那个心思的人都跳出来,然后再去治这乱子,孤不想杀人……所以能一次杀了,就不要再杀第二次。”
“放任他们去闹吧。”
上官婉白嗯了一声,轻声说道:“不让他们闹腾闹腾,怎么能显示主公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