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到萧祁走到玉轩宫的门口,就被一个老嬷嬷给拦了下来。她十分客气的请萧祁去慈宁宫一趟,在这下着大雨的天气里,直觉让萧祁察觉不对。
三年了,整整三年的时间,他都从未再见到自己的母后一面,如今竟然让人来找他,说让他去慈宁宫一趟。
这让他心里不免疑惑了许多,但面上什么都不显现。还是跟着老嬷嬷一同朝着慈宁宫而去。
小云子也十分诧异,就在刚刚雍皇才问了太后的事,眼下太后就请人去,莫不是母子心有灵犀?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走了半截后,小云子反应过来,自家主子去慈宁宫的距离可比去玉轩宫更远,为何不坐轿撵?何况那么大的雨。
但见萧祁没开口说要,他也只好闭嘴。不是萧祁不想,而是踩在雨水中,他会觉得更能清醒几分。
他理不清也想不明,雨水淌进他的鞋子里,他也浑然不觉。只一心想着为何母后在此时叫自己过去。
一路上无人开口说一句话,一直等到了慈宁宫外,老嬷嬷先是行了一礼又进去了一小会儿。
萧祁就这么穿着湿漉漉的鞋子,站了一些时辰,那老嬷嬷这才让萧祁进去。
小云子见萧祁十分不舒服的样子,此刻也有些为他担心,亲母子何必这么生份呢,何况站这一会儿,分明就是在给萧祁下马威。
小云子十分隐晦的看了一眼那站在一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老嬷嬷,欲言又止。
萧祁到是不在意这点,来之前他心里就清楚,自己母后不会给他有任何的好脸色看。
进去以后,萧祁先是打量了周围,只见里面没有多余的装饰,他之前叫人给送去的所有东西,全部都没有摆出来。
简朴到看着就不像是一国太后的居所。
但屋内有着淡淡檀香的味道,那种味道淡到就像早已沁入所有的木屑中一般。
萧祁仔细嗅了嗅,除了檀香以外,他还闻到了一股沉香以及红花的味道。
相比于檀香,要更微弱点。
这是八味清心沉香散?萧祁有些抑郁的想着,母后果然还是恨着自己的。
这八味清心沉香散,是理气、镇静安神用的。说明母后她一直忘不了当年的事。但萧祁也不怪她,毕竟是他自己的选择。
当年的事,他要如何解释都显得过于苍白和狡辩。他是实打实的杀了两个最亲近的人。
再往里走了几步,地上便印出了他脚下的水渍,萧祁抿了抿嘴,假装没有注意到这点,继续往前又走了几步。
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正坐在上首,垂眸看着桌上的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她脸上苍老的痕迹十分明显,和那满头的白发,显得人的精气神全无。只见她背挺的很直,宽大的褐色衣袍,如同挂在了她身上一般。
萧祁只三年没见,却未曾想过再次见面会看到这样的场景。三年前他母后分明还年轻着。
“母后。”萧祁的声音有些嘶哑。他不知该说什么,他们母子之间的隔阂太深了。
太后抬了抬眼皮,淡淡道:“皇帝来了,坐吧。”她甚至都不肯叫他一声小祁。
是了,他不配这样的称呼。
萧祁听从了太后的话,坐在了她一旁。他似乎闻到了太后身上有一股腐朽的气息。太后将手中的那杯茶推到了萧祁面前,萧祁看着那杯茶,一时间愣了愣。
“怎么,不敢喝?”太后的语气好似和平日聊天一般,并没有什么波澜。“怕茶里有毒?”
萧祁摇头,“儿臣岂敢这样想。”只是他拿起茶杯的手,还微微有些发抖。
即使这杯茶,里面真下了毒,他也会义无反顾的喝下去。这是他母后给他的。
他只是很想念,也很激动。
那杯冒着热气的茶,十分苦涩。苦涩到一滑入喉咙里,就像是被人用刀子划过似的。
他的脑海里想起了母后当年看他那绝望的眼神,好像就如现在这杯茶一样,当真是苦。
太后见萧祁真将这杯茶喝了下去后,才又给自己重新倒上一杯,拿在手里慢慢品着。
“这三年来,我一直这么喝着。如今,也想要你尝尝这种滋味。”
她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说着,声音里没有起伏,外界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毫无关系一般。
萧祁懂她的意思,又给自己倒上一杯,端在手里,那苦的滋味他觉得自己喝不下,可还是得喝。
母子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各自喝着手中的茶,一言不发。萧祁不知她如今叫自己来,到底要做什么,不像是要和解的意思,却又和他如拉家常一般说话。
“母后……”萧祁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是叫儿臣前来,有何事?”
“你始终还是不如你哥哥稳重和聪明。”她的眼里带着一丝怀念,一闪而逝的恨意落在萧祁的眼中,心里十分复杂。
说起他的哥哥,他自然是不如的。
他也曾想过,若是哥哥当了这大雍朝的皇,是否和现在不一样。但他终究没走到这一步,再聪明的头脑,也比不过他手中挥下的剑。
“大雍朝的皇,不该是你。”太后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平静的说着这个事实,窗外的雷鸣声轰然炸响,似要穿破人的耳膜。萧祁沉默着,他就知道母后叫自己来,定然不会是有什么好事。
“若儿臣不上,现下再无一人。”萧祁沉声回答。不是他不想放,而是自己做的孽,让萧家除了他以外,再没了人选。
“不,还有。”
听到这话的萧祁赫然抬眼望向太后,“母后早就算好了?”他终于明白此时找他来的目的是什么了。
是迫不及待要让他让位的意思。
那个人,一定是他的母后早就安排好的。难怪母后这三年来一直闭门不出,当真是防着他,也防着所有人。
萧祁嘴里的苦涩更甚,他将杯中茶一口气喝了下去,轻声问道:“孤可以见见他吗?”
“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见到。现在只是来通知你一句罢了。”这句话就是给萧祁下了判决,让他再无转圜的余地。
“好。”
也该让位了。他确实不是一个好的皇帝,他还留在这个位置上做什么?与其让母后亲自将他赶下去,不如他自己来做这个最后的决定。
他不愿这么狼狈的离场,心甘情愿也无妨。
走出慈宁宫的时候,萧祁再次望向天空,阴郁的天微微有些亮堂起来,雨也渐渐小了起来。
小云子看萧祁心情十分不好的样子,只能小心翼翼的上前将伞放在他头顶上,轻声问道:“陛下,还去玉轩宫吗?”
“走吧。”回过神来的萧祁,听到玉轩宫三个字,心里又是一怔,若他退了下来,那严敏萱是否就该离开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和对方说这件事,好像从头到尾都对她不公平。
等萧祁远去后,那老嬷嬷这才走了进去。“太后。”
太后微微合上眼,淡淡道:“乾儿在做什么?”“还在读书。”那老嬷嬷回答着。
“等使团走后,一切便开始了。”太后轻声说道。“找个时间,见见严家那孩子。看看她是怎么想的。”
“是。”
话题就此打住,屋内一片安静。
走在路上的萧祁,出神的想着一切,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说这些事。是他自作主张做的事,到头来却连累了他人。
这朝堂之上,其实有他无他,都一样。但后宫中,唯有她一人。他要如何安排?
“小云子。”
“奴在。”
“若你将来能离开这宫中,你想去哪儿?”萧祁问道。小云子不明白他为何有这般想法,想到自己的处境,便苦笑道:“陛下说的哪里的话。奴自小进了这宫中,是万万没有离开的可能。”
“那如果呢?”萧祁倔强的非要一个回答,小云子想了想,便说:“那就去江南吧,听说那里很美。”
“江南吗?”萧祁迷茫了一瞬,随即又叹息着。脸上复杂的神色是小云子看不懂的。
从慈宁宫走到玉轩宫,花了他很长的时间,这一路上他都在想着刚才的事。不知不觉间就到了门口。
严敏萱正斜靠在屋内的小秋千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见萧祁来了,连忙从秋千上跳了下来。
“这么大的雨,你怎来了。”她一眼就看见印在地上的水渍,形成一个个宽大的脚印。
萧祁到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小云子到觉得有些讪讪的,没等琴月动手,他就自觉的趴在地上,用袖子将地上的水渍给擦了。
琴月一脸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打水去了。
萧祁将衣衫和鞋子脱下,走进了浴室里,浴桶中还是空的,严敏萱对着他那换下来的衣衫和鞋子远远的,喊道:“还没热水呢,你就进去了。不怕着凉吗?”
里间传来萧祁的声音,“无事。”没多久,小云子提着桶,走了进来,往浴桶中倒着热水。
严敏萱则是在外间,萧祁看不到的地方,吩咐琴月将这些拿去清洗了。
萧祁在浴桶中浸泡着自己的身躯,那一份从心底的疲惫感好似低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