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完颜池那日,千里寻孤身一人在燕京街头逛荡,她犹豫是离开燕京还是去别处?能肯定的是她不会回临安或者去汴梁。
尽管这两个地方随便选一个她都十分乐意,可想到自己失身完颜池,她没有勇气去找她想要找的人,最终决定一个人在燕京度过。
她身无分文,走出王府时什么都没带,该如何在燕京讨生活?想到自己一身功夫,不如卖艺先赚些钱,再租个地方住下来。
她在街头选了一块空地,把斗篷脱掉,叠整齐放在墙根的石头上,向来来往往的人大声说:“南来的北往的!向这儿瞧了!……”
一些逛街的人被吸引,靠拢而来。
“小女初来乍到,身无分文,好在会些拳脚功夫,在此给各位表演一套拳法,若觉得好,赏小女几文,若觉得不好分文不取!”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想目睹美娇娘功夫如何。
千里寻摆好姿势,她打算表演配合朱淑真的《念奴娇·冬晴无雪》创制的拳法。她边吟诵诗词边使出拳法,诗词吟诵得饱含情感,拳法招招与诗词相配,阳刚与阴柔之美交织在一起,既赏心悦目,又令人惊叹拳技之高超。
诗词念完时,拳法也跟着结束,周围的百姓使劲儿鼓掌。千里寻掬起双手上前讨钱,许多人一文两文地放进她的手中,一圈儿下来,挣了一把钱,临时找个地方住应该不成问题。
正当她高兴时,陆远峰过来,将围着的百姓驱散:“都走吧,别看了,她不会再表演。”
百姓们纷纷离开。
千里寻掬着钱,生气地质问道:“陆远峰!你太过分!凭什么赶走我的客人?”
陆远峰转过身:“师傅,你是何等身份?怎能在此卖艺?”
“我不过是普通百姓一个,为什么不能卖艺?我卖艺既不违背良心也不违背律法,你管得着吗?”
陆远峰见师傅掬着钱十分辛苦,到旁边的摊位上买来一个荷包,把师傅手中的钱往荷包里装:“师傅何必如此?跟着小王爷多好?偏偏跑出来在街头卖艺,小王爷要是知道心里肯定不好受。”
“是完颜池派你来的?”
陆远峰将钱全部装进荷包:“跟小王爷没关系,我出来办事,偶然看到师傅卖艺,才过来劝说。”
千里寻从陆远峰手中拿过荷包:“跟他没关系就好,你也不必劝说,我的事不许告诉完颜池。”
陆远峰假装道:“师傅和小王爷之间的事我不想参与,不过我得说句公道话,小王爷对师傅没的说,我在他身边也有一段时日,他从未对哪个姑娘像对师傅一样上心过。”
“那又如何?对我好的人多了,难道我要个个喜欢?像完颜池那种喜欢霸王硬上钩的人老娘最讨厌,他打着喜欢别人的旗号,采取强硬手段,纯粹是为满足个人私欲,别以为老娘是瞎子,什么都看不明白。”
陆远峰竖起大拇指:“师傅是女中豪杰,跟一般女子不一样,佩服!”
“少奉承我!”千里寻把荷包装好,到墙根的石头跟前取了斗篷披好,准备离开。
陆远峰上前拦住:“师傅打算离开燕京?”
“你管得着吗?少拦我!”千里寻从一旁闪开。
陆远峰在身后喊:“师傅!你要是不打算离开燕京,我帮你找地方住!”
千里寻正为住的地方发愁,不如听他如何说。她转过身:“真的不是完颜池派你来的?”
陆远峰继续撒谎:“真的不是,我称你一声师傅,总不能看着你沦落街头,伸手帮一把也是应该的。”
“住的地方在哪里?带我去吧。”千里寻的语气缓和下来,此时的她急需找到住的地方,有人送上门来,不如先住下。即使与完颜池有关,她也不怕,他若敢出现,不是他死便是她亡。
陆远峰见师傅松口,很开心:“不远处的巷子里,有个闲置的屋子,正好给师傅住。”
千里寻怀疑道:“你整日跟完颜池住在王府,怎么会在外面有屋子?”
陆远峰“嘿嘿”笑道:“我是男人,也喜欢养个把女人,在王府不太合适,临时租了间屋子,人还没安置进去,先给师傅住。”
“我岂不是坏了你的好事?”
“哪里话,给师傅住是我的荣幸。”
千里寻把荷包掏出来,走上前,递给陆远峰:“今晚的租金,有些少,别介意,等我安顿下来挣到更多银子再补上。”
陆远峰推回师傅的手:“我怎能跟师傅要租金?师傅放心住下。”
千里寻坚持道:“你若不收,我便不住。”
陆远峰说:“我收我收,师傅还需钱生活,你先把钱拿回去,等以后挣到钱再补给我不迟。”
千里寻心想,也成,便收回荷包:“谢了,带我去吧。”
陆远峰租的屋子尚可,对于急需容身之地的人来讲已是不错,她安心住下。
后来陆远峰以能尽快还房租为理由,给她介绍帮人写书信以及给茶馆提供新的诗词供茶客品鉴的活儿,每个月能挣一两银子。虽不多,也足以令她心安。
千里寻自然没有忘记继续写话本,可惜在燕京说书不被允许。几经辗转才找到一位说话艺人,免费将话本的书稿送给他,假装千里寻才子认识她留给她的。说话艺人听后高兴不已,答应她想办法将话本寄出燕京城。
为了以后写的故事能被百姓听到,千里寻告诉说话艺人,后续千里寻才子还会提供话本。
说话艺人急切地说:“燕京城只有我有门路能将话本送出,后面的统统给我,来者不拒。”
千里寻欣然答应。
大宋已进入靖康元年,一个耻辱即将来临的年份。
过元日时,千里寻一个人在他乡度过,心中充满对亲人和爱人的思念。恐怕大家都以为她不在人世,她不想回去打扰每个人平静的生活。
正月初六这晚,天空晴朗,新月升起。千里寻披上斗篷,来到院中,抬头仰望新月的模样,心中怀念旧人,也怀念她常常去看望的神柳。
时代的悲哀令身在异乡的她更有一种悲戚之情,明日该给茶馆提供诗词,茶馆的老板说春节期间最好不要写太过悲伤的句子,可此时的她只回忆起悲伤的诗词。
正为难间,想到今日是正月初六,正好朱淑真有首《忆秦娥·正月初六日夜月》,与今晚的夜景相合,还符合茶馆的要求,随即进屋提笔写下:
弯弯曲,新年新月钩寒玉。钩寒玉,凤鞋儿小,翠眉儿蹙。
闹蛾雪柳添妆束,烛龙火树争驰逐。争驰逐,元宵三五,不如初六。
落款时,千里寻犹豫起来,金人已下令必须用金的年号,若不用便是杀头之罪。
片刻犹豫后,千里寻果断写下“靖康元年正月初六”,她偏不用金的年号,大不了死在金人刀下,反正她心里念着的人都以为她已不在。
结果她一点儿事没有,诗词照样挂在茶馆里,她猜测应是陆远峰帮忙,毕竟他在完颜池身边混得不错。
进入春季千里寻的日子会好过些,令她庆幸的是,完颜池没有打扰过她,她更相信陆远峰说的话,他所做的一切的确与完颜池没有任何关系。
桃花刚刚开放时,陆远峰又给她带来新的差事,给金人的孩子教汉人的文字。
开始千里寻不愿接受,事后一想,学习汉文化是将金人汉化的绝佳途径。金人发动战争伤害了多少汉人,不如趁机把他们的孩子汉化,让他们的思想变得与汉人一致。
千里寻为自己的计谋感到开心,等陆远峰再来时,告诉他愿意接下此事。
屋子的外厅变成学堂,每日会有六名金人的孩子前来学习。为了改造他们,千里寻夜以继日翻阅买回的典籍。
在她的努力下,教学的效果不错,六名孩子都认为金汉乃一家,不应发动战争互相残杀。
……
今日,正在教孩子们学习《论语》,陆远峰跑来,坐在一旁听了一会儿。
待孩子们离开后,千里寻取来一袋银子给陆远峰:“感谢你一直以来帮我,一年的房租已挣到,你拿着。”
陆远峰装模作样接过:“师傅今日有什么打算?”
“这话问得奇怪,我能有什么打算?每日这个时候我会逛街,笔用了好久,开始掉毛,墨条也快用完,正好出去买些回来。”
陆远峰担心师傅跑到主街,若碰到仪王,或是听到百姓议论,恐怕坏了小王爷的大事。建议道:“我知道有一家笔墨甚好,我带师傅去。”
千里寻并未多想:“你推荐的应该不错,在外面等会儿,我换件衣裳就来。”
师傅进去换衣裳的空档,陆远峰走到一旁的柜子跟前,拉开抽屉,把一袋银子放进去,自语道:“租金都是小王爷出的,我怎敢要你的银子?”
千里寻换好衣裳后,跟着陆远峰一起逛街。
陆远峰专挑偏僻的街道走,不仅人少,卖东西的铺子也不多。千里寻十分纳闷:“你怎么把我往偏僻的街道带?半天没看到一家卖笔墨的铺子。”
“别着急,再往前走就到。”陆远峰解释完,趁机说,“师傅,最近我想一直陪你。”
千里寻边走边说:“不用,还是好好陪你偷偷养在外面的女人。”
陆远峰说:“外面的女人哪有师傅重要?我还是陪师傅。”
千里寻担心这家伙对自己有想法,停下脚步:“什么意思?”
陆远峰从师傅的表情中看出他的话说得有些重,感情表达得不合适,赶紧解释:“师傅别误会,我哪敢对小王爷喜欢的人动心思?我对师傅只有尊重。”
千里寻松口气,继续朝前走:“少在我面前提他。”
“你还没答应我是否让我陪你?”
“不必!老娘现在习惯一个人!”
陆远峰跟上师傅,两人拐了一个弯,终于看到一家售卖笔墨的铺子。还好笔墨不错,否则今日肯定要穿帮。
话说完颜池带人来到燕京城门口,登上高高的城墙,向下俯瞰。金兵已将进出的百姓拦截并驱散,城门口里里外外围满金兵。
申简辰站在城墙下,盯着高高在上的完颜池:“你怎么一个人出现?我要的人呢?”
完颜池继续撒谎:“去年已告诉过你,她死了。”
申简辰不会再轻易被欺骗:“你的谎言对我毫无作用,既然你没把我想要的人带来,也别想见到你想见之人。”
完颜池注视着两辆马车:“本王想见的人可在马车里?”
申简辰指着一辆马车:“你想见的人就在那辆马车里。”
激动的泪水滚落下来,完颜池稍加平静后,问道:“我怎么能知道你是否在欺骗本王?”
马车里传出女人的声音:“仪王,你过来。”
女人的声音慈祥而温柔,完颜池站在好处,多少听到一些,与他想象中娘亲的声音一模一样。大宋的仪王走到马车旁,里面的人好像给他说了什么,只见仪王拱手之后抬头瞧过来。
“小王爷想见的人告诉我你的左耳朵后面有颗红痣,不知可否属实?”
完颜池彻底沦陷,他匆忙跑下城墙,冲出城门,来到马车跟前,已泪流满面。
“您是我娘?……”
马车里的邵月婷也泪如雨下:“我是你亲娘……”
完颜池跪在地上:“娘让我找得好苦!为何躲着一直不见我?”
“见又有何用?只不过徒增烦恼。”
“娘,您下来,让儿子好好看看您。”
“我今日是为救人而来,你不把那姑娘放了,娘绝不走下马车。”
“好,我放,只要能见到娘,做什么我都愿意。”
完颜池答应放人,申简辰再高兴不过:“人在哪里?”
完颜池骗道:“她在王府,见到娘亲我自然会放她;不过,你还需答应本王一个条件。”
申简辰谨慎地问:“什么条件?”
“本王会履行承诺将她送回临安,而你需在燕京留一年,把拳法尽数教给本王和师傅。还有她离开时,你不许见她。”
申简辰担心完颜池使诈:“你竟然敢跟我提条件?就不怕我原路返回?”
“睁大眼睛瞧瞧,周围全是本王的人,你根本逃不掉。”
申简辰早已看到,本以为带邵月婷前来必然顺利换回千里寻,然后他与她一起回临安,因而并未将周围的金兵当回事。
现在看来完颜池诡计多端,想趁机留下他学习拳法。若真打起来,他一个人难以取胜,说不定会将事情闹得更僵,不仅救出千里寻,还把自己搭进去。留一年便留一年,也正好趁此机会搞清楚申拳的来历。
“你必须答应我老老实实放她回临安,不许诓我。”
“本王已得到最珍贵的,其他不敢奢求,她既不喜欢本王,本王放她自由,让她去找她爱的人。”
马车里再次传出邵月婷的声音:“你若欺骗仪王,娘绝不下车见你。”
“娘,我说的是真的,您跟儿子回王府,只要让儿子看娘一眼,我一定放人。”
“好,我随你回王府。”