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郡主到罪奴
书名:冯太后本纪 作者:江南闲人 本章字数:12884字 发布时间:2024-11-18

长篇历史小说:

 

 

冯太后本纪

──拓跋濬篇


 

 

文明:

  文者:经天纬地、修德来远、慈惠爱民、刚柔相济。

  明者:照临四方、任贤致远、独见先识、招集殊异。

《尚书·舜典》曰:“濬哲文明,温恭允塞。” 唐,孔颖达注疏曰:“经天纬地曰文,照临四方曰明。”

《易·乾》曰:“见龙在田,天下文明。” 唐,孔颖达注疏曰:“天下文明者,阳气在田,始生万物,故天下有文章而光明也。”

《易·明夷》曰:“内文明而外柔顺,以蒙大难,文王以之。”

南朝,宋,鲍照 《河清颂》曰:“泰阶既平,洪水既清,大人在上,区宇文明。”

  《宋书·律历志上》曰:“是以君子反情以和志,广乐以成教,故能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

  明,宋应星 《天工开物·陶埏》曰:“陶成雅器,有素肌玉骨之象焉。掩映几筵,文明可掬。”

  

 

 

夜阑珊,

月阑珊,

繁华尽头人阑珊,

路遥扶影还。

 

风纠缠,

叶纠缠,

最是多事心纠缠,

回望一声叹。

 

 

 

天上有月,地下有雪。

月,是公元490年,北魏孝文帝拓跋宏太和十四年九月初七日,亥正时的月。

雪,是入夜时,今冬,大魏京师,平城的第一场小雪。

月,不亮,亦不圆,在早雪的映衬下,把历史的天空照得很有些扑朔迷离。

平城,魏宫,太和殿,大魏文成文明太皇太后─冯芙蓉,斜倚在榻上。透过半开着的窗,她怔怔地盯视着那轮不圆的月,她的眼睛灵光闪动,月光也在她的眼中闪动。她的口中也隐约哼念着一支小曲。

突然窗外吹过一阵寒风,冯后不禁缩了缩身子。

冯迎男轻轻走过去,关了窗,又回过身来,给冯后拢了拢衾被,轻声道:“郡主,躺好,当心着凉。”

冯后望着闭上的窗户,停住了歌声,似自语地问:“长安也下雪了么?”

冯迎男略思一下,道:“应该没有,长安下雪没有平城早。”

冯后眼中仿佛看到了远方,千里之外的长安,道:“那天的雪真大啊,天气也真的很寒冷。”

冯迎男淡淡地,不带任何情感地说:“太武皇帝,太平真君十一年,腊月二十三。”

冯后怔了怔:“四十年了,到今天差不多整整四十年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啊。”

冯迎男一边给冯后整理衾被,一边淡淡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回道:“怎么可能忘记,郡主,您忘了么?”

冯后转眼望窗,道:“唉,只是不想了,长安,唉,长安……”

 

时值隆冬,大雪纷飞,天地间已经是银妆素裹,寒意逼人。申时未过,天色已暗,仿佛夜色已临。

长安,西城郡公府,前厅。

八岁的小芙蓉正跪坐在几前教五岁的小阿弟写字。

小阿弟有些调皮,也有些撒娇,故意与小芙蓉找别扭,惹得小芙蓉对着他大呼小叫,一脸的无奈,却也是一脸的宠溺。

小阿弟奶声奶气地,一会儿说手酸了,一会儿又说饿了。

小芙蓉透过窗纸朝外看了看天色,道:“一会儿就到晚食时候了,等阿娘从佛堂出来,阿姐就带你去吃晚食,可好?”

小阿弟:“不要,我已经饿了,我现在就要吃。”

小芙蓉头痛,就开口叫道:“迎男,迎男,你快过来啊。”

小迎男急忙忙地呵着气,搓着手,从后堂跑出来,问:“郡主何事?”

小芙蓉:“阿弟饿了,说要吃糕点,你给他找些糕点来吃。”

小迎男:“过一会儿就要吃晚食了,郡公爷说过餐前不让乱吃东西的,免得乱了正餐。”

小芙蓉看着在她身上乱爬的小阿弟,苦着脸道:“可是,可是他真的很烦啊。”

小迎男笑了:“小郡主,不是你主动向郡公爷和郡君要求教小公爷的么?怎么才不多时就烦了?你这是没耐性啊,大公爷知道了,又要笑话你了。”

小芙蓉捏了捏阿弟的小脸,一脸的宠溺,道:“没想到你这个小东西这么烦人啊,真是个小烦人。”又转向小迎男,笑着道:“迎男,你来捏捏阿弟的脸,真的很好玩哦,又嫩又滑,你来捏了试试。”

小迎男忙笑着摇手道:“我可不敢,我是个奴婢,我怎么敢捏小公爷的小脸,让我阿娘她们知道了,肯定要打死我的,我可不敢。”

小芙蓉调皮地拉她过来,道:“你就轻轻捏一捏,我不告诉王嬷嬷,阿弟,你也不许告诉别人,不然,阿姐从此后都不理你了。”

小阿弟现在一心只是想吃糕点,道:“给我吃糕点,我就不告诉别人。”

小芙蓉答应了:“先捏一下,捏完了给你吃糕点。”

小阿弟:“你不许骗人。”

小芙蓉:“阿姐最喜欢的就是阿弟了,怎么会骗你。”招呼小迎男来捏阿弟的脸。

小迎男推不过,当然也不敢真捏,只是在小阿弟的脸上轻轻摸了摸。小芙蓉便急着问:“舒服吧?好玩吧?是不是很滑很嫩?”

小迎男也是开心地点点头。

小芙蓉让她再捏一捏,这时突然厅门被大力撞开,一个人裹着风雪中冲了进来。

小芙蓉很吃了一惊,条件反射般地将小阿弟抱住,自己护在身前。再仔细看时,却原来是二叔冯邈。小芙蓉放下小阿弟,想起身向二叔问安,只听得冯邈急匆匆地问:“你阿爷呢?”

小芙蓉道:“阿爷在书房里问兄长功课呢。”

冯邈拨脚便要往书房去,却又停住脚,盯视着小芙蓉,皱着眉,欲说还止,过了一会儿,道:“你阿娘在哪里?你快去把你阿娘请到书房来。”

小芙蓉看二叔这付模样,心下也着了慌,道:“阿娘,阿娘在佛堂礼佛呢,芙蓉这就去请。”

冯邈听了只跺脚,急急地道:“叫你阿娘把佛像这些全烧了,烧不掉的就埋了,深埋了,千万不能让人看见了,不然就麻烦大了,快去。唉,妇人之见,说了许多次了,就是不听。”

小芙蓉满心的疑问,但是不敢问,便抱了阿弟急急地与小迎男一起跑向佛堂。

佛堂里,小芙蓉的母亲王氏刚礼完佛,在婢女若曦和王嬷嬷的搀扶下正准备起身,却见小芙蓉急忙忙地跑进来,便让她小心,当心摔倒,不要抱着阿弟乱跑。同时从小芙蓉手中接过阿弟抱在怀中。

小芙蓉急忙忙地道:“二叔,二叔让阿娘赶快去书房,还让阿娘把佛像这些全烧了,烧不掉的也要埋了,千万不能让外人看到了。”

王氏心中一惊,问:“发生什么事了?”

小芙蓉摇头说不知道,只是看到二叔很着急的样子。

王嬷嬷问小迎男:“你这小丫头,做事这么毛燥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你倒是说清楚了啊。”

小迎男很委屈:“阿娘,我真的不知道,我和小郡主在陪小公爷写字,二老爷突然跑了进来,没头没脑地说了几句话,我真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王嬷嬷还想再问,被王氏拉住了:“二叔不是个毛燥的人,他今天这样,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王嬷嬷低声问王氏:“小姐,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王氏眼珠子转了几下,心中似有所感,便放下阿弟,让小芙蓉抱走,自己和若曦开始生火烧佛图和佛像,因为怕烟熏着孩子,便让他们全出去,只留下王嬷嬷和若曦帮自己烧佛像和佛具。

小芙蓉便又抱着阿弟,和小迎男一起急急地向书房走去。刚到书房门口,便听到里面的声音传出,是二叔冯邈的话:“兄长,你快走啊。”

小芙蓉听得父亲的声音:“我往哪里去?我这一大家子人都在这里,你让我往哪里去?我跑了,这一大家子人又怎么办呢?”

冯邈:“兄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总是留一个是一个吧。”

冯朗:“此言有理,熙儿,你随你二叔走,你们往北走,南边关卡多,北边荒芜,等进了大漠,你们不怕了。熙儿,咱们冯家有你这一条根留下来就可以了。记得,不管到哪里,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忘记你是咱们始平冯家的子孙,不能做出丢了祖宗脸面的事来。”

冯熙哭道:“父亲,你与阿娘,芙蓉、阿弟他们走,我与二叔留下来应付,儿子要尽孝,请父亲答允。”

冯朗怒道:“男儿汉做事不要拖泥带水,你又素喜兵书,做事一定要学会干净利索,赶紧走,从后门走,连夜出城,不要去见你阿娘还有弟、妹了,她们那里我来说。二弟,熙儿就交给你了,你兄嫂来世再相报。”

冯邈:“兄长请放心,我以阿爷、阿娘的名义起誓,誓死护好冯家的这一条根。”

冯熙:“父亲,儿子给您和阿娘磕个头便去。”冯熙跪倒在地,“咚咚咚”给冯朗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便随冯邈出得书房门来。

打开书房门,正见小芙蓉抱着阿弟愣愣地站在门外,冯熙看到妹妹和弟弟,心中难受,还想说话,却被冯邈拉着要走。却又被小芙蓉叫住,她放下小阿弟,然后将自己头上和手上能脱下的头饰全部脱下,交到冯熙的手中。

冯熙看着这些,眼中泪光闪动,盯着妹妹和弟弟看了一眼,却也是一咬牙,和冯邈一起向后门跑去,他们俩很快便消失在满天的风雪中了。

冯朗走了出来,看着他俩消失的地方发怔。

小芙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将小阿弟又紧紧地抱在怀里,用小阿弟的温暖安抚着自己那个打着哆嗦的身体。

小阿弟也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也只是紧紧地趴在小芙蓉的怀里,不敢出声。

小芙蓉怯生生地问冯朗:“阿,阿爷,怎么了?咱们家这是怎么了?二叔怎么和兄长跑了?”

冯朗脸色铁青,眼睛发怔,想了半天,道:“你去叫你阿娘到厅上来,迎男,你让你阿娘,将全府上下所有的人全部叫到厅上来,我有话说。”

小芙蓉和小迎男皆不敢问,便要转身去,去前,冯朗让小芙蓉把阿弟交给他。

厅中,冯朗坐在正座上,怀里抱着阿弟。众人慢慢地聚集过来,王氏接过阿弟,紧紧地抱在怀里,坐在旁边的椅上,小芙蓉紧紧地依着王氏。小迎男也紧紧地依着她的阿娘,王嬷嬷身边。

冯朗环视了一眼,正要说话,这时就听得一阵急烈的砸门之声,并听到一阵嘈杂,守门人打开了府门,一群兵士点着火把冲了进来,将阖府团团围住。这时有几个兵士踢开了厅门,冲了进来,将厅上众人围住,众人一阵惊呼,却被冯朗喝止住:“‘慌什么,有我呢。”

冯朗对众兵士问道:“各位夜闯我郡公府所为何事?”

这时从外面走进一群人来,当前的是一位内侍装扮的人─小黄门贾周,旁边是一位王爷模样的人─京兆尹、东平王拓跋翰,周围是几个低阶军官打扮的人。

贾周一进门,不等冯朗开口,便道:“冯朗听诏。”

冯朗领一家上下跪倒接旨:“臣冯朗接诏。”

贾周:“维,太平真君十一年,腊月二十三日,皇帝临轩,若曰:罪臣西城郡公冯朗,伙同司徒崔浩等,借编修国史之际,宣扬国暴,诽谤我大魏先祖,着京兆尹缉拿,押解至平城,交付廷尉问罪量刑。主者告下,时速施行。”贾周宣完旨后,冷着脸对冯朗说:“冯朗,接诏,谢恩吧。”

冯朗跪步上前,接诏,口中道:“臣,冯朗谢恩。”

贾周叫了声:“拿了。”

众兵士一拥而上便将众人悉数绑了,其中多是妇孺,冯朗心中难受,便对拓跋翰道:“王爷,若有罪,尽在冯朗一身,还请王爷可怜阖家老弱,冯朗结衔以报。”说完便磕下头去。

拓跋翰想了想,便吩咐众兵士,道:“现在正是晚食时候,容人犯进了食,加件衣物再行带走。”

贾周一旁带着冷笑,阴阳怪气地道:“哟,东平王爷正是心善啊,对陛下深得牙痒痒的,连我大魏先祖都敢诽谤辱骂的恶犯也心存怜悯,东平王爷可真是个大善人啊,您想必也是个佛教徒吧?等奴婢回宫,当向皇上和宗公爷详细禀报王爷您的善行啦。”

拓跋翰脸上显过一丝不安,便不再言语。

贾周一脸的嚣张,一声冷笑过后,便叫道:“就这样,全部锁上,带走。”

冯氏一门,连主带仆二十余口,全部被锁上,带进了寒冷的,看不到路的雪夜里。

 

平城,万寿宫。

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睁着怒目坐在案前,盯着跪伏在阶下的太子拓跋晃,沉声道:“崔浩这个老奴官,他在骂我拓跋氏的祖宗,你知不知道?你还要帮他求情?而且,他还把这个国史刻在石碑上,立在郊外祭祀的神坛东侧,大道旁边,占地竟有一百三十步见方,一百三十步见方啊。他这是怕人看不到,看不全啊。你让我们鲜卑人看到了会怎么想?你说,几个汉人,这样写咱们鲜卑人,你让他们会怎么想?你,也是鲜卑人,还是咱们大魏朝的太子,你是怎么想的?也说来给我听听,你平时不是喜欢和这些汉人学者走得近么,你说给我听听你的想法。”

太子拓跋晃跪伏在地上苦苦哀求:“父皇,史官是要记载人主的善恶,作为对后人的鼓励或劝诫,至于书写皇上的起居生活,谈论国家行政的得失,这也是史官的重要任务,不能说有多大的罪过,父皇以宽厚仁慈以治天下,还请父皇免除了崔司徒的罪。即使不能全然免罪,也请父皇敕免了他们的死罪,给他们一个为咱们大魏国戴罪立功的机会,求父皇开恩。”

拓跋焘沉着声怒道:“我大魏先祖自离开大鲜卑山嘎仙洞走进茫茫草原,历尽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流浪数百年,才勉强争得一席容身之地。再到我太祖皇帝在牛川龙兴,再到定都平城,至今也有六十余年。时逢乱世,经营艰苦,创业困难,这其中总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事情。崔浩等汉人,锦衣美食,华屋香车,自恃世家门阀大族,对我大魏的创业先祖暗藏春秋笔法,竭尽诽谤之能事,实在是死有余辜。”

拓跋晃道:“大凡史书,都是帝王将相之实录,是后来之宝鉴。通过史书,可以观往,可以知今,可以警后,也是为了规范言行,提醒世人凡事皆应该谨慎。至于所言之事,后人所看,也只是看是否对资政有利,至于其事之真假,反倒不为所重了。这些都是圣人教化世人之本意啊,请父皇明察。”

拓跋焘怒笑道:“好,好,好,你看了几本儒家书,还会用圣人言了,那圣人所说的父为子隐,子为父隐,为尊者讳,这些读书人怎么就全忘了?我们拓跋家是君父,他们其他人全是臣子,臣子不懂得如何孝敬君父,我这个做君父的,就用棍棒和弓刀,教会他们怎么样做一个忠孝双全的臣子。”

这时,中常侍、秦郡公─宗爱,带着一个小内侍张黑子,张黑子双手捧端着一个盘子,一起走到拓跋焘的身边,盘子里的一个小碟装着一小半碟五色药散,另一个是大酒盅,酒盅里装着满杯,冒着热气的米酒。

拓跋焘看着那五色散,问:“这是什么方的?”

宗爱道:“回陛下,这是新从南边得到的好方子,加了礜石的,是临武礜石,说是正宗的何晏方,特请陛下享用。”

宗爱和张黑子伺候拓跋焘服了五色散,又用热酒过口,将口中所有的粉末尽数吞下,然后,再将近一升的热酒几口喝下。

在拓跋焘服五色散时,宗爱阴阳怪气地插话,道:“这些汉人,一根肠子九十九个弯,仗着识得几个字,不想着怎么为咱们大魏尽忠,为咱们皇下解忧,就知道舞文弄墨瞎琢磨。咱们大魏的江山是咱们鲜卑战士用刀血换来的,最后这些战士还不如文人,那些部落大人们很有怨言啊。”

拓跋晃道:“中常侍请慎言,事关许多人命和我大魏的文脉之存留,中常侍大人若能玉成,晃不甚感激,若没有成人之美意,也请不要坏事。”

宗爱遂闭口不言,只是认真地伺候拓跋焘宽衣,张黑子亦在旁侍候。

拓跋焘已经热力发着,一边宽衣,一边道:“好了,你不用再说了,这些人,从崔浩开始,所有参与国史编修的人,包括小吏,奴仆在内,全部夷五族,我是一个也不会放过。”

拓跋晃大惊:“父皇,就算崔浩有罪,但其他人最多也只是从犯,也不至于全部斩杀,而且还要夷五族,如此,以后谁还敢修史?谁还敢直言?务从实录可是父皇您的圣训啊,请父皇三思。”

拓跋焘突然笑了:“从犯?谁是从犯?比如呢?”

拓跋晃略想了想,道:“比如中书侍郎高允,西城郡公冯朗等,他们皆是从犯,罪责即可,就不一定要定死罪了。”

拓跋焘又笑了:“高允,是你的老师,冯朗,是你的大舅爷,你这是为他们求情啊。”

拓跋晃:“儿臣只是具实而言。高允在儿臣宫中施教,与儿臣相处多年,高允处处小心,事事谨慎,对儿臣也是尽力教诲。且他身份微贱,只是崔浩的属官,听命与崔浩,还请父皇宽恕了他的性命。”

拓跋焘:“高允呢,高允在哪里?我要当面问问他。”

拓跋晃:“高允在宫外候旨。”

拓跋焘:“宣。”

宗爱刚想喊传,拓跋晃却急忙忙地起身往外跑去。

到了宫外,高允正在宫外候着,见到拓跋晃便要施礼。拓跋晃却拉住高允,低声道:“高老师,陛下宣你,一会儿皇上有什么话问你,你就按之前我教你的应答就是了。”

高允施一礼:“老臣明白。”

二人一起进到宫内,高允向焘施礼。

拓跋焘问高允:“《国记》都是崔浩写的么?你没有参与?”

高允:“司徒崔浩政事繁浩,于《国记》也只是总编修订而己,主要是为臣所作,为臣所作远多于崔浩。”

拓跋焘大怒而笑道:“哈……,那就是说你的罪行远过于崔浩了,那你就更该死了,那就直接拉出去斩了吧。”

拓跋晃急得脸色发白,急忙跪倒:“父皇,您天威严重,高允老迈昏聩,一时迷乱失言,儿臣先前问他,他说都是崔浩所写,还请父皇怜恤老臣,给高允一条生路,儿臣感激涕淋。”说罢磕头,拜伏在地。

拓跋焘问高允:“高允,你多大年纪了?”

高允:“回皇上,老臣出生于道武皇帝登国五年,至今六十有二,还未到古稀之年。”

拓跋焘点点头,又问:“太子说你老迈昏聩,你说你是不是老迈昏聩了?”

高允:“回皇上,臣虽年老迈,但自诩尚不昏聩,还可以供我大魏朝,为皇上,为太子殿下驱使数年。”

拓跋焘:“可是太子说你老迈昏聩了。”

高允转望拓跋晃,眼中流泪,道:“回皇上,太子仁孝古今少有,老臣才薄,忝作太子师,稍作经义之释,太子不以臣鄙,以尊师重教为道,处处周全老臣,是以文饰臣罪,为臣求命。然,君不可欺也,如皇上不问老臣,老臣便无回复,既问了,老臣便只能如实对答,不敢有一字一句之虚言以欺君。”

拓跋晃也流泪道:“老师……”

高允对拓跋晃说:“此,亦是臣所教太子也,请太子殿下记之。”

拓跋晃流泪,拱手施礼,道:“学生谨记。”

高允忙还礼。

拓跋焘冷静了下来,对拓跋晃说:“太子,为父给你请的这位老师,你还满意否?”

拓跋晃拜:“父皇圣明,得请明师,儿臣拜服。”

拓跋焘:“高允,你是位正直君子,太子是储君,未来的大魏的当家人,需要有你这样的人来教导,来辅助,这样,朕才放心把祖宗的基业交给他,朕就答应太子恕你无罪,但是其他人可宽恕不得,现在就由你为朕草拟诏书,自崔浩以下,僮仆吏卒以上……”拓跋焘愣了一下。宗爱接上话:“共计一百二十八人。”拓跋焘:“对,共计一百二十八人全部夷五族,宗爱,你去给高允准备纸笔,让他就在这里拟诏吧。”

宗爱答应了,让张黑子叫来几个小内侍,很快便布好了书案,高允跪坐在案前,铺好纸,提上笔,便要写诏书。突然他又面色犯难,一脸犹豫的样子,问拓跋焘:“启禀皇上,崔浩他还有别的罪么?”

拓跋焘:“暂时没有,现在只是在议国记案,崔浩犯的就是此罪,你就按此罪论处便是了。”

高允放下笔,说:“如果崔浩只是这一项罪行,罪不至死,请陛下明察。”

拓跋晃有些发懵,宗爱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拓跋焘更是一副没听清楚的样子,不禁失声笑道:“你,你还要当面再三地违抗朕的旨意?你当朕真的不敢杀你么?来人啊,把高允给绑了。”

殿外来过几个武士,便要绑高允。

拓跋晃跪倒在地,不停地哀求。

拓跋焘终于冷静了下来,又不禁笑了,道:“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书生意气,文人风骨?”不等回复便又说:“算了吧,赦免了高允,其他人都仅以身死,崔浩不行,必须要夷五族,不然鲜卑的那些权贵们不好交代,就这样吧,此事就不再议了。”

拓跋晃还犹豫地低声问道:“那,那冯朗呢?能不能也请父皇法外开恩,饶他不死?”

拓跋焘冷着脸,坚决地说:“不行,此人必杀,只是不作牵连,他们族中,男子十三岁以上者到六镇戌边,十三以下者暨妇女皆入宫为奴。”

拓跋晃还想再言,却被高允暗示制止,二人告退。

宗爱对拓跋焘说:“陛下,老奴已经着人备好冷水,请陛下沐浴。”

拓跋焘有些发晕了,点点头:“好。”

拓跋晃已经退到门边,听得拓跋焘要冷水沐浴,便急忙几步跑回,对拓跋焘道:“父皇,现已是隆冬,怎么可以还有冷水沐浴?”又瞪目怒问宗爱:“宗中常侍,你如此对待皇上,到底是何居心?”

宗爱一听之下,急忙在拓跋焘面前跪倒,道:“皇上,皇上,您,您可得要为老奴作主申冤啦。”张黑子亦陪着宗爱一起跪倒。

拓跋焘双眼迷离,满头的大汗,几乎已经解完了所有的衣服,只是宽宽地套了一件旧袍在身,他对拓跋晃挥挥手,道:“好了,你们下去吧,这个五色散你不懂,叫你吃,你也不吃,所以你这身子才这么歪歪倒倒,一阵风吹跑的模样。”

拓跋晃还要再说,拓跋焘已经非常烦燥了,拓跋晃不敢再多言,便一步三回头地和高允退出宫去,出得门时,还隐约听到拓跋焘对宗爱说:“这,这次怎么这么烈?”宗爱答道:“应该是这礜石,这个临武礜石性烈,老奴也只敢加了一点点,不敢多加,却没料到已经有这么大的火性了,陛下赶紧先快走几步散散性,等一会儿再用冷水沐浴。”

 

东宫内,太子左孺子冯氏在烦躁地踱着步。一旁认真写字的拓跋濬有些不解,问:“母亲为何事烦躁?”

冯氏停了步,带着歉意的笑,说:“母亲是不是打扰到乌雷的功课了?”

濬正要回答,只听得宫门外侍女如意的声音:“太子殿下万安。”

冯氏急忙迎了上去,看到身心俱疲,走路打晃的拓跋晃,旁边是高允。

冯氏急忙上前扶住拓跋晃,引拓跋晃坐下,拓跋濬上前问安,拓跋晃勉强一笑,转问高允:“老师为什么阻止我,不让我再与皇上进言,以救冯郡公。”

冯氏一听,也是看着高允,一脸的惊诧和不解。

高允摇摇头,轻声说:“太子殿下,冯郡公必死,你怎么劝都没有用,最后只会引起皇上的更大的猜忌,会给您,给左孺子,给冯郡公的家人带来更大的伤害。”

冯氏急问道:“为什么?高老师为什么会这样说?”

高允:“外戚,我大魏朝最忌讳的就是外戚,所以从太祖爷起就有了子贵而母死之法,就是效法当年汉武帝立刘弗陵,而杀其母钩弋夫人之故事。现今,殿下身为太子,是今日之储君,明日之大魏之主,而左孺子就是明日之大魏皇后,冯氏兄弟亦即是明日之外戚,陛下怎能不忌?再者,冯氏是北燕降君,北燕旧臣尚有,陛下更是心存疑忌,所以老臣以为,此事已经定谳,太子殿下和左孺子就不要再向陛下提起了。”

拓跋晃与冯氏面面相觑,过了半天才道:“那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我就这样看着兄长被杀么?”

冯氏掩面而泣。

高允:“如今所能做的,就是设法尽量周全冯家遗孤了。这可能是太子殿下和左孺子惟一能做的事了。”

拓跋晃一声长叹,沉头不语。

冯氏却是哭出了声。

拓跋濬在一旁愣愣地不知所措。

 

山路,崎岖的,光秃秃的山路,多陡岥,多岩石,多断岸,旁边还有一截荒弃的城墙,好象是长城。

在这风雪交加的黄昏时份,二十余口冯家妇孺老幼被押解着,就走在这山路上。妇孺的右手被用一根长绳绑了,象一根绳上绑着的蚂蚱,被牵着走。男丁则手脚皆戴着铁镣。

从长安被押解到今天,已经过了月余。小芙蓉紧紧贴在母亲王氏的身前,浑身打着哆嗦,痛苦地向前走着,王氏一手紧抱着小阿弟,一手紧拥着小芙蓉,想努力地想多给儿、女一点温暖。

后面是王嬷嬷和小迎男,还有若曦等一干妇孺人等。

这时看到一队押解和尚的队伍,从前面的山谷间走过,王氏不禁微微闲眼,稍抬了手,手掌微竖起,口中轻轻念了声:“阿弥陀佛。”

小芙蓉看了一眼默声念佛的母亲,又看了一眼不远处被押解的和尚,大大的眼睛中满是疑惑。

王氏睁开眼,看到芙蓉冻得通红的小脸,满脸的亏疚,道:“孩子,是为娘不好,把你带到了这个世上,却不能很好地保护你,让你来受难,希望来生有机会补偿你,让你只享福不受罪。”

小芙蓉听不明白:“只享福?不受罪?那罪呢?谁去受呢?”

王氏:“阿娘来受。”

芙蓉:“不要,女儿不要阿娘受罪,女儿要阿娘享福,如有苦难,女儿承受。”

王氏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我的女儿乖,我的女儿孝顺,我的女儿是佛菩萨赐给我们冯家的福报。”又正色说:“女儿,你是娘亲带到这个世界来的,娘亲必须要保护好你,让你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过生活,这是阿娘必须的责任,不能推辞,也是推辞不了的责任,以后你也会有你的孩子,你也要象阿娘一样全心全力,尽到一个做阿娘的责任,你可以答应阿娘么?”

小芙蓉满眼的迷惑,不太懂:“阿娘,可是女儿也有做女儿的责任啊,要孝顺父母,要让父母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过生活,要听父母亲的话,不能忤逆父母,父亲就是这样教导我和兄长的啊。”

王氏:“你父亲的话也是对的,只是,为父母的有父母的责任,为子女者,有子女的责任,各自尽好自己的责任,这样家庭就和美了。”

小芙蓉应该是听懂了,眼中有了光,道:“女儿记住了,请娘亲放心。”

王氏很是欣慰,正欢喜间,不想脚底一滑,失足跌倒,小阿弟也被摔了出去,哇哇哭了起来。旁边也带倒了几个人。

芙蓉吓得哭了起来,边哭边想扶王氏,旁边的亲属也连滚带爬地拢来,扶起王氏,但是王氏很是虚弱,很难起身站起,却还努力地抱过小阿弟。这时一位军官装扮的人到了近前,喝道:“怎么了?”

芙蓉哭着回道:“我阿娘跌倒了,走不动了。”

军官:“不要偷奸耍滑,明天就到平城了,今天说走不动了,是不是要我抽你啊。”

王氏努力起身,道:“大,大人,罪妇能走,能走。”

军官烦燥:“拖拖拉拉的,这点路走了快二个月了,快要到了,你们最好不要找麻烦,好好走,不然我就抽鞭子了。”又嘟囔道:“你以为你们还是官啦,还想不劳而获啊,现在我是你们的爷,都得听我的,不然有你们的好看。”

亲属和小芙蓉扶着王氏努力地往前走。山路崎岖,大家艰难地走着。

前面的冯朗被铁链锁着手脚,艰难而痛苦地走着。听到后面有声响,转头望去,看到夫人跌倒,便要来看望,一旁的卫兵一鞭子抽到了冯朗的手上,冯朗痛的几乎要喊出声来,望向卫兵,卫兵却是面无表情,只是说了句:“走。”

冯朗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走着。

天晚了,众官兵看到山边一座废弃的寺院,便与军官提议,今天晚上就在这寺院里歇了吧。军官看了寺门框上快要破碎的匾,匾名已破碎模糊不可再见。想了想就同意了,官兵们就在寺里宿营。

夜里,官兵们在寺里烤火休息,冯家老小则是被绑在寺院角落边的一处背风处,歇下,他们浑身打着哆嗦,王氏却浑身烧得火热,一边打哆嗦一边说糊话,小芙蓉吓得只是哭,王嬷嬷也只是把她抱在怀里,无奈地流泪,一旁亲属也都是无奈地看着这一切。

冯朗听到声响走近,看到王氏这个情景,也是泪流满面,抱过王氏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叫道:“夫人醒醒,夫人醒醒。”又对躲在背风处的卫兵求道:“军爷,求求你,给我夫人一杯热水吧,冯朗感恩不尽。”

卫兵:“这个我可做不了主,得要我们都尉大人同意才行。”

冯朗:“那就请军爷向都尉大人通报,只求一碗热水,冯朗感恩不尽。”

卫兵看了看王氏的状况,道:“你等着。”起身进了寺里。

不一会儿就见白天的那个军官,射声都尉乙弗浑晃着身子来了,看得出喝了不少酒。

乙弗浑走近冯朗,问:“你,是你要喝热水,你挺讲究,还要喝热水。”

冯朗想说明,但却见乙弗浑解开裤子,对着冯朗的脸就撒起尿来,众亲属一阵哄然,冯朗想避让,但是王氏和小芙蓉,还有小儿子都团坐在一边,他无法闪避,只得昂头接受,冯朗咬着牙低声怒道:“胡虏无行,与禽兽同列。”

乙弗浑听了睁圆了眼睛,口中道:“汉狗,让你尝尝你胡爷的热尿,热气腾腾的热尿,味道如何?哈哈哈。”

王氏昏沉中看到这一幕,不禁道:“你会遭报应的,你会遭报应的。”急怒之下,一语未了,便又晕死过去。

乙弗浑听了一怔,停了撒尿,看着王氏:“你说什么?遭报应?”

冯朗听了一惊,急忙道:“大人听差了,我夫人不是这样说的。大人请回,这里寒冷。”

乙弗浑一声冷笑:“好啊,没想到冯夫人还是位佛教徒,真的很有趣了。冯大人,你和崔浩,寇谦之他们一起唆动着陛下灭佛,原来你自己的夫人也是个佛教徒啊,你这算是怎么个事啊?”

冯朗:“冯朗从未唆动过陛下灭佛。”

乙弗浑不禁失笑:“你们汉人,敢做不敢当啊?贱!”

冯朗:“冯朗没有做过,何来一个当字?冯朗从未向陛下说过要灭佛,冯朗只是希望陛下能限佛。”冯朗的这些话似乎是在对乙弗浑说,又好象是对王氏说,也好象是在对在场的所有人说,更象是对不在现场的世人说。

乙弗浑一怔:“限佛?什么意思?你们汉人说话能痛快些么?”

冯朗:“我大魏现在只有不到300万户,人口不足2000万,而僧众就达近200万之多,寺院三万多座,再加上依附寺院的人口更是不计其数,这些寺院占有大量田地,所出丰富,却不缴纳税米,拥有这么多的人口,却不思生产,只是整天地念佛诵经,空有劳力,这么多的耗费,我大魏如何承担得起,因此必须要限。”

乙弗浑:“可是你们也不能这样乱杀人啊,寺院砸了,佛像毁了,也就算了,你们怎么可以唆使皇上屠灭僧众啊,而且手段凶残,竟然还要活埋,你们,你说你们该不该死?”

冯朗一叹:“这个,真的不是我的意思,你想啊,我希望僧众人口能转化为生产劳力,又怎么会要杀害他们呢。只是,崔司徒他有些偏激了,其实寇道长也不是想这样的,不过,屠杀僧众的主要原因,还是陛下有证据,僧众参加了卢水胡盖吴谋反。再加上皇上近期心情不稳,才将此事弄得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乙弗浑:“谋反?找个借口杀人而已。”

冯朗也只能摇头叹息,不语。

乙弗浑:“”我们北人本来信萨满,后来听到佛教说是众人平等,我们这些低下的人和部落便都信了佛教,希望大家都能人人平等,不要再受你们这些汉人的轻视和欺侮,能有了好生活过,现在陛下把佛全灭了,这让咱们又没了希望,你说,你们是不是有罪?”

冯朗正要回答,却听到芙蓉叫道:“娘,娘,你醒醒,你醒醒,你看看芙蓉啊。”

冯朗低头看时,王氏已经冻僵断气,冯朗怔在当地,眼泪不禁流下。

小芙蓉哭着去抱王氏怀里的阿弟,只见小阿弟也是一动不动地趴在王氏怀里。芙蓉急忙把阿弟抱在怀里,口中大叫道:“阿弟,阿弟,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吓唬阿姐啊,你快和阿姐说说话啊,阿弟。”

阿弟努力地想睁眼,睁不开,只是嘴动了动,叫了声:“阿姐……”便没了生气。

芙蓉不禁痛哭。

周围的亲属也都痛哭。

乙弗浑看了,先是一怔,后又冷笑道:“报应,你们这才是报应。”转身便走了。

芙蓉问冯朗:“父亲,阿娘和阿弟,这是死了么?”

冯朗努力收拾了一下情绪,带着笑对芙蓉道:“不,不是,你娘和阿弟是涅槃了。”

芙蓉不明白:“涅槃?什么是涅槃啊?”

冯朗转眼望着快成废墟的寺院,再望向天空,雪小了些,天色却阴暗依旧,偶有小星闪过,道:“涅槃就是成仙了,去了彼岸、乐土,在那里就没有了烦恼和痛苦,也没有了寒冷和饥饿,就会天天开开心心地与家人生活在一起。”

迎男插话了:“公爷,这世上真的有乐土么?那里真的不冷,也有好多好吃的么?”

王嬷嬷拉拉迎男,往自己的怀里拢了拢。

芙蓉回答了迎男:“当然有了,我阿爷说有,肯定就是有的了,我父亲是不会骗人的。”又转向冯朗:“父亲,那我们也跟着阿娘去吧。”

冯朗一笑:“为父这几天就要去找你阿娘了,你,再等等。”

芙蓉:“为什么,父亲和阿娘不要芙蓉了么?”

冯朗:“为父先去安顿好,等全部安顿好了,再叫你们来。”

芙蓉:“那安顿好要多久呢?”

冯朗:“要多久呢?要多久呢?那要看你的造化了,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芙蓉还想问,冯朗道:“芙蓉,你和为父一起给你阿娘,还有你阿弟诵一段佛经吧。”

芙蓉疑惑:“父亲,听娘说,父亲不喜欢佛经,说佛经是小节,不重要,只是儒家经典最重要,您今天怎么要诵佛经了。”

冯朗:“今天,现在,什么都不重要,只有你阿娘和你阿弟最重要。”说完便闭目,口中轻声念了起来。

芙蓉看到,便也闭目轻声念起经来。

冯氏亲属也都随着闭目念经。

诵经的声音在雪夜的风啸中显得那么地不堪一击,但是,却又倔强地发着那微弱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冯朗与众亲属就在寺院内的一角,掘土堆石成坟,埋葬了王氏和阿弟,让他们母子同穴。

乙弗浑领着他的卫兵们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等他们全都忙完,他便走了过去:“冯朗,一会儿进了平城,我带你去廷尉大狱,你们,这些亲属,另有去处,到平城后有人来交接。”

小芙蓉看到乙弗浑就感到害怕,但是她还是硬着胆子问:“大,大人,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乙弗浑冷冷地朝她看了一眼,指着不远处的一块界碑,问:“认识字么?”

小芙蓉立起身,走近前看了,只见界碑上写着“方山”二字。

小芙蓉对乙弗浑说了声:“谢谢大人。”然后她透过破坏的寺院墙壁,展眼朝四周环视,这里山势不算高,表面有雪覆盖,也看不真切,只是侧边没有雪的地方,看到的只是峥嵘的岩石,很少看得土。小芙蓉收回眼,看着那座简易的用碎石和薄土堆磊的坟茔流泪,口中轻声说道:“阿娘,阿弟,等以后,芙蓉儿来陪你们,这样,你们就不会寂寞,不会害怕了。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了。”

到起解时,冯朗让小芙蓉给他磕头。

小芙蓉施大礼给父亲磕头,冯朗手抚小芙蓉的头,强忍着泪水,努力用平淡的语气叮嘱道:“父母之对子女,当养之,教之,成之。现在为父既不能养你了,也不能教你了,更无法助你成长了,你现在只能自己养自己,教自己,你,也是大人了,应该已经会自己帮助自己成长了,为父很是为失职惭愧,但是为父还是有句话要说与你听,你要仔细听了,并要立誓遵守。”

芙蓉跪在雪地里,看望冯朗,道:“女儿恭聆父亲教导。”

冯朗:“你是我始平冯家的后代,又是圣人门生,任何时候都不可以做出有辱门风,有违圣训的事来,切记,切记。”

小芙蓉正色道:“女儿谨记父亲教诲,立誓遵守,若违此誓,即当不得冯氏子孙,亦不见容于冯氏先祖。”

冯朗抚着小芙蓉的头,看着小芙蓉稚嫩的小脸,泪水再也忍不住喷涌而出,口中喃喃而语:“为难我儿了,你父和你娘会设法保佑你的。”

冯朗又转过身,对着冯氏亲属长拜,道:“芙蓉儿就拜托了。”众亲属含泪还礼。冯朗便头也不回地随着卫兵走了。

小芙蓉跪在地上,抬起头,看着父亲渐远的背景,不禁发出一声长喊:“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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