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三)
书名:予友人书 作者:欲坠 本章字数:3157字 发布时间:2024-11-16

人工海岛,碧海金沙,其中拱立着一座发光的白色巨人,占地四万多平方米,有着浓厚宗教与地域色彩的艺术博物馆。

馆内,不知名展区,林暮看着一幅画停下脚步,陷入了沉思。

跟在她身边的楚云则好奇地将视线在她和那幅画之间来回逡巡,不加掩饰地问道:“这幅画有什么特殊吗?能比保罗·塞尚那幅《玩牌者》更加触动你。”

“类似自己外出写真画下一堆废品,只能留存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结果第二天就看见它被摆在一堆名作中间,一道展出。”林暮多了点幽默。

“意思是……这幅画很烂?抱歉,我用了个不雅的词。”楚云唇角含笑。

“不,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只是在表达那些名作,和它一样烂。”林暮表现出了一个青年艺术家特有的离经叛道,也许略带有一些寂寂无名导致的愤恨不平。

“包括那幅《玩牌者》?”楚云问。

“不,那的确是幅名作,而且很有价值。”林暮诚恳道。

“愿闻其详。”楚云微笑。

这时,一直带领两人浏览各个展区并作着详尽介绍的那位老年工作人员笑着用中文开口道:“塞尚是一位怀疑论者……”

这位老人的装束与她们大不相同,全身被一件宽大的黑袍盖住,几乎没有露出任何皮肤;沙哑的嗓音饱经风霜洗礼,只隐隐能认出这属于一位苍老的女性;值得注目的是,她的身形保持着挺拔,没有垂垂老矣者那种行尸般的佝偻;黑袍下一双灰色的眼眸十分深邃,但仿佛从中永远不会有精光射出。

“一直到他死去前一刻,他都对这份相随他一生的志业保持怀疑,但他母亲去世的那天下午,他仍在作画。他的成功,是突然之间才获得的,包括他自己,所有人在他成功之前,都对他的一切保持着怀疑。”老人这番话像是已对不同人说过无数遍,用着不同的语言,情境在变、时间在变,可好像总有些东西是没有发生改变的。

“那么,在他成功之后呢?有改变吗?”林暮问。

“当然,他即刻成为了宠儿,一百多年之前,他的画作就已卖出比莫奈作品贵两倍的价钱;十几年前,他的一幅画被称为世界上最重要的、仍在私人收藏家手中的、顶级艺术品;而在现在,它的商业价值早已超过两亿美元。也就是先前二位女士浏览过的那幅《玩牌者》。”老人娓娓道来。

“听说这幅画目前掌握在王室手中,很少出借,怎么会公开展览?”楚云问道。

“不得而知,但有理由猜测这也许跟你们有关。”老人低哑地笑,解释道,“小公主对我说,不能怠慢两位……”

“哈哈,没有,您很热情,也很专业。但让我好奇的是,您似乎早该退休了才对,哦?难道,”楚云有了猜测,“您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是的,我这个年纪不需要工作了。我住在这座博物馆,同时……”老人那双深邃的灰眼珠转向了林暮,接着慢慢说道,“也是一个老画家。”

林暮闻言神情忽然变得相当复杂,她转过身面对老人,垂头道了声歉:“抱歉,我不是有意侮辱您的作品……”

那暗哑如同碾压枯枝的笑声又从黑袍下传出,老人这次像是真的被逗笑了,双肩抖了一阵后,宽慰道:“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机敏的姑娘。是的,你们刚才谈论的那幅画作,是我曾经的作品,而你们对它的评价,又仿佛让我回到了当年……”

楚云开始认真地审视起那幅画来。

沙地,同被黄昏掩映下锈红的海相接,这是别样的海天一色;但背景的着色仍只是衬托,以至于,见画的第一眼完全察觉不到那沙地竟是纯黑的砂;直到一抹白映入,作为焦点,那团色块芜杂扭曲,看不出意象;放弃继续注视它,这时那占据画面中心的两双手才突兀地显出,手心皮肤寸寸皲裂,道道血痕,遍布着厚茧和斑纹,那手像是翻了个面,手背的皮肤光洁细腻,骨肉停匀,这是一只手。再看那抹白色,原来是一只垂死的幼鸟,它在那只手的手心和手背间辗转腾挪,每次振动翅膀,那只手就上下翻转,它就会失去借力,原地挣扎……

“可鸟终究一直是一只死鸟,那只手的两面也不会合而为一,这幅画包含不了太多的东西,联想出来的怎么算是真实呢?”林暮在艺术理念上不会做出任何妥协,她如实点评道。

“想来你很不欣赏毕加索?”楚云多了句嘴。

“没错,我认为他是最为过誉的那位,他和他的画,活在他者的诠释里。”林暮直言不讳。

笔直站着的老人像是没有听见她们的交谈,她的黑袍微微下落了一点,露出了皱纹密布的额头,和一眼就能看出年轻时相当秀美的五官。她对着展台上自己的画作出神,林暮和楚云只能瞥见那黑袍下的一小半侧脸。

林暮忽然感到异常悔恨,这突如其来的陌生情绪让她怔在原地,忍不住想要对老人说些什么。

“……又到了该讲那个故事的时候了,不知两位年轻女士是否愿意花些时间,帮我回忆这幅画的来历呢?”老人回过神来。

“我很乐意。”林暮应声答道。

楚云点点头,接着犹豫着开口问道:“您不介意多几个人旁听吧?有一个同伴和我们约好在餐厅见面,也许,那位公主也会在。”

“也好,我的任务已经完成,那就动身吧。”老人拉了拉黑袍。


“谢哈,记得几年前,你还没有这么任性。”秦倦用回中文,对身边这位显赫的公主略作批评。

她们原先坐在奢华但略显压抑的隔间内,后来谢哈公主觉得无法忍受,提议换到一处采光最好但毫无隐秘的位置。她原本认为这不会得到老师的同意,但秦倦告诉她,自己早已不是她的老师了,而公主想要做任何决定,都不必征求自己的意见。

谢哈公主才发现一切变化的竟是那么快,就连她好不容易适应的学生身份,还没能熟悉,就被剥夺了。

公主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实质声音,她愤恨地在秦倦面前喝退所有仆人,又充满忧郁地想要在十八岁之前、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喝醉自己!

她大胆尝试,她正在努力,她心生悔意,她打起了退堂鼓,手边的一杯特调鸡尾酒只剩下了三分之一,她满怀恐惧地看着这三分之一,衷心祈望它赶紧见鬼去吧……即便这是老师亲手给她调的。

“……跟老师学的,老师教的好。”谢哈深棕肤色的脸颊完全看不出有没有红晕,她反正迷迷糊糊地同秦倦扯着闲天,装作自己已经醉了。

“我都不记得我有教过你什么?呵呵呵,你要不给我提提醒。”秦倦笑看面前这个昂贵学生。

“您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让我永远随心所欲,不被任何东西所羁绊,因此,学生想当然地就认为,老师一定在这方面,做的比我好得多得多得多?”谢哈想象自己此刻是一条吐着泡泡的鱼,她边说话边嘟嘴。

“太多多了,两个就够了。”秦倦嗓音柔和。

“得!谨遵师命!”谢哈身子弹起,像鱼被开水泼到。

“太古朴了,你是现代人。”秦倦半撑脑袋。

“老师教训的对!”谢哈又趴在桌上,像条被烫死的鱼。

“还能背得下《师说》吗?”秦倦问。

“能!不,不能……只能背一半。”谢哈无比泄气,并将其怪罪于她的老师,“都怪您,学生见不着老师面,不是学生不敢见您,而是老师不愿见我……”

“见不到面,你就可以只记着我的坏?”秦倦阴沉道。

“学生没有,但见不到您,学生也不能只记着您的好。”谢哈抬起头来,直视过去。

“呵呵呵,你真的出师了,不再需要我了,谢哈。”秦倦很欣慰。

“如果您真的这么想,我也不会再反对。但是,秦倦,我不做你的学生,并不代表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哦,应该说,是与你合作。这才是我找你的原因。”谢哈伸手端起那三分之一,闭上眼一口饮尽,吐了口泡泡。

“很遗憾,我也许真的帮不了你。”秦倦无奈道。

“电话里告诉我的那个原因?”谢哈寻求确认。

“没错。”

谢哈的神情复杂起来,微微出神像是在回忆谁,最终咬了咬牙没有多嘴。

“我可以等,毕竟,我是那么年轻。”

“可这次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秦倦深呼吸,压下喉间没有吐出的话,“你能等待多久?”

“今年一年不成问题,何况,我也许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坚强,像您那样坚强。”谢哈对她行了个礼。

“希望你永远不会,谢哈。太过坚强,也就意味着无法随心所欲,意味着,已被太多所羁绊。”秦倦语重心长道。

“谢谢你,秦倦。”谢哈笑。

“需要我再给你调一杯吗?呵呵呵,你好像还意犹未尽的样子?”秦倦露出标准的坏笑。

“老师!学生错了,您越来越可怕了!”谢哈赶忙又像条死鱼般趴了下去。

她歪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眺望外面广阔但贫瘠的碧海金沙,胸中一团燃烧数年的火焰仍旧没有熄灭,也不会熄灭!它将壮美!她暗暗发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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